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想到这里玉儿的笑容愈发深了,眼泪再也忍不住,滚落下来。
男人,从来就不用争,他心里有谁就是有谁,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争也争不到。
可是……那些吻,那些话,那些温柔的眼神,都是假的吗?
玉儿、玉儿,不要哭,不可以哭,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世界不是几滴眼泪就可以改变的……不要哭……
她倏地转身回辗尘楼。
楼上的云想容还没睡,甚至没有宽衣,正靠在梳妆镜前发呆,见玉儿突然间推门进来,一愣。
“我要见他。”玉儿开门见山道,“请你帮忙。”
云想容看着她,怔了一怔,继而微笑起来,“你以为,我会帮你吗?”
玉儿呼吸急促,然而字字清晰?押“围猎尚未结束,他居然就可以提前休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对不对?”
云想容慢慢地拿起梳子梳发,半晌,才道:“那又怎样呢?”
“这个世上,原本就是你争我夺的。君王争国土,臣子争功勋,文人争名气,商人争利益,女人争幸福、争男人……我自己的男人,不会拱手让给别的女人。”玉儿深深地望向她,“纵使你不帮我,我也会有办法。”
云想容搁下梳子,看着玉儿,忽地,她笑了起来,“知道吗玉儿,你总让我吃惊。第一次见你,是火狐狸皮吸引了我,那时我真的好奇怪为什么安乘封会把猎贡给你做衣裳,你有我美吗?有我风情吗?你没有。第二次见你,是在放春会上,老实说那个时候表面上虽然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嫉妒得要命,那时我也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起码你能心口不一地敷衍我呵。”云想容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说不清是赞叹还是怜悯,“后来我放下骄傲请你收留我,设局让你为我赎身……我以为在罗羽博揭穿我时你会把我赶出门去,可是你没有,还让我明白了谁是对我好的人……”终于,笑容在云想容的脸上深深绽放,“我带你去见他。”
那是一处别庄。房子不大,仆人也不多,奇怪的是深夜还灯火通明,远远就看得见。
云想容交代玉儿:“他就在房间里。你跟着我,轻点声。”
到了一间房门前,只见门扉紧闭,檐下的柱子后站着个听使唤的小厮,见了她们,连忙轻声道:“小王爷心情正不好呢……”
云想容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轻轻地叩了叩门。
“滚开!”里面传出一声怒喝,还有“啪”的一声脆响,仿佛是摔裂了什么瓷质器皿。
玉儿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推开了门。迎面便飞来一样东西,玉儿大吃一惊,连忙闪身,“啪”的一声,那样东西撞在门上,然后破裂——是一只小小酒坛。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地上满是碎片,看来之前便有人受到过同样的待遇。整幢宅子大放光明,这间屋子却没有点灯,别处的光芒照进来,隐约看得清里面有个人影,玉儿心里一紧,踏近一步,里面的人已经叫了起来:“什么人?!”
云想容抢先道:“是我。”
“你?”人影侧耳细听,“还有一个呢?”
“我的丫头云儿呀。”
人影放松下来,捧起酒坛灌了一口酒,“有什么事?”停了停,声音沙哑地问,“她,怎么样?”
云想容叹息一声:“她还能怎么样?”
他喝酒的动作僵住了,整个人都僵住了,宛若一根绷直了的弦,轻轻一碰就要弦飞断裂,忽然,他一把拍碎了酒坛,厉声道:“你给我出去!”
云想容再次叹息一声,带着玉儿离开,门还没有关上,酒坛却“啪”地砸了过来,幸好云想容闪得快,不然差点砸个正着。
及至走出庭院,云想容才吐了吐舌头,道:“你看,就是这样了。”
玉儿低头不语,半晌轻轻道:“他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
“听大夫说只是淤血阻于后脑,不定哪天就能好转……可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年两年乃至一辈子都是说不定的事。”云想容收起方才的玩笑状,不无黯然地道,“现在他自己只把自己关起来喝酒……唉……”
玉儿沉默了。
“你打算怎么办?”
啊,玉儿一怔,这句话多么耳熟。
就在白天,自己还在问罗羽博打算怎么办。眼下,这个问题就轮到她了。
回到王府,云想容邀玉儿同寝,玉儿知道她一番好意,怕自己一个人睡不着,便在一同歇息,云想容替她打散发髻,忽地一笑,“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施脂粉了。”
“嗯?”
