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平说:“你说得对,我向你认错,要不要我单腿跪下来握着你的小手轻轻亲吻,然后用比较低沉浑厚的男低音对你说,对不起我错了。不过我想还是算了,我的裤子好高档的,可不能把膝盖磨破了。”江小璐笑一笑,说:“想不到你是这么贫的一个人。”张仲平说:“是呀,我是很贫的一个人,可是,以前我们在一起,却总是客客气气的。”江小璐说:“你不贫,可也不客气。”张仲平朗笑一声,说:“对对对,我一见你的面就想对你不客气。”江小璐说:“我知道那会儿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你。”张仲平说:“你要是这样说,那我也要感谢你。”江小璐一笑,说:“听你这么说,好像我们俩可以扯平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是有想法的,只是那个时候,我认为你是一个家庭观念特别重的人。女人对这种男人骨子里是很尊重的,她只会羡慕另外一个女人的好福气。”张仲平说:“我现在的家庭观念仍然很重。”江小璐说:“是吗?”张仲平是突然感觉到江小璐的体香向他扑面而来的,其实她仍旧站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这事即使在事后想起仍然让张仲平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但在当时,却直接构成了两个人上床做爱的契机。
那几乎是几年以前两个人第一次做爱的重演,却又有着完全不同的新情节。江小璐的衣服是她自己脱掉的,没有劳张仲平的驾。江小璐一边从从容容地脱衣服一边说:“你放心吧,我是干干净净的,所有出国的人都要做性病检测,一切OK。”张仲平说:“你怎么就这么相信我?认定我是干干净净的?”江小璐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边说边把他推倒在了床上。他们做爱的时候,第一次互相之间都睁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对方,江小璐跟他认识她的时候比,岁月与沧桑几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皮肤光洁富有弹性,小肚子上看不出妊娠纹,仍然无法判断她的年龄。那一次,她彻彻底底地放开了,让张仲平不得不对她重新认识,刮目相看。张仲平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江小璐,到底是以前那个含蓄内敛的高速公路收费站管理员,还是现在这个激情洋溢深谙床笫之事发骚发浪的新西兰新移民。江小璐的临床表现让张仲平想到了曾真。但是,江小璐很快就让他心无旁骛了。她紧紧地箍着他,就像一头发情的小母兽。她的脸奇怪地扭曲着,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生动极了,也美丽极了,简直令他心痴神迷。
江小璐完完全全地控制了场上的局面,一次又一次地把他带入漫无边际的快乐的彼岸。她以前很少叫床,这一次却有一点像扯开了嗓子的呐喊,这让张仲平再一次想起了曾真。他在江小璐急切的喊叫声中,一次又一次地像波浪一样摔打在柔软的沙滩上,稀里哗啦地展开和融化。分手的时候,他们在门里轻轻地拥抱。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分开。张仲平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可能真的不多了,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祝你什么呢?一路好走吧。”江小璐说:“谢谢你,我也要送你一个祝福。让我想想祝你什么,唉,还真不好说,那我也祝你保重,一路好走。”胜利大厦在建工程的拍卖,将于上午十点在紫金大厦七楼会议室举行。南区法院的人由徐艺公司负责接,张仲平负责接侯昌平。两人见了面,张仲平说他挺精神的,侯昌平哈哈一笑,说:“我哪天不是这样?我老婆总是说我,这法官制服都快成我的第二张皮了。”边说边准备躬身上车。这时,一个老太太匆匆从大门口进来,她一边老侯老侯地叫,一边朝他频频地举着手里一个装了菜的塑料袋,侯昌平退身出来,忙问怎么回事,那老太太说:“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你老婆被菜市场的墙给砸了。”去菜市场的巷子很窄,开不了车。
张仲平赶紧下车跟侯昌平一起朝菜市场跑去。一路上,已有不少人朝菜市场的方向赶,巷子两边的人或三五成群地议论,或望着他们指指点点。不远的地方已经开始传来急救车鸣笛的声音。这是一次严重的事故,当场砸死了三个卖菜的小贩,五个买菜的则被砸成重伤,对于侯昌平来说,却只是一场虚惊,他老婆和另外三四个人只能算轻伤。张仲平和侯昌平一左一右地架着侯昌平的老婆往出口走。张仲平要开车送侯昌平的老婆上医院,被侯昌平拒绝了。他老婆的脸虽然有点愁苦,但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侯昌平说:“拍卖会重要,你要好好把关,这些事我来弄就行了。”他老婆也努力对张仲平笑笑,又对侯昌平直点头。张仲平掏出钱包要给侯昌平一点钱,被侯昌平喝住了,说你的钱很大吗?张仲平怔在那儿。侯昌平拍拍张仲平的肩膀,说:“仲平,我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你去忙吧,我留下来照顾她。”张仲平说好。事后一想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有点傻,大庭广众之下,哪个会要你的钱?你的钱真的比别人的大呀?侯昌平的老婆没什么大碍,等晚上再上他们家去看看吧!为侯昌平老婆的事耽误了不少时间,张仲平车开得比较急,没想到上了建国路又开始塞车。
