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没有用熏香,中药的气味挥之不去,香香低着头,她也是第一次这样青天白日地细看这具身体。
成年男子的人身体,经沙场千锤百炼,每一条肌肉都粗壮结实。肤色不够白净,呈小麦色,却显得更有力量感。
香香怕凉着他,不待汗巾凉下来,就再度浸在热水里。待擦到两腿之间时,香香简直是闭上眼睛不敢看。慕容厉也有些情动,想要使坏,香香往后退,小声说:“会抻到伤口的。”
慕容厉真是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妈的你把老子撩成这样,现在关心起老子的伤口了?他作势要起来,香香掉头就跑出了屋子。章文显本来准备问问香香,慕容厉的饮食情况如何,还没走近,就听见屋子里传来慕容厉的怒吼。他缩了缩脖子,自动消失了。
香香跑回洗剑阁,小萱萱已经醒了,正由农妇崔氏抱着玩呢。香香将孩子抱在怀里,孩子确实是重了不少,她心里甜甜的,这是她的骨肉,真神奇。小萱萱不爱哭,在她怀里也安安静静的,睁着黑幽幽的眼睛,有时候还伸手抓她的头发。
香香跟她玩了一阵,困意才慢慢涌上来。她一路从平度关赶回晋阳城,还没休息就给慕容厉喂药、做汤。又经过刚才那一番折腾,实在是累坏了。她抱着孩子哄了一会儿,自去屋内休息。
听风苑,慕容厉正在暴跳如雷——他妈的,孩子都生了,你跑什么?有了奸夫,老子还就不能碰了?
贱人!回头老子就把奸夫剁了喂狗妈的,你至少把裤子给老子穿上再走啊!
暴怒啊,这要是真由着你们勾搭几天,你还不毒杀亲夫啊!
香香只睡了一个时辰,起来之后就让碧珠领着小厨房的两个丫头,把中午泡好的固元膏粉切成各种不同的形状,放进蒸笼里蒸上。然后做了个清炖乳鸽,碧珠看得心疼,说:“夫人,您自回来还没吃过一口东西呢。你也吃点吧!”
香香这下子才想起来,确实有些饿了,也拿了两块固元膏,垫了垫肚子。怕慕容厉等得急了,她把乳鸽和固元膏都端过去。
章太医在院子外面,急得直搓手。香香问:“章太人?怎么了?”
章文显苦道:“王爷又不喝药,愣是将我等给打出来了。”
香香明白了:“我送进去吧。”
章文显如蒙大赦:“有劳夫人,有劳夫人!”您这可救了咱的命了!
香香将吃的和药都带进去,慕容厉正躲床上发怒呢——他能让章文显进来吗!妈的没穿裤子呢!
香香进来,正好撞在枪口上!
“贱人!”他咬牙切齿地骂!香香略略退后一步,远远递了两块固元膏过去。
慕容厉气得——你他妈这是投喂狗熊啊!还不快给老子把裤子穿上!
香香见他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两个人对峙了一阵,慕容厉辟手夺过固元膏——自己不消火,看来她是不敢过来了。果然香香见他接了东西,多少总算是松了口气,忙拖了个凳子过去,把固元膏摆在他床前,然后自己坐在小凳子,给乳鸽剔骨头。
慕容厉吃了两块糕点,那东西掺了阿胶,非常糯,入口即化。味道不错,他心情总算也好些,让她把裤子给自己穿上的话,也说不大出口。不由悻悻,妈的,等会自己穿吧。我还就不信了,自己动手穿个裤子能死啊?不过真他妈的痛。
香香拿了小银剪,慢慢地剔着骨头,那香味影影绰绰地随烟雾入鼻,嗯,还挺勾人的。
香香用筷子夹了肉喂他,慕容厉吃了,又喝了些汤。虽然不比平时的菜色重味道,但是也不难吃。
他说:“烫壶酒!”
