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淮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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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主术训(7)

孔子知道各种才能,他的智慧超过苌弘,他的勇力胜过孟贲,脚腿能追上狡猾的野兔,力量能高举城门的门杠,能力算是很多了。不过他勇力不为人所知,技巧不被人知道,专心从事传教道义,故而成了素王,他行事也算很简洁了。春秋二百四十年间,亡国的君主五十二个,被臣下杀害的君主有三十六个,孔子采辑善事,隐去丑恶,编成《春秋》以辅佐王道,他的论道也算博大了。不过孔子被围困在匡地,他颜色不改,弦歌不息,面临死亡的境地,冒着患难的危险,坚持道义推行事理,而心中毫不畏惧,命分算是很明显了。不过他做鲁国的司寇,审理诉讼时必定要秉公论断,编修《春秋》时,不谈鬼神,不敢专信自己。圣人的智慧本来已经很多,而他们所操守的事情又很简洁,不过他们举事一定兴盛;愚人的智慧本来就很少,而他所从事的又很烦杂,不过他们行事一定穷困。吴起、张仪之徒,智慧不如孔丘、墨翟,却在万乘之国的君主那儿争强斗胜,这也是他们遭受车裂、肢解之刑的缘故了。

君主以公正之道教化百姓,必定很容易并且一定能成功;以奸邪之道欺骗世人,必定很困难而且注定要失败。但凡想树立自己的行为操守于天下的人,抛弃容易必成的办法,而进行困难且必败的办法,这是愚蠢迷惑导致他们如此做的。这六种相反的方面,是不能不考察的。

[原文]

遍知万物而不知人道,不可谓智。遍爱群生而不爱人类,不可谓仁。仁者爱其类也,智者不可惑也。仁者虽在断割之中,其所不忍之色可见也。智者虽烦难之事,其不暗之效可见也。内恕①反情,心之所欲,其不加诸人,由近知远,由己知人,此仁智之所合而行也。小有教而大有存也,小有诛而大有宁也,唯恻隐推而行之,此智者之所独断也。故仁智错,有时合。合则为正,错者为权,其义一也。府吏守法,君子制义,法而无义,亦府吏也,不足以为政。

耕之为事也劳,织之为事也扰,扰劳之事而民不舍者,知其可以衣食也。人之情不能无衣食,衣食之道,必始于耕织,万民之所公见也。物之若耕织者,始初甚劳,终必利也众,愚人之所见者寡;事可权者多,愚之所权者少,此愚者之所多患也。物之可备者,智者尽备之;可权者,尽权之,此智者所以寡患也。故智者先忤而后合,愚者始于乐而终于哀。今日何为而荣乎?旦日何为而义乎?此易言也。今日何为而义,旦日何为而荣?此难知也。问瞽师曰:“白素何如?”曰:“缟然。”曰:“黑何若?”曰:“黮然。”援白黑而示之,则不处焉。人之视白黑以目,言白黑以口。瞽师有以言白黑,无以知白黑。故言白黑与人同,其别白黑与人异。入孝于亲,出忠于君,无愚智贤不肖,皆知其为义也。使陈忠孝行,而知所出者,鲜矣。凡人思虑,莫不先以为可而后行之,其是或非,此愚智之所以异。

凡人之性,莫贵于仁,莫急于智。仁以为质,智以行之;两者为本,而加之以勇力、辩慧、捷疾、劬录②、巧敏、迟利、聪明、审察,尽众益也。身材未修,伎艺曲备,而无仁智以为表干,而加之以众美,则益其损。故不仁而有勇力果敢,则狂而操利剑;不智而辩慧怀给,则弃骥而不式。虽有材能,其施之不当,其处之不宜,适足以辅伪饰非,伎艺之众,不如其寡也。故有野心者,不可借便势;有愚质者,不可与利器。

鱼得水而游焉则乐,唐决水涸,则为蝼蚁所食。有掌修其堤防,补其缺漏,則鱼得而利之。国有以存,人有以生。国之所以存者,仁义是也;人之所以生者,行善是也。国无义,虽大必亡;人无善志,虽勇必伤。治国,上使不得与焉。孝子父母,弟子兄嫂,信于朋友,不得上令而可得为也。释己之所得为,而责于其所不得制,悖矣。士处卑隐,欲上达,必先反诸己。上达有道,名誉不起而不能上达矣。取誉有道,不信于友,不能得誉。信于友有道,事亲不说,不信于友。说亲有道,修身不诚,不能事亲矣。诚身有道,心不专一,不能专诚。道在易而求之难,验在近而求之远,故弗得也。

[注释]

①内恕:存心宽厚。②劬(qú)录:勤劳。

[译文]

