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诚和真心能够神妙地感化世人,但不可用来对他人教化;明亮精粹的眼睛能够用来明察秋毫,但却不能来教化劝告他人。心和眼的这种功能既看不见形迹,也无法把握,不能让人懂得这其中的奧妙。故而舜不用起身而天下就实现了大治,桀不下台阶,不过天下却出现大乱,这些全是由感情的影响导致的,而且其作用要远远超过人的呼喊。自己做不到的事,还要勉励别人去做,如此的事情,古今全是闻所未闻的事。民众赞同你的言论而且能说实话,是由于你在对民众进行说教前一直全是说话诚实的;民众服从并执行你的命令,而且受到很好的教化,是由于你的发号施令也全是出于真诚的。圣人位于上位,民众愿意归顺并被感化,同样是因为圣人对民众动用了真情实意。君王位于高位,不过所发布的政令得不到下面百姓的响应,这是因为君王的真情和政令不一致导致的。故而《易经》说:“身处高位的君主,会由于自己的骄横所产生的恶果而后悔不已。”三个月大的婴儿,不晓得利害关系是什么,但能感觉到慈母的爱心却能使他懂得地感受到,这是因为母亲的真情和他相通。故而言教的作用,小而又小啊!不言之教的功效,大而又大啊!
可以实践君子说的话,称为信;能够切合君子的意向,称为忠。忠诚和信实在内心形成了,便对外界产生感化效应。故而禹王手持干戚,在宫庭台阶前跳起古舞,显示变武力征讨为德治,作乱很久的三苗很快就归顺了。老鹰在河川上空盘旋飞翔,鱼鳖慌忙沉入水底,鸟儿也高飞远避,它们深知老鹰存心要损伤自己,自然会离得远远的。儿子为父亲去死,臣为君王牺牲生命,世何真的有人如此做,这些人并不是拿不怕死邀取美名,而是感恩之情藏在心中,所以不能逃避死难啊。故而人们甘愿去做自己乐意的事,并非仅仅是为了实现个人的某种愿望,不过愿望常常达到了;君子悲伤痛苦,并非只是做出悲痛的样子,所以能得到人们的理解。他们都不是迫于外力才乐或悲,而是从内心出现了真诚的悲乐感情。义的位置比君王重要,仁比父亲更可亲近。故而君王对臣下,有权决定他们的死活,不过不能让重义的臣苟合君心改变道义;父亲对儿子,有资格吆三喝四地使唤他们,不过不能让讲孝道的儿子不为行孝而忧心忡忡。故而,要是把义和仁放在高于君和父的位置上,那么便会君尊臣忠,父慈子孝了。圣人在上位,他的教化灵验如神。远古无为而治的至德明君说:我管理天下只是顺其自然吧?以后的以德治天下的五帝说:要是不是百姓的拥护,哪能把天下管理得如此太平呢?故而《诗经》上讲:“驾御辔绳如同织丝帛。”《易经》上讲:“胸中怀有美好的情操,行为就能走上正道。”可以抓住自身美德的修养,就可以影响深远得到美好的结果。周公在黑夜里考察自己的所作所为,身正影正毫无愧色。故而君子可以“慎独”。放弃自身的修养指望实现远大的目的,行不通啊!
