我们知道,释迦牟尼最早了悟的是关于因果关系的道理,提出了因果关系中的自因说。因果关系也是佛教教义中的基础部分。那么,是不是说,因果与命定就是一回事?也不完全是这样。按照因果决定论,固然有什么样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但是,同样按照因果决定论,因的改变也就可以致使果的改变。也就是说,因果论作为决定命运的理论,同样也是改变命运的理论。明朝有一个学者叫袁黄,小时候算命的说他身薄命也薄,能活下来就不错,甚至连子女也没有。他信命安命,老实本分。40多岁时,遇到一个有名的和尚。和尚说,你对于因果理论的理解完全错了。因果的理论不是这个样子的。因果论固然认为有什么样的因就有什么样的果,但你如果改变了这些因,果也就会改变。命不是固定的,是可以改变的。从此,袁黄以积极的态度,积极地做事,心态、生活都改变了。结果也就发生了变化,50多岁时得了儿子。他最后的体会是:命由己立。自己的命是由自己决定的,而不是由别的什么决定的。《了凡四训》就是他70多岁时写给他儿子的。他体会到:因果问题,从消极的角度理解,就是命定论,就是坐等;从积极的角度理解,就是造不同的因就会有不同的果。
我觉得,这种积极的因果论,才是释迦牟尼悟道的真谛所在。自因论正是这种积极的因果论的理论基础。从另一个角度理解,这种积极的因果论,是一种积极的入世学说,是改变人生命运的锐利武器。也正因为如此,佛教才赢得了世人的拥护,也就走向了世界。而且,这种积极的因果论可能正是佛教不同于其他宗教的一个特点。这应该是佛教与社会主义社会能够很好适应的又一个方面。
第六,关于“人间佛教”。
在现代社会中,如何弘扬佛教,佛教界提出的一个口号是:“人间佛教”。而且这是两岸三地的共识。在具体行动中,可能各家侧重点不同,但目标是共同的,主题就是:不脱离人的自身的提升以及对社会的贡献。用赵朴初的话说,所谓人间佛教,就是庄严国土,利乐有情。庄严国土,就是净化社会;利乐有情,就是让众生都能过上快乐的生活。也可以说,人间佛教,就是要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里,建设和谐社会,人间净土。这与我们提出的构建和谐社会的六大因素是息息相通的。
五、读星云大师和刘长乐《包容的智慧》(2008年9月
-10月)
《包容的智慧》是台湾佛光山开创者星云大师和凤凰卫视开创者刘长乐总裁的对话集,由湖北人民出版社于2007年12月出版。其中,星云大师从佛教的视角对人间的包容问题做了许多开示,读来颇有启发。同时,也涉及当代佛教的一些问题。
(一)包容是佛教的一种特性
星云大师认为:“佛教是世界上最包容的宗教,从王公贵胄到贩夫走卒,从异教外道到淫女贱民,只要肯发心向道,佛陀都包容接引。”“许多宗教学者和文化学者都认为,佛教文化具备独有的‘包容性’,能广泛顺应人心与区域文化的差异。这种文化的特质,符合现在多元化与全球化的文化发展,值得我们进行更加深入的思考。”从历史上说,佛教文化与中国文化都是具有包容性的文化。正是由于双方的这种包容性,使得中国文明容纳了佛教,也使得佛教融入了中国文化,这就是说,“中国文化包容了佛教,佛教也壮大了中国文化”,形成了相得益彰的局面。相反,如果有一方不具备包容性,恐怕很难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二)那么,如何理解包容呢?
其中一个意思是妥协。星云大师说:“包容不仅意味着平和、宽容,也经常有另外一些意思:眼开眼闭,难得糊涂,吃亏是福。还讲究忍让、苟且、退守,即所谓的‘妥协’。”“妥协是一条路径,变通是一种境界。佛教本身就很会妥协,有时妥协是成功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思想。它给我们一种不同于惯常思维定势的智慧。比如,通常人们把胜利理解为战胜对手,但是星云大师认为,“真正的制胜之道,不在于屈人之兵,而在于化敌为友”。比如,通常人们把妥协理解为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策略,而按照佛教对妥协的这一解释,却是一种自觉的、积极的、主动的惯常战略。
还有一个意思是尊重。星云大师说:“佛教在今天这个时代,有一些人不信,排斥。我说你可以不信,但不必排斥它,世间所有的东西,即使是废物都可以利用,何况宗教有这么久的历史,这么久的文化,应该获得起码的尊重。”这使我们想起一些事情。按照我们既有的思维定势,我们常常自以为是。自以为只有自己握有全部的真理,别人都是谬论;自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百分之百的正确,别人连一点正确成分都没有。这种自以为是,导致的结果之一就是排斥除了自己以外的一切,包括自己以外一切的人和一切的事。继而,就是对别的人、别的事缺乏必要的、甚至是起码的尊重。再继之,就是批判,就是大批判,把自己以外的都批倒、批臭,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叫它永世不得翻身。在这里,我们几乎看不到包容的影子。(附带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从来不会做自我批评,尤其是从来不会对自己采取批评的态度,最多批评一下已经去世的前任。)
星云大师说:“‘和’的要点,就是对人的尊重。尊重他人的信仰、利益和隐私;尊重与自己不同的观念和文化;尊重世界通行的游戏规则;尊重自己的对手;尊重自己的员工;尊重不同的声音;尊重反对自己的人和敢于提出不同意见的人。”面对这么多需要尊重的内容,我想最根本的还是,抛弃自以为自己什么都对、什么都好这样一个荒谬的思维定势,树立起尊重别人的意识。这是前提。而我们恰恰在这方面沉溺得太深了。
(三)我们怎样才能做到包容呢?