“不会。因为你知道女人真正需要的不是脂粉和美貌,而是头脑。”云想容看着镜中的玉儿微笑,“我比你大几岁,却到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玉儿不答,手上摆弄着刚从头上拔下来的紫金簪。
做工精细,质地上乘。安乘封从来不用粗制的货色……然而却拿去了她那支一两银子买来的云母钗……她握着紫金簪,眼泪忽然滚落下来。
云想容递过一方帕子给玉儿,玉儿接住,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明天一个人去看他。”
云想容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玉儿含泪微笑。
第二天一早玉儿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府里管针线的卓娘,道:“那件嫁衣制好了吗?”
卓娘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咦,原来姑娘知道啊?小王爷还吩咐要等到大喜的时候才告诉你呢!”
她当然知道。连底下人在做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当这个家?
软滑如水的料子,是最上等的丝绸。领口、前襟、袖口绣满粉红的樱花瓣,绣工绝佳,衣服穿在身上,恍惚整个人便是站在樱花树下,风来拂下一头一身的柔软花瓣。
玉儿穿着这件衣裳出了门。
进了别庄大门,来到那间房门前,推开门。
浓重的酒气扑鼻而来,安乘封趴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或者醉倒。
阳光洒在他的头上、身上,灰尘在光线里如蝴蝶般飞舞,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惊扰他。
玉儿轻轻地走上前,说不出为什么眼泪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就无法克制地夺眶而出,倾流满面,她靠近他,轻声唤:“乘封……乘封……”
乘封,那个冷夜控制不住吻她的乘封,那个在雨夜里给她送衣裳的乘封,那个一把把她抱上马的乘封……
安乘封恍惚地抬起头来,睁开眼,乍醒的他有片刻的迷蒙,不知神魂在何处,“玉儿……”
看到那样一对无神的眸子,玉儿的心猛地一颤。
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颤抖的手捧住他的脸,然而还不等她靠近,他猛然间脸色大变,在玉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股大力将她推得跌坐在地上!
“你来干什么?!”安乘封衣袖一扫,桌上的酒坛物什纷纷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大声道,“你走、你走,你给我走得远远,我讨厌见到你!”
说到那一个“见”字,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沙哑呜咽,玉儿止不住内心的酸楚,挣扎着站了起来,“我来,只是想还你一样东西。”
“我不要!”他暴戾地喊。
“你怎么能不要?”玉儿泪落如雨,这一生的泪水或许都在这一刻流尽了,“你就是为了它才弄成这样的,怎么能不要?”
安乘封的身形僵住,如同昨夜那样,整个人宛如一根弦绷得笔直,玉儿看不得他这样的紧绷和脆弱,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音,她扑到他身上,紧紧抱住他,“傻瓜傻瓜!不就是一根钗子,掉了就掉了,大不了你再买一根给我啊!为什么要去捡?围场里不是有很多凶险吗?你第一次打猎啊,什么都不知道!”
安乘封在围场遇险的事,是罗羽博打听出来的。当时钗子从安乘封的头上滑落,安乘封在马上探身去捡,却不料马儿被一条蛇惊吓,把他甩下了马……当时安乘封的头便磕到石头上,手里还紧握着那根钗。
安乘封被她抱着,想再推她一次,可是,办不到。无力……空茫和无力只是身上仅有的东西,他把拳头握得死紧,除了再次绷紧身子之外做不到任何事,他愤然地、沙哑地道:“云想容告诉你的?!”
“是。”玉儿慢慢收了泪,仰起一张泪光淋漓的脸看着他,纵然他看不到自己,“因为她知道这个世上有个傻男人会爱毁了容的女人,同样也会有个傻女人依然爱着瞎了眼的男人。”
这句话换来安乘封身体少许的放松与柔软,然而“瞎了眼”三个字再一次刺痛了他,他挣脱她的怀抱,踉跄地走到一边,不小心碰到了落地瓷瓶,轰然一声巨响,瓷瓶跌成碎片,安乘封在这声巨响中放声大笑,“瞎了眼的男人,这就是瞎了眼的男人!我残废了,残废了你知道吗?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甚至连你也看不见了!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滚?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说到后来,脸上的笑已经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