青龙路、荔枝路已经修好了,建国路的交通压力大为改善,平时很少塞车,除非是出了车祸。张仲平没有料到,建国路上的这次塞车与他们将要举行的那场拍卖会有关。三十多人企图围堵建国路,被及时赶到的交通警察驱散了。溃不成军的那一小股人马,开始四面八方逃散,后来又沿着没有拆除的脚手架,爬上了胜利大厦三楼,并且很快就打出了白布红字和白布黑字的条幅标语。标语就两条,白布红字写的是“还我血汗钱”,白布黑字写的是“我们要吃饭”。这两条标语都指代不明,含混不清,不像那些国有企业上街堵马路的工人。那些人旗帜鲜明,打出的标语口号指名道姓,说要揪出某某大蛀虫大贪官,诉求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完全是文化大革命标语口号和大字报风格的一种遗风。人行道上已经围拢了不少人,互相打听和询问。这个城市的人是喜欢管闲事的,知道出了事,没有不围拢来看热闹的。这个城市本来禁止汽车鸣笛的,开车的司机一不耐烦却故意一声一声地按着短喇叭,交警手臂威严地指过来也不管。交警不知道企图堵马路的那伙人是何方神圣,见他们已经爬到马路边的楼上去了,也就开始专心专意地忙于本职工作,不太去管那拨人了。
楼上又没有斑马线单黄线双黄线,也没有红绿灯,怎么管?再把他们赶到马路上来吗?那不是找事吗?这事应该归维稳办管。维稳办是维护稳定办公室的简称,是一个合署办公性质的常设临时机构。为什么说是常设的呢?因为政府的大政方针是稳定压倒一切,稳定是一项长期的战略任务;为什么又是临时的呢?因为据说这个办公室没有单独的人员编制,人员从各有关部门抽调。牵头的是政法委,抽人的单位包括城管、民政、公安、武警、法院、国有资产管理办公室和农村工作委员会,它的职能是专门负责处理冒出来的突发事件,主要是下岗工人和农民未打招呼的聚众性活动。张仲平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给徐艺打电话,叫他派个人到胜利大厦来看看。徐艺问:“怎么啦?”张仲平说:“怎么啦?都有人堵路上楼了。”那边有一会儿没有吭声,徐艺最后说:“张总你还是先到我这里来吧,这里也有人在闹事。”张仲平想了想,还是给公司的许达山打了个电话,要他到公司里去拿了摄像机,赶紧到胜利大厦那儿去,多带几盒带子,最好把全部过程都拍摄下来。徐艺从深圳回来以后,两个人就一直没有见上面。
昨天晚上本来说好了等徐艺电话的,徐艺却直到十点半才来电话,开口就说焦头烂额的,问张仲平能不能明天再说?张仲平说:“就为国土局局长周运年的事?”徐艺大概听出了张仲平话里的情绪,支吾了半天才说:“张总,告诉你没有关系,周局长是我舅舅。”张仲平噢了一下,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张仲平没有想到紫金大厦闹事的场面还挺大。其实说闹事也不是很确切。只能说大堂里聚集了近百人,他们三五成群,穿着白T恤,上面写着与胜利大厦打出的口号一样的标语,在大堂里窜来窜去地引人瞩目,有两个人手里还拿着一大叠复印资料,站在电梯口,问你是不是来参加拍卖会的,是,就递给你一张复印件。大厦保安也不管他们,因为跟他们比,显得势单力薄,大厦保安不知道是得到了上面的指令还是与那一伙人达成了默契,好像只要不搞打砸抢,就随他们去。就是张仲平也不会管,人家是冲拍卖会来的,又不是冲大厦来的,拍卖会一完,肯定作鸟兽散。张仲平进了徐艺的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了好几个人,一男一女张仲平不认识,徐艺介绍说是他们公司的,两个都是副总,都姓李。东方资产管理公司的马亮也来了,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张仲平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
张仲平拍拍徐艺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进了徐艺办公室里面的小房间。张仲平说:“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徐艺眼眶发黑,昨天晚上肯定没有休息好。张仲平想起周运年跟徐艺的关系,本来想安慰一两句的,一急,却忘了。回过头来又不好怎么补充,也就算了。徐艺说:“昨天我没来公司,差不多一个通宵没睡。今天这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张仲平说:“去接南区法院的人没有?”徐艺说:“刚才我跟沈局长通了电话,说法警队今天派不出来人,说昨天夜里他们法院要审理的两个犯人没有看住,跑了。院里正急呢,沈局自己能不能来还不知道。”徐艺说着看了张仲平一眼,说:“侯法官会来吧?他可是张总你负责接的。”张仲平说:“我刚从他那里来,他本来都已经上了车了,谁知他老婆在菜市场被砸伤了,听说当场就死了两三个。不过,侯法官来不来倒不是很重要,案子已经交到南区法院去了,理应由南区法院直接负责。”徐艺说:“那倒是,南区法院是沈局长直接管这件事,这里的情况和胜利大厦的情况我都跟他说了,他要我等他的消息。”张仲平说:“中院鲁局那里呢?要不要跟他也汇报一下?”徐艺说:“我打过电话了,办公室没人,手机关机,联系不上。”张仲平说:“竞买人的情况怎么样?”徐艺说:“报名的竞买人有五个,都打了款。已经到了两个。不过,会议室里也挤满了穿T恤衫的人,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张仲平说:“你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徐艺抬头看看张仲平,甚至还努力笑了一下,说:“我真的不知道,我这会儿真的头昏脑涨的。”张仲平本来想说,主拍单位可是你想着要当的。场面闹得也不小了,你开口闭口一句不知道,这可能吗?一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说可能会出状况,你都大大咧咧的,甚至跑到深圳去躲了起来,事到临头,却从哪儿刮来的风都没有摸着,这种说法怎么能叫人相信?你怕当真以为有钱捡吧?张仲平到底忍住了,现在还不是讨论功过是非的时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的问题必须在拍卖会正式开始之前妥善解决。两个公司的老板真要为这些事纠缠起来就没有意义了,直接的后果肯定是把拍卖会搞砸。张仲平说:“那你估计这些人是哪部分的?”徐艺说:“会不会是左达的人?”他一边说一边耸了耸肩膀,说:“搞不清楚。”徐艺的说法让张仲平挺恼火,认为他是在装傻。左达是什么人?是被公安部门通缉的在逃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