首先,要努力做到虚空。星云大师认为,心虚如空才能包容万有。他说:“人的心,是高山、海洋所不能比的,所谓‘心如虚空’,就是放下顽强固执的己见,解除心中的框框,把心放空,让心柔软,这样我们才能包容万物、洞察世间,达到真正心中万有,有人有我、有事有物、有天有地、有是有非、有古有今,一切随心通达,运用自如。”“在佛教里,有一个字可以来形容这个包容,那就是‘空’。”“虚空才能容万物,茶杯空了才能装茶,口袋空了才能放得下钱。”“空才能成就万有,不‘空’就没‘有’了。”星云大师在这里谈到一些观点,令人感佩。一个是“要空出所有,才能建设一切”。这个意思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什么是解放思想。所谓解放思想,就是把自己头脑里那些已经不能适应时代潮流的旧观念、旧框框、旧教条统统放下,统统抛弃,才能在头脑里树立新的思想、新的观念,确立新的理念、新的思路。不空出所有,也就不能装进新的内容。我们这些年解放思想是有成绩的,但还有不少人并没有空出旧的所有,而只能说腾出了一半,解放思想是不彻底的,接受起新东西来就总是不那么顺当。另一个是“肚量多大,事业就有多大”。我们常常说到看一个人的前途,要看这个人的格局、肚量,是否有大气象、大格局。其实,不光看人是这样,看一个团体、一个政党、一个民族,也是这样。从这个角度说,所谓“左”,就是心胸狭隘,就是目光短浅,就是没有肚量,而且总是在整人,要把与自己稍有不同意见的人都整掉、整死。总之,缺乏包容,也就永远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肚量多大,事业就有多大,应该成为我们观察问题的一个有用的视角。只有空才能容。人的心空了,才可以容人、容事。星云大师认为,把这个观点用到管理学上就是,你的心能包容多大,你就可以领导多少人。容得下一家人,可以做家长;容得下一村人,可以做村长;容得下一国人,就可以做国君;容得下天下,就可以以天下为己任,就可以为天下所尊重。总之,要学会用包容的方式敞开心胸,心胸有多大,事业就有多大。包容有多少,拥有就有多少。
空,这个概念是大翻译家鸠摩罗什到中国后提炼出来的。空,不是没有,而是包含了有和无这两个方面。空包涵色,只有空才能拥有,只有空才能生妙有;空包涵性,空提供了有无、常无常变化流行的空间。显然,空大于有,也大于无,空是有与无的统一。在有与无中,无大于有。有,是有穷有尽,有量有边,有了之后就没有了;无,就是无穷无尽,无量无边。从这里,我们可以很容易地体会到空与无、有与无的大小、高低。
其次,要努力做到谦卑。星云大师说:“为什么要谦卑?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为什么不要自卑?因为我们没有什么可怯懦的。一个伟大的人物,一定是谦卑的;不成熟的人,才会趾高气昂,我慢贡高。”大师讲,印度比丘之所以乞食为生,就是要出家人从与众生接近之中,培养谦卑的美德。平常我们至诚礼佛,把尊贵的头匍匐在地上,以双手承接佛陀的双脚,也是要祛除我慢贡高,养成谦卑的个性。由此,我想到,和尚必有沿街挨户乞讨的功课,也即化缘,原来是为了练就谦卑的人品(不低三下四是很难要到饭吃的),因为只有谦卑,才与人有缘,与佛有缘。和尚是“上与君王同坐,下与乞丐同行”的,与君王同坐,是因为和尚道德高尚,无愧于天地,也得到君王的尊敬;与乞丐同行,是因为明白众生平等的道理,以谦卑的态度对待一切。这里就有包容了。如果在我们心里先把人分了个三六九等,对上装孙子,对下充大爷,那怎么能够会有包容宇宙之心呢?所以,我们还得把暴躁的脾气改成柔和,把孤僻的性情改成随缘,也就是说,要谦卑,才能包容。
又次,要努力做到退让。星云大师引用了后梁布袋和尚的一首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讲了退步、退让的道理。大师还讲了摄影时要后退几步才能获得更广阔的背景。他讲:“只有退一步‘出世’,才能进一步‘入世’。出世的时候,高瞻远瞩,洞悉天下;入世的时候,运筹帷幄,成竹在胸。”从这里,我们看到,退一步,才能天高地阔,才有回旋余地;退一步,才能从容化解,才有与人合和。退,就是不争;不争,才能莫与之争。“说什么我高你低,争啥子你短我长;越吵越闹越是小,一入空处两茫茫。”以退为进,是最大的进;以无为有,是最大的有;以众为我,是最大的我;以空为乐,是最大的乐。这样的退,才能做到包容。一味的进,勇往直前,你死我活,只能是血流成河,最后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再次,要努力做到容忍。