香香反对:“不,太医说不能喝酒。”
慕容厉瞪她:“你说什么?”
香香忙退后,小声道:“不可以喝酒。”
慕容厉抓住枕头就想扔过来,刚刚一用力,顿时一口气没上来——那枪伤了他的肺。
香香赶紧说:“我去拿,我去拿!”
她转身出去,慕容厉这才试图去穿裤子,但是真是不行,要想穿好一条裤子,首先,你至少要拿到这条裤子。香香把裤子挂在衣架上,他拿都拿不到。
香香回洗剑阁,从院子里刨出先前酿的李子酒,酒已经非常醇美了。反正李子酒也是活血的,少喝点应该没事吧?她又看了一眼章太医列的单子,见没有这类的禁忌,终于烫了一壶过去。
慕容厉喝了一口,只觉得这也能算酒?唉,但是罢了,将就吧。
香香给他斟上,这才发现裤子还挂在衣架上,撩开被子替他穿好。慕容厉哼了一声,突然说:“扶我去茅房!”这个你要是敢说不行,老子立刻掐死你!
香香说:“不,你还不能下床……”
慕容厉真是听够了这个不字,这一天比这一辈子都听得多!他怒道:“滚!让管珏来!”裤子穿在身上,他又能见人了!妈的,这女人太多嘴了,还是管珏听话!
香香后退,双手往后撑住桌子。慕容厉瞪她——没听明白?香香不去,如果是管珏来,他不敢违背慕容厉的命令,肯定会扶他下床,那时候就会抻到伤口。
慕容厉简直是要将剩下的肺也气炸了,这混账女人!你要让老子在床上解决啊?
香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事儿——她想了想,说:“我去问章太医!”
慕容厉真是败给她了!他无力地挥挥手:“床底下,有夜壶,拿上来。”
香香一直等到慕容厉睡着才离开,但其实她一走,慕容厉就醒了。他再受伤,只要没死,警觉性就不低。他睁开眼睛,见夕阳入窗棂,阳光中金色的微尘缓缓浮动。因着他伤重,太医叮嘱要少见风,窗只开了小小的一点,看不到外面的夏末秋初的风景。慕容厉突然觉得有点无聊,他的一生,从来没有过这种无事可做的时候。一个人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又睡得太饱、思路清晰的时候,难免就会想起一些人和事。
他很厌烦这种感觉,却总是止不住地想。燕王的身体不复从前了,是应该考虑一下将来了。如果他再有什么意外,难道自己跟慕容博还要带着合家老幼仓皇奔逃吗?这个女人跟韩续到底睡过没有啊?一想到那具温柔细腻的身子,也曾在自己兄弟身下颤抖、娇啼,并得到快慰与满足,他就怒火中烧。韩续现在是不在面前,不然早被剁成几段了。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没想过当初不应该挡下那一枪,从来没有想过。
香香把夜壶洗干净,进来的时候闻到药味实在是挺重——慕容厉内服外敷的伤药就有好几种。这样重的药味,什么人躺在里面也会暴躁吧?她从外面采了一捧开得正艳的菊花进去。进去的时候她动作很轻,以为慕容厉睡着了,不想惊醒他。慕容厉便没有说话。就见她把菊花插到旁边的花瓶里,拿小花剪把枝叶都修了修,又喷了香露。
慕容厉看着她的侧影,发现这个女人不管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哪怕只是剪剪花叶这样的小事,她也可以专注得如同绘一幅传世画卷。怎么可以有这样一种人,把平淡当作天大的幸福?
香香把花插好,小心地捡了散落的枝叶出去,慕容厉以为她回去逗女儿了,那是她的宝贝,他知道。
可不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慕容厉觉得惊奇——她不愿意待在他身边,他不是不知道。
香香手里拿了一碟固元膏,慕容厉现在忌口挺多,这个可以当糕点呢。她把糕点放好,说:“我给王爷念书啊,王爷要听什么?”