晓得什么是善容易,用善规范自身就困难了。孔子看见庄稼由种子到禾苗再到抽穗的三次变化过程,深深地叹息说:“狐狸头朝着庄的山丘死,我们大约要头朝着庄稼了吧?”故而君子看见善行便会感到自己应当去恶行善。自身要是正直,那么使远方的人归服就容易了。故而《诗经》说:“君主自身不行正道,庶民民众是不会信任他的。”小人处事急于追求获得利,君子处事急于想要合乎义。在急有所求这一点上二者是一样的,不过在期望获得的内容上二者就不一样了吧?在水面上行舟,鱼沉底鸟飞扬,听见划水的声音是相同的,作出的反映不同,但在避害这一点上是一样的。僖负羁送给逃亡到曹国的晋公子重耳一壶水泡饭,重耳做了晋国国君后攻打曹国,在僖负羁的闾里立表对他表示奖励;赵宣孟用一束肉脯救过灵辄,之后遇难时由灵辄保护而免遭杀身之祸,僖负羁与赵宣孟当时的礼物并不丰厚,不过他们给予对方的恩德却很重,那时他们是出于仁爱之心,以恩德待人,悲悯之情油然而生,故而能使受恩者牢牢地记在心底。一样全是大呼小叫,表现在家中长辈身上,那是对晚辈的真心爱护,显现在讨债者的身上,那就能够导致争吵殴斗。故而说:“精神的感化力量比兵器更锋利,像莫邪那般的宝剑也比不上,有关战略战术的运用是重要的,击鼓进攻的具体行为是细枝末节。”
圣人行善,并不是为了求取名声而名声随之而来,名声不与利益相关联而利益自然归来。圣人的忧与喜,并不是为了某种愿望而产生,不过它的愿望却能自然实现,故而至德的人不必装扮自己的外表,故而他的行为就像眼睛眯了用手下意识地揉搓一般,就如同人跌例的时节下意识地用手撑地一般。圣人管理国家,神情漠然看不出有多么贤明,不过到最后人们就晓得他的伟大,就如同太阳的运行一般,骐骥也不能与它赛跑。如今人们在夜晚寻找东西,和瞎眼的乐师一样,等到东方太阳升起,一切就看得明明白白。要是人的举动有好处,那么损失也会随之而来。故而《易经》说:“事物不会永远衰落下去,到了极限就会复生,故而就用《复》卦来承接这一卦。”薄积累多了就能够变厚,低积累多了就能够变高,故而君子每天勤勉不息地行善,最终成就光辉的美德;小人每天肆意妄为,最终招来羞辱。里面消长的情形,就算离朱也不能看得清楚。周文王听见善事担心自己来不及做,下善的事在身上存在一宿就似乎遇到了灾难,他如此做不是由于某一天做得不够,而是担心不善的事发展下去不可收拾。故而《诗经》说:“周国即使是历史悠久的旧邦,不过它接受天命建立周王朝,又是一个新的国家。”
[原文]
怀情抱质,天弗能杀,地弗能埋也,声扬天地之间,配日月之光,甘乐之者也。苟乡善,虽过无怨;苟不乡善,虽忠来患。故怨人不如自怨,求诸人不如求诸己得也。声自召也,貌自示也,名自命也,文自官①也,无非己者。操锐以刺,操刃以击,何怨乎人?故管子文锦也,虽丑登庙;子产练染也,美而不尊。虚而能满,淡而有味,被褐怀玉者,故两心不可以得一人,一心可以得百人。男子树兰,美而不芳,继子得食,肥而不泽。情不相与往来也。
生,所假也;死,所归也。故宏演直仁而立死,王子闾张掖而受刃,不以所托害所归也。故世治则以义卫身,世乱则以身卫义。死之日,行之终也,故君子慎一用之。无勇者,非先慑也,难至而失其守也;贪婪者,非先欲也,见利而忘其害也。虞公见垂棘之璧,而不知虢祸之及己也。故至道之人,不可遏夺也。人之欲荣也,以为己也,于彼何益?圣人之行义也,其忧寻出乎中也,于己何以利?故帝王者多矣,而三王独称;贫贱者多矣,而伯夷独举。以贵为圣乎?则圣者众矣。以贱为仁乎?则贱者多②矣。何圣、仁之寡也?独专之意,乐哉忽乎,日滔滔以自新,忘老之及己也,始乎叔季,归乎伯孟,必此积也。不身遁,斯亦不遁人,故若独行独梁,不为无人不兢其容。故使人信已者易,而蒙衣自信者难。