按照刘长乐先生的说法,容忍与包容、宽容不一样,它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意思,也没有大度、施舍的色彩,而是在一种不太舒服状态下的共存,是一种忍耐力。根据这个说法,可以把它理解为被动状态下的包容。但根据星云大师的说法,又似乎不完全是被动的。大师说:“忍是智慧,忍是力量,忍是认识、担当、负责、化解的意思。佛教讲忍有三个层次:即生忍、法忍、无生法忍。”我理解,生忍的意思是,生命、生存之忍,是有时为了生命、生存而不得不忍;法忍的意思是,我们忍了,但不能忍得痛苦,应该从精神上解除这种痛苦,化被动为主动,化不自觉为自觉;无生法忍的意思是,在忍的问题上,要消除被动和主动、自觉和不自觉的界限,走向或达到自由自在的忍。这个意思,用大师的话说就是:“能够拥有‘生忍’,就具足面对生活的勇气;能够拥有‘法忍’,就具备斩除烦恼的力量;能够拥有‘无生法忍’,则达到了处处桃源净土、自由自在的世界。”或者再简单点说,就是从不能忍之忍,到能忍之忍,再到自由自在之忍。忍的这三个层次,的确有哲理。既然不能忍都忍了,干吗要那么痛苦呢?干吗不从这种忍之中学习点什么呢?总之,容忍也是达到包容的一条途径。
附:关于人间佛教
在本书中,有若干关于人间佛教的记载,摘记、整理如下。
佛陀出生、修行、成道都在人间,所以佛教也是人间的佛教。
唐朝以后,佛教发达,教派林立。但是,只有禅宗香火旺盛。其原因在于对佛教来了个“六祖革命”,抛弃了闭门思过、修身养性的一套繁文缛节的修炼方式,提出了人间成佛、顿悟成佛的新理念。有人认为,这是“人间佛教”后来得以发明的源头。
中国佛教发展到明清时期,又逐渐演变成远离社会人群、封闭自守的山林佛教,使得佛教离人间远了。民初,佛教领袖太虚大师力排旧弊,倡导佛教革命,喊出“人间佛教”的革新口号。他认为学佛并不是渺不可及的事,将人做好,离佛也就不远了。他主张佛教改革的纲领就是“从山林回归人间”。
太虚,1890年出生于浙江海宁县长安镇的一户中产人家。1岁时做泥水匠的父亲病势,5岁时年轻的寡母再嫁他乡,由外祖母抚育成人。他少时怯弱内向,16岁出家,学佛读经思维敏锐,记忆力和悟解力出众,常被老法师们赞为法器。在20世纪30年代初,太虚提出了“人间佛教”的概念。人间一词,包括全地球全人类。人间佛教不是希望人们离开人类去做神做鬼,或都出家到寺院山林里去做和尚,乃是“以佛教的道理来改良社会,使人类进步,把人类改善的佛教”。
在太虚的人间佛教思想中,人生佛教是其中心。他认为,佛教不应该只关心死后的问题,应该多注意现实的人生。他说:“人生,不论古今中外的宗教贤哲,总是教人为善,与人为善,向上进步以养成完美的人格,增益人类共同的生活,以求安乐和平。佛教于充实人生道德,极为注重,人生佛教尤以此为基本。”以此为指导,太虚大师在中国抗日战争中,或启迪民众,或周游列国,为国家民族鼓与呼,成为德高望重的一代宗师。
星云大师和太虚大师是一脉相传的。星云大师1927年出生于江苏江都。12岁时在南京栖霞山剃度出家。早年参学于栖霞律学院、焦山佛学院,后被授记为临济宗第48代传人。1949年赴台湾,1967年开创佛光山。并广办寺院、学院、传媒,培育佛教人才,推动人间佛教。他提倡“佛教生活化,生活佛教化”,“以出世的思想,做入世的事业”,“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
星云大师认为:“佛是人,我们不要把佛当作神仙,我们应该发展以人为本的佛教,发挥人性。人性提升了,就达到了佛性。”“人间佛教必然是秉持着佛陀的本怀来化导社会,给予众生信心、欢喜、希望和方便。佛法是为了人的需要而存在的,因此人间佛教不会随俗浮沉、俗化。世间是一半一半的世界,善的一半,恶的一半,光明的一半,黑暗的一半,白天的一半,夜晚的一半,男人的一半,女人的一半,一半一半的世界,我们当然要用善的那一半,去净化另外的一半。”“现在佛教要生存,要往未来发展,要靠人间佛教。20年前我去北京的时候,中国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先生说他倡导人间佛教,我真是高兴。我说我从出家开始,就自觉有人间的性格,我也倡导人间佛教。”他坚信:“现在这个人间佛教已经像阳光普照一样,慢慢在全世界点亮了般若的火炬,假以时日,未来必定是人间佛教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