慕容厉冷哼:“本王有说过让你念书吗?”说得像是施舍一样,谁在乎?
香香一滞,像没听见一样,拿起一本《名将录》,问:“这个怎么样?”
慕容厉瞟了一眼,说:“六岁就看过了。”
香香起身,说:“那我去王爷书房找找?王爷要看什么?”
慕容厉怒目——你难道不知道武人最恨读书吗?然话还没出口,他突然又说:“有本《大燕秘闻录》,你拿过来吧。”
香香应了一声,有这本书吗?没听过。我没读过多少书,不知道会不会太难……一路想着,一路拿过来。慕容厉示意她坐到自己床头,香香依言坐下,他半闭着眼睛,由着香香念书。
香香刚读了个开头,就脸色绯红,上面通篇都是“夺风情某妃捐躯,战野庵书生留情”。她微蹙着秀眉,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念,声音越来越低,慕容厉闭上眼睛,耳畔的声音一直没有停,居然也不是太聒噪。他一生珍惜自己的时间,少有这样的闲暇时光。而今动弹不得,听着这些荒淫之作,突然觉得,原来这样躺着,也不算太糟糕。
香香念着念着,又低头看他,见他望着屋子一角的菊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就这么直念了半本书,慕容厉终于闭上眼睛,似是睡着了。香香见天色晚了,也该为他准备晚饭了,方才放下书,悄悄出去。
她走之后,慕容厉拿了一块固元糕,放进嘴里嚼嚼。那东西软软糯糯,不太甜腻。然因着有核桃碎粒,唇齿间都被浓香浸透。
香香回到洗剑阁,小萱萱已经吃过奶了,这时候崔氏抱着她出来走走,外面太阳已经下山,天气冷暖正好。她在残阳里挥动着小小的手臂,咿呀学语。香香目光柔和,过去在她细嫩的脸颊亲了一口,她呜呜地偏过头来,口水糊了香香一脸。崔氏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忙不迭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香香擦净脸,去到小厨房,怕油烟熏着着孩子,没让崔氏进来。她看了看晚上管珏送过来的食材,觉得慕容厉估计确实受不了太清淡的饮食,就让碧珠找了几张大荷叶。她自己在厨房,先把糯米泡好,把白果和板栗煮上,再把鸡肉切块。热锅添油,把肉爆香,添上调料炒熟,然后把糯米蒸熟。这时候再跟碧珠一起,把蒸熟的糯米取出来,把全熟的鸡肉、白果、板栗放进糯米里,用荷叶包好。用棉线把荷叶扎好,放到蒸锅里,蒸到荷叶变色。
等到糯米鸡做好之后,香香见还有不错的藕,就取了几个猪蹄,先沸水小淖一下,去掉浮沫,然后热油,倒入白糖,放入猪蹄。加少许水,大火煮。待猪蹄骨肉将离时,将猪蹄捞出沥干,再放进小锅,加上水和调料,慢慢熬炖。顺便将藕去皮切块,放进小锅一并小火炖。调入酸甜酱料、盐等。这样的猪蹄汤益气补血生肌,对外伤也是颇有好处。香香将猪蹄汤俱都盛好,拎上食盒过去。
章太医仍然把药送到她手里,香香进到听风苑,慕容厉将固元膏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见她进来,慕容厉本来是想坐起来,然而实在是不行,香香赶忙过去扶他。等他坐好,香香将糯米鸡、猪蹄汤都摆好。其实两个人也吃不了许多,有这些也够了。
想起章太医说要先喝药,香香把药吹凉,端过去。慕容厉拿过来,仍然是一口饮尽。然后香香就往他嘴里喂了一个东西,甜津津的,一瞬间就盖过了中药的苦味。
慕容厉没问是什么,香香却笑了:“蜜饯。”慕容厉不以为意,一点苦,原本就没有什么。
香香将糯米鸡、莲藕猪蹄拿出来,仍然是剔着骨头,把肉喂给他。
慕容厉这时候才觉得有了些胃口,吃了足有两只糯米鸡,一盅猪蹄汤。香香待他吃得差不多了,才啃剩下的猪蹄。她吃东西的样子,不是大家闺秀、世家公子那种优雅斯文,就是很随意地啃,也不在乎难不难看,让人看一眼就觉得食欲很好的模样。一直到她把猪蹄吃了,又吃了半只糯米鸡,慕容厉才发觉自己居然在这样看一个女人吃饭。啧,真无聊。
香香收了碗筷,又打热水,替他擦手擦脸。章太医进来,见二人模样,低着头哪也不敢看:“王爷,您该换药了。”
慕容厉说:“放下吧。”
章文显一怔——放下?什么意思?