情先动,动无不得。无不得则无莙③。发莙而后快。故唐虞之举错也,非以偕情也,快己而天下治。桀纣非正贼之也,快己而百事废。喜憎议而治乱分矣。圣人之行,无所合,无所离。譬若鼓无所与调,无所不比。丝管金石,小大修短有叙,异声而和。君臣上下,官职有差,殊事而调。夫织者日以进,耕者日以却,事相反,成功一也。申喜闻乞人之歌而悲,出而视之,其母也。艾陵之战也,夫差曰:“夷声阳,句吴其庶乎!”同是声而取信焉异,有诸情也。故心哀而歌不乐,心乐而哭不哀。夫子曰:弦则是也,其声非也。
文者,所以接物也。情系于中,而欲发外者也。以文灭情,则失情;以情灭文,则失文。文情理通,则凤麟极矣,言至德之怀远也。输子阳谓其子曰:“良工渐乎矩凿之中。”矩凿之中,固无物而不周,圣王以治民,造父以治马,医骆以治病,同材而各自取焉。上意而民载,诚中者也。未言而信,弗召而至,或先之也。忣于不己知者,不自知也。矜怛生于不足,华诬生于矜。诚中之人,乐而不忣。如鸮好声、熊之好经,夫有谁为矜!春女思,秋士悲,而知物化矣。号而哭,叽而哀,而知声动矣。容貌颜色,理诎倨佝,知情伪矣。故圣人栗栗乎其内,而至乎至极矣。
[注释]
①官:效法。②贱者:仁者。③莙(jūn):郁结、堵塞。
[译文]
心怀真情,怀抱质朴,上天不能扼杀,大地无法埋没,声威传于天地之间,能够和太阳、月亮的光辉相比,这是美好而又愉悦的事啊。要是能向善,即使做错事,别人也不会埋怨;要是不能向善,就算忠诚也会招致祸患。故而怨天尤人不如怨恨自己,要求别人不如要求自己。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模样是自己显现的,名声好坏是自己确定的,文辞也是自己长久学习学会的,没有什么不取决于自己的努力。拿着锐利的刀剑刺伤他人,闯下偌大的祸如何能够怨别人不避让你的刀剑?故而管仲即使不拘小节,但他胸怀壮志,最后成就功业、锦衣玉食,政绩载在宗庙;子产虽然平时仁慈宽厚,但并没成就大业、享受尊贵。看上去空荡荡,事实上却很充实,咋一口清淡无味,细细品尝却回味无穷,那些身着粗布短衣却怀揣宝玉的人便是如此,故而,情不专一的人连一个朋友都很难获得,感情专一的人却能获得上百人的欢喜。男人种出的兰草,看似艳丽却无芳香;后娘养育的小孩,看似健壮却没神采,这是由于双方都缺乏情感沟通。
生存是借住于人世间,死了就是回归本宅。故而宏演面对仁义之事而站着死去,王子间张开胳膊而挨刀,不是由于把希望寄托人间而阻碍回归。故而社会获得治理之时用“义”保护自身,世道混乱时用身躯来捍卫“义”。死了的时期,也是行事的结束,故而君子使用它很谨慎。没有勇气的人,不是首先恐惧了,而是祸患降临时失去了他的持守。贪婪的人,不是首先出现嗜欲,而是看见利益时忘记了他面临的祸害了。贪婪垂棘美璧的虞国国君,他不晓得虢国的灾祸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故而掌握道德的人,心志已定,不可以用利益来阻止他改变志趣。普通人想获得荣耀,也全是为了自己,对别人没有什么好处。圣人行义事,出自圣人的内心,对他本人有什么好处?故而自古以来帝王很多了,但只有夏禹、商汤、周文王受人称颂;社会上贫贱的人很多了,但只有伯夷被抬举得很高。要是说地位尊贵者都等于圣人,那么天下的圣人就多得不得了了;要是说地位贫贱者都等于仁者,那么天下的仁者就多得不得了了。事实上圣人、仁人很少,这是为什么呢?由于要想成为圣人、仁人,你便要全心全意、心甘情愿地行善,像滔滔奔流的江河,每天都要有长进,甚至遗忘衰老将降临自身,开始时得到不大,最终会有很大收获,而此种过程是长期坚持不懈的集聚。不欺瞒自己,也就不欺瞒别人,就如同一个人过独木桥,不由于旁边没有人看到就不显出小心谨慎的表情。故而,能让人相信自己容易,而遮住眼睛骗自己就难了。