广泛地知道万物而不知道人类的道德规范,不能说是聪慧。普遍地热爱万物而不保护人类,不能说是仁。具有仁德的人保护他的同类,具有智术的人不受诱惑。仁德之人就算在被判决、位于灾祸之中,不过他的不忍之心还是能够表现出来。聪明的人就算在烦扰、灾难之中,他的不愚昧的兆征也能够显现出来。存心宽厚,返回真性,内心所想的,不施加给他人。从近处晓得远处,从自己晓得别人,这是仁、智之人共同的行事标准。小的方面有所教诲,那么在大的方面便会获得保存。小的方面有所责备,大的方面便会安宁了。只是用同情之心来推衍到其他事物中去,这才是聪慧的人所独自决断的事。故而仁、智的措施有时不合,有时相合。相合的地方便是正理,不合的地方便成为权术。它的道理是相同的。

耕种的事情很辛苦,纺织的事情很麻烦。此种又辛苦又麻烦的事情民众不放弃去做的缘由,是晓得耕织能够为他们提供衣食。下能没有衣食是人之常情,衣食的来源必定要从耕织开始,这是万民共同清楚的道理。其他像耕织一般开始很劳苦而最终一定获得回报的事情是很多的,愚蠢的人所能看到的却很少;事情能够灵活处理的很多,愚蠢的人灵活处置的却很少。这便是愚蠢的人多忧患的缘故。事物能够具备的,智慧的人全都具备;能够灵活处理的,都能灵活处置。这便是智慧的人少忧患的道理。故而智慧的人往往是先处于逆境之后合乎心意,愚蠢的人常常是开始高兴最后悲哀。和人说眼下如何做就能昌盛,将来再如何做合乎道义,这易于说得让他明白;和人说眼下如何做合乎道义,将来再如何做就能昌盛,这很难说得让他明白。问盲乐师说:“洁白的颜色是什么样子?”他答:“就如白色的丝织品那般。”又问:“黑色是什么样子?”他答复说:“就像黑色的桑葚那般。”拿黑白两种颜色的东西给他看,他就分别不出来了。人们看黑白颜色是用眼睛,讲述黑白颜色用嘴,盲乐师能够用嘴说出黑白,不能用眼睛分别黑白,故而他们讲起黑和白来和正常人一样,而用眼睛分辨黑还是白与正常人不同。在家孝敬父母,出门忠于国君,不管是愚蠢、智慧、贤明、不贤明的人都晓得那是合乎道义的事,但要是让他们陈述忠孝的行为并讲明尽忠尽孝的理由,那么能搞明白的人就太少了。但凡人的思考,没有不是先认为可行而后才实行它,它的要是有成功或者失败,这是聪慧人和愚笨的人的不同之处。

没有什么比仁更可贵的,没有什么比智更迫切需要的。把仁当作本质,用智来推行它,把仁和智当作根本,再加上勇武善辩、麻利勤奋、灵敏犀利、聪慧仔细,种种优点就全都具备了。自身的修养不真诚,却又控制了各种技艺,没有仁和智来作为准则和基础,却又加上了上面的各种优点,那就只能加重对人的损害。故而说不仁却勇武果敢,就像疯子挥舞利剑一般危险;不智却善辩佞慧,就如同骑着千里马漫无目的乱跑一般。就算有材能,要是使用不恰当,处理不适宜,正好被用来助长虚伪粉饰过错。如此看来,技艺多还不如少好。故而有野心的人,不能让他获得便利的地位;天生愚蠢的人,不能让他控制国家的大权。

鱼获得水并在里面游动才欢乐,要是堤坝决口水流干了,鱼就成了蝼蛄蚂蚁的食物。要是有入主持整治堤防,补好缺漏,那么鱼就能获得水对它的好处。国家要有依赖存在的基础,人要有依赖生存的条件。国家依赖存在的基础便是仁义,人依赖生存的条件便是行善。国家没有了仁义,就算再大也必定灭亡;人没有善心,就算再勇武也必然昏乱。整治国家是国君的事情,别人不得随便参与。孝敬父母,听从兄嫂,取信朋友,这是不用君主下令就可以做到的。撇开自己可以做到的事情,责求自己做不能做到的事情,这就和事理相悖了!士人处在卑微默默无闻的位置时,想要进取显达,必定要先从自身做起。进取显达有道,要是好的声誉不能树立,就不能有进取显达的时机。获取好的声誉有道,要是不能取信朋友,就不能获得好的声誉。取信朋友有道,要是侍奉父母不能使他们高兴,就不能取信朋友。使父母高兴有道,要是自身修养不真诚,就不能奉养好父母。自身修养真诚有道,要是心不专一,就不能让自己修养真诚。道就在自己身上很易于获得,却到处艰准地求索;修养的结果离自己很近,却到老远的地方寻找,故而总是不能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