还是香香说:“我不知道都有哪些药,章大人指点一下,我替王爷换好了。”
章太医大大松了一口气,心想有夫人就是好啊!忙就把哪种药当如何用都说了,香香用心记下。
章太医还是不敢走,就站在旁边。香香轻轻替慕容厉解开那伤口的药纱,即使知道伤势肯定很严重,但当伤口露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那巨箭几乎在慕容厉身上捅出一个透明窟窿!她动作很轻,不时看看慕容厉的脸色。慕容厉双目微闭,并不看她,脸上也并没有极痛苦的样子。香香轻手轻脚地将药纱解下,涂上新药,章太医指出哪些药要涂在哪里,香香动作倒是利落。
待换好药,香香送章太医出来,章太医这才敢低声跟她说:“夫人,王爷这伤十分凶险。您万万劝着些……房事……也要尽量避免……”一席话,说得香香面红耳赤,只能点点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章太医走后,香香去洗手,然后抱了萱萱来玩。慕容厉见她抱着女儿进来,突然觉得,嗯,这是他的女人,他的女儿。伸手去摸萱萱的脸,萱萱本来玩得挺开心的,见到他,哇的一声就哭了。
慕容厉收回手,眉头紧皱起来——小孩子真是麻烦。
香香刚想说话,他沉声说:“抱出去。”
香香笑意微凝,垂眼应了一声,抱着萱萱出去。慕容厉见她眉宇间的笑意慢慢散尽,不由也有些烦躁——不过就是让你交给奶娘哄哄,怎的又这模样了?
香香晚上便没再过来,慕容厉气得——说一句你还敢给老子撂脸子!不过来就不准过来了!老子差你一个人服侍?妈的管珏呢,这浑蛋也是不想要脑袋了!居然敢接连几天连个影子也不见!
他正生气,外面一阵响动,却是香香又进来,见他还没睡,轻声说:“萱萱玩得开心了,晚睡了一会儿。”
慕容厉冷声道:“回去睡吧!这里不用你照顾了。”
香香轻声问:“王爷要喝点水吗?”
慕容厉不说话,她又递了水过来。慕容厉倒是喝了几口,香香替他把银钩放下来。外室有张床,王府当然有守夜的丫头,只是慕容厉不喜欢有人睡在他卧房之外,这才撤了。
然而床铺还在,香香铺了下,便和衣在这里睡下来。她一整天都在忙,歇了一个时辰怎么够?这时候头刚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慕容厉是睡不着的,白天睡太久了。他睁着眼睛,望着帐底,耳边是她隐隐的呼吸之声。他又有些不满——孩子都生了,就不能睡老子身边?