真情先在内心流动,真情流露出来做事便没有不恰如其分的;做事都恰如其分便会没有郁结;郁结解除了之后便能感到畅快。故而,唐、虞的举动,不是用来协调与百姓的感情,但他们使自己感觉畅快的同时就能让天下治平;桀、纣不是偶然做出危害百姓之事,但他们使自己感觉快意的同时却让百事荒废。从君主喜憎之情的表现方式能够看出国家的治平或者混乱。圣人的行为没有想去调节的事物,也没有要去分离的东西。就像鼓,没有乐器可与它协调,但也没有乐器不能和它一块演奏的。丝、管、金、石等乐器,大小长短井然有序,即使彼此音质不同但能够互相和谐地演奏;君臣上下,职分各不一样,但不同的事务能够互相协调一致地去管理。织布的一天天向前进展,耕田的一天天向后退步,干事的方式相反但得到成功是相同的。申喜听见门外乞丐的歌声而感觉悲哀,出门一看,原来唱歌的正是自己失散的母亲。艾陵之战时,夫差说:“吴国士兵的歌声高昂有力,显示吴国要打胜仗吧!”一样是听见歌声,不过从中获取的信息却各不一样。这是由于歌声中带着不同的感情。故而心里哀伤歌声就不快乐,心里快乐哭声就不悲哀。孔夫子讲:“琴还是那张琴,可声调却不相同了。”
仪表,是用来待人接物的。真情,出现于内心,欲望则在外显现出来。用文彩来消灭真情,那么就会失去真情;用真情来消灭文彩,那么就会失去文彩。要是文彩和真情相互沟通融合,那么凤凰、麒麟就会降临,这是讲最高的道德能安抚远方的人。输子阳对他的儿子讲:“良好的工匠应该熟悉规矩凿榫。”规则凿榫之中,原本是没有东西,并且是不圆滑的,但圣明的君主用它来管理百姓,造父用它来整治马匹,医骆用它来诊治疾病,一样的材料而各自取法不同。君主有意愿,而百姓就接受了,这是由于真诚真的发自内心。君主不用说便有信用,人民不用召唤便会自动到来,这是由于在此之前已经有所感化。担忧别人不了解自己的,是由于自己不了解自己。骄傲、胆怯出现于自己的不足,浮夸、欺骗来自于骄横。内心真诚的人,快乐而不急切。就如同猫头鹰喜欢自己的叫声,熊欢喜悬挂在树上,又为谁而炫耀呢?春天少女思情,秋天男子伤悲,从而能够推知事物的变化。号啕而哭,悲叹而哀,便能够晓得道声音的动人。容貌颜色、体态表情的扭曲作态,便晓得感情的虚伪了。故而,圣人总是小心慎重地对待内心的修养,所以能达到道德的最高境界。
[原文]
功名遂成,天也;循理受①顺,人也。太公望、周公旦,天非为武王造之也;崇侯、恶来,天非为纣生之也。有其世,有其人也。教本乎君子,小人被其泽;利本乎小人,君子享其功。昔东户季子之世,道路不拾遗,耒耜余粮,宿诸亩首,使君子小人各得其宜也。故一人有庆②,兆民赖之。
凡高者贵其左,故下之于上曰左之,臣辞也;下者贵其右,故上之于下曰右之,君让也。故上左迁则失其所尊也,臣右还则失其所贵矣。小快害道。斯须害仪。子产腾辞,狱繁而无邪。失诸情者,则塞于辞矣。成国之道,工无伪事,农无遗力,士无隐行,官无失法。譬若设网者,引其纲而万目开矣。舜、禹不再受命,尧、舜传大焉,先形乎小也。刑于寡妻,至于兄弟,禅于家国,而天下从风。故戎兵以大知小,人以小知大。君子之道,近而不可以至,卑而不可以登,无载焉而不胜,大而章,远而隆。知此之道不可求于人,斯得诸己也。释己而求诸人,去之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