香香是真没有睡他身边的意思,这里是听风苑,是蓝釉以前的住处。慕容厉应该很讨厌她在这里吧?所以她抱女儿进来的时候,他那样不悦。她小心翼翼,不敢动这里的一花一叶,只怕那会是蓝釉的什么爱物,若是碰乱了、动坏了,恐怕又要惹他生气。
慕容厉睁眼到天亮,居然有点希望她醒来,奇怪,原来自己觉得躺着不那么糟糕,是因为身边有这个女人聒躁。若是她也睡着了,那简直糟糕透了。
香香一觉睡到天色蒙蒙亮,到底白天小睡过一个时辰,醒得也比平时早些。她起床,自己梳洗完,又打水进来。慕容厉任由她给自己擦脸和手,香香给他擦干净,又问:“王爷……要用便壶吗?”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脸红了。慕容厉看她脸红得跟苹果一样,自己就不那么窘迫了,冷哼了一声,说:“拿过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脸红的,吃喝拉撒,人的本能而已。
香香伺候完他,又把窗户打开一小点透透风,用香炉熏熏了一点香料,等味道完全驱散了,这才将香炉撤了。然后换了一束新鲜的菊花重新插到花瓶里,喷上香露。那香露是取鲜花提汁而成的,香气比香料淡,却自然雅致。人喜欢香味,但是闻见香料未必会觉得心情愉悦。真是奇怪的动物,一边人为制造香料,一边却又向往自然的香气。
秋天时令水果非常多,香香早饭给他做了水果奶羹。怕他吃不饱,又做了个皮蛋瘦肉粥。慕容厉由着她一口一口地喂,居然不觉得这样有多羞耻了。嗯,被她照顾了两天,怎么感觉腰都粗了一圈。
香香喂他吃完饭,把碗筷收拾到食盒里,慕容厉皱着眉头:“下人们都不做事吗?”什么都要你做,找他们回来干吗来了?
香香说:“我就是收一下。”随后放到外间,让下人收拾了去。
她帮慕容厉擦擦嘴,然后说:“我帮王爷梳头吧?”
难得的,慕容厉居然只是嗯了一声,香香没有用慕容厉的玉梳,就拿了自己的桃木梳,轻轻替他梳头。
慕容厉闭上眼睛,感受那梳齿一下一下,轻柔地按压着头皮。阳光入屋,在室内的花朵上轻舞跳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心绪宁静,他从来没有试着这样同女人相处,以前跟女人相处的方式,大多就是上床。蓝釉好一些,会陪她骑射、打猎,一言不合,会怒目道:“你放屁!”如果是她在身边,见他受伤,估计也会非常担心。但是最多也就是问上两句——“你不会死吧?”“你怎么还不好啊?”
想起那个终日活泼飞扬的人儿,慕容厉嘴角不免又带了一丝笑意。
香香问:“有哪里痒吗?”
慕容厉没有回答,香香低头去看,见他神游物外,沉浸在另一段时光里。
香香于是不再说话。
香香不再带萱萱进听风苑了,慕容厉经常躺着,她便给他按揉身体,只怕久不运动,对他不好。
章太医倒是很赞成的,经常给她讲要怎么按压,香香学得很认真,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那双小手在身上按来揉去,慕容厉觉得很是受用,内心里不由也觉得,嗯,这样是挺舒服的。怪不得人说温柔乡英雄冢呢。
周卓、韩续、严青本来早有过来看望慕容厉的意思,但是慕容厉这样的人,是绝不肯躺在床上、衣裳不整地见客的。章太医怕太折腾,挡了好几次。
几个人都疑心慕容厉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眼看都急了,章太医终于请示慕容厉。慕容厉倒是无所谓,问:“老子被软禁了?”
章太医脸色都变了,生怕这煞星误会,忙道:“不不不,下官就是担心王爷的身体……”
慕容厉冷哼,对一边的香香说:“替我更衣。”
香香于是帮他换了衣服,又将头发绾成发髻,用玉簪别好。韩续跟周卓、严青直到他更衣完毕,方才入内。
慕容厉被扶起来靠在床头,将面前几个人都扫了一遍,看见韩续,不禁瞪了一眼。
韩续被这一瞪,心本来就虚,顿时就低下头,也不敢看他。慕容厉这才问:“什么事?”
周卓看了韩续一眼,以前身边回话的多是韩续。今天他不开口,周卓只好说:“数日不能见到王爷,营中的弟兄,都非常担心。”
慕容厉倒是理解,他算是慕容博的指爪,如果他有任何意外,慕容博这棵大树立刻就要塌。二则,他领兵叛乱,大家到底还是担心燕王会私下处置他。这样终日不能见面,外面当然人心惶惶。
慕容厉说:“你们见到了,他们就不应该再有任何忧虑了。”
周卓明白他的意思,忙躬身道:“是。末将自会安抚军中各部。”
慕容厉嗯了一声,转而看韩续。韩续一直低着头,眼神也没敢往香香那边扫一下。慕容厉还算满意——再敢东张西望,真的要小心你那双眼睛了。转而看见香香也低着头站在他身边,不由又怒了——妈的,你们俩倒还很有默契哈!嗯,要克制,不能暴怒。不然显得他好像很在乎那个女人似的。
他说:“韩续。”不行,好想弄死这个该死的东西!
韩续说:“末将在。”
慕容厉果然很克制,问:“弟兄们的战后抚恤如何了?”
韩续道:“全部安排在抗击西靖一役,以战亡抚恤。银子朝廷已经出了,我和周卓亲自监督,云舟派的账房先生发放。没有问题。”
慕容厉这才点头,韩续这个人,做事是不错。他说:“都滚回去,该戍边的戍边,该驻防的驻防,没事别往老子这跑。我这儿有宝啊?”
周卓等人当然是要回驻地,但是这几天他一直不见人,大家不放心,是以一直逗留晋阳。如今得了他的话,倒也确实该回去了。
严青说:“王爷,如今燕王身体不如从前,我等领兵在外,到底远水不能救近火。依属下之见,还是留韩将军在晋阳城,时常入府探望,以防太子居心叵测。”
韩续脸色都变了!妈的你这是想我死!怪不得外号愣头青呢!真是人如其名,半点不错!
严青骤然接到他的怒视,不由一怔——我哪错了?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啊!
韩续只觉得头痛欲裂,慕容厉也盯了严青一眼,阴森森的。严青冷汗都出来了,乞求似地望周卓——兄弟,我到底哪错了啊?
周卓没有回应他,慕容厉再度深吸一口气。有些人,他不说话的时候就像个哑巴,他一说话你就恨不得把他毒成哑巴。
幸好这时候章太医进来,轻声说:“将军们,王爷身体不适,将军们还是不要过多打扰了。”
几个人如蒙大赦,俱都轻吁了一口气,等到告退的时候,韩续转身,眼角扫过慕容厉身边,只看见香香刺绣精美的裙角。
出了听风苑,周卓问:“你和王爷之间,出了什么事?”他好像极度不想见到你,这可是稀奇事。
严青也正纳闷呢,当即就问:“对啊,你平时不是最擅长讨王爷欢心的吗?”
韩续闷头往前走,不吭声。周卓追上去,一脸严肃:“上次晋阳城下,王爷受那一枪,按他的反应,并不是躲避不过。他为什么不躲,你自己应该心里有数!”
韩续羞怒:“够了!”
周卓大步赶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抬手压住他的肩膀,问:“我们是兄弟,是不是?”
韩续望着他的眼睛,良久轻叹了口气。当然是兄弟,十年袍泽,多少次同生共死。
周卓按住他肩头的手微微用力:“发生了什么事?”
韩续说:“没有什么事。”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我鬼迷心窍的虚妄心思,我的、最无耻、也最无望的希冀。他无力地说:“我回平度关去了。下午就走,周卓,你先在家待一段时间。周太尉在,燕王不会催你。有消息也可立刻传报我与严青。各自保重吧。”
他转身欲走,周卓问:“韩续,你是忠于王爷的,对吗?”
韩续说:“一直,永远。”
斩钉截铁。
四个字出口,身后严青突然道:“香夫人。”
香香轻声说:“严将军不必多礼。”
那声音一如以往的温柔细腻,韩续没有回头,挺直腰身,大步离开。彼时正是十月末,阳光低垂,金色的光屑一半洒于梧桐,一半溅落在他身上。
他行过画桥,烟柳已枯槁。正是上有伤心之秋草,下有碧水之波澜。
就算你对夫人有救命之恩,也不能这样无礼吧?多大脸!周卓暗骂了一声,笑着打圆场:“见到夫人也不问候一声,真是没礼貌。他下午要回驻地,急着回家面见双亲。礼有不周之处,夫人不要跟我等粗人一般见识。”
香香勉强露了一个笑:“周将军言重了。”
她转过身回洗剑阁,目之余光里,只见那个身影渐行渐远,慢慢地消失在秋水长天之间。
你是否相信有一天,再深刻的爱恋,也终将败给时间,成为一场幻觉?
晚上,香香哄好了小萱萱,仍旧过来听风苑,在外面的小床上睡觉。刚刚躺下,就听见慕容厉说:“进来。”
香香一怔,还以为他要喝水,忙进到里间:“王爷有事?”说话间就准备倒水。
慕容厉说:“过来。”香香只得走过去,慕容厉说:“到这里睡。”
香香微怔,说:“可是……”听风苑不是蓝釉的地方吗?这张床,不是你和他一起睡过的吗?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犹豫了一下,慕容厉不耐烦了:“没听懂?”这话很难理解吗?
香香只好在他身边躺上,他怒目:“脱衣服啊!”大冷的天,你这样睡不难受?
香香把夹衣脱了,上得床来。慕容厉觉得这样好多了,身边有个人,才显得不那么无聊。
香香不太踏实,只怕他又做出什么让自己难堪的事来。这时候,他能分得清睡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吗?
慕容厉说:“你就没什么话跟我说?”
香香愣住,以前他们当然也经常同床共枕,但那些日子,慕容厉过来的目的都只有一个——纾解身体需要,然后睡觉。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听她说点什么。这时候突然这样问,香香有些无措,轻声说:“王爷……要听什么?”家长里短的女儿琐事,他大抵也不会感兴趣吧?
慕容厉挑眉,那倒是,他还真是很少听人闲聊。韩续、周卓他们跟他,除了汇报军情,嗯,偶尔也一起喝喝酒。很久以前似乎还经常聊起过女人。但是不论是军情、国事还是酒、女人,似乎都不太适合跟自己的女人聊。
他拧眉:“你平时跟你爹娘……嗯,还有你那个旧情人,都聊什么?”
香香脸都红了,说:“于庆哥哥?我们……聊邻居家的大白狗,豆腐坊旁边新开的酒楼、城里的戏台班子……嗯,对了,还有……”
话没说完,慕容厉说:“睡觉!”妈的,吃饱了撑的,无聊加低级!
香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不高兴了,只得住了嘴。刚闭上眼睛,慕容厉的手就伸过来,隔着衣料,游离摸索。香香也不满了,不敢说。只得暗暗想,我们无聊,除了这事,在床上你还干过啥啊!难道这事儿在你眼里,就算很高级啊!正腹诽呢,慕容厉说:“靠过来。”
香香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把玩她,他倒也克制着没乱来,只是这样一通亲吻,直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过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没有良好的出身,没有什么后台。她在王府,永远都长不出自己的根须,
于是只有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前行。这府中她得到的一切都是因为慕容厉,失去一切,估计也不过是他一个转念。他不需要自己的感情,于是她便好好收着,他需要她伺候,她便温顺地、体贴地伺候着。她也不讨厌慕容厉,甚至有一点敬意,所以他给予的,她都承受。不讨厌,只是也不爱他。
慕容厉逗了她一阵,见她大汗淋漓,终于放过她,揽着入睡了。香香见他并没有将自己赶下床的意思,不由也闭上眼睛,不一会儿,悄然入梦。
慕容厉的伤势,章太医估计,要一般人无论如何也得养上个一年半载。当然了,要一般人,也很难挺得过来。这巽王爷,好歹也是天潢贵胄,偏偏命硬得跟老鼠蟑螂一样。
慕容厉养了一个多月,全是香香在照顾。先前只是防着太子派人过来行刺,其实后来伤势减轻,已经完全可以交给下人了。进出听风苑的下人也多了起来。但是很多事情香香仍喜欢自己动手。她是个极为细心的人,有她在,下人们都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慕容厉从发觉自己能动了开始,就强撑着自己去茅房。让一个女人伺候着用便壶解决问题,实在是……太没有尊严了!这时候他已经能动弹了,不再像之前一样只能张牙舞爪穷吼,香香也不敢跟他争,只得扶着去。晋阳的冬天来临,天气越来越冷。在星月无光的寒夜,她为他穿上厚厚的裘衣,扶着他小心翼翼地去茅房。那地方当然不会很远,但再近的距离,也取决于人怎么移动。按他现在的挪动方式,还是不算近。
香香总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搀他。他倚着她的肩膀,一路行往茅房。她的肩膀当然并不宽厚,可是有一种很安稳的力量。多可笑,一个女人,竟然让他这样的男人觉得安稳。
到了茅房,香香也顾不得别的,只得一块跟进去。
巽王用的茅房当然比不上燕王宫里,但是也相当干净。香香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也顾不得害羞,片刻不敢离。甚至会帮他提裤子,系腰带。这时候,他低下头就能看见她的侧脸,有一种很娴静、很温柔的轮廓。有时候正逢雨雪,她吃力地扶着他,避过地上的水洼。灯笼的光有些暗沉,倒映在水面,呈现出温暖的橘红色。次数多了,慕容厉倒是坦然了。
到十二月下旬,燕王万寿节。因着年前病重,这次难免便注重了些排场,在浓华园设千叟宴。一来庆生贺寿,二来也算是安定大燕臣工百姓之心。席间除了九百九十九位民间德高望重的老寿星,文武百官也俱有列席。各地封疆大吏,献礼的献礼,朝觐的朝觐。慕容厉已经能下床走动,便令管珏备了寿礼,准备入宫。虽然章文显太医仍不赞成他出门走动,但也无可奈何——说了也不会听。
当天晚上,天气还不错。慕容厉带着香香进宫,本来以她这样的位分,赴不了燕王的寿宴。不过慕容厉要带着她,谁还敢把她赶回去啊?内侍们很有眼色的在慕容厉的案几旁边设了个陪坐,香香就坐在他身边,也方便照顾。
宴席由王后跟内务总管康尽忠一并打点,虽然慕容厉跟太子已是水火不容,但他这桌的吃食倒是很注意地避开了发物。她不是一个会落人口实的人。
慕容厉不让香香搀扶,径自进到浓华园。天气已寒,但浓华园上搭锦帷,内燃暖炉,玉台生烟、寒梅争艳,倒是一派生机盎然。
香香跟在他后面,有些拘谨,到底是出身低了,不习惯这种贵人云集的场合。言语谈吐,便不如大家闺秀们大方。身边的人路过,她大多不认识,慕容厉当然也不会介绍。对方不论是谁,总是满面堆笑地跟慕容厉寒暄几句,然后对她微笑示意。都不用介绍,虽然见过她的人不多,但慕容厉唯一的一个侍妾,还挺有名的。
两个人一路前行,冷不丁前面一个人,身穿五爪四龙纹的锦袍玉带,五官与慕容厉有两分相似。闪避不及,两个人撞了个对脸,那人面孔先白了。慕容厉面罩寒霜,那人勉强笑道:“老五,你可好些了?”
却正是太子慕容慎。慕容厉冷笑:“承蒙二哥关照,已然好多了。”
慕容慎想走,硬着头皮道:“那就好,你且好生歇着。”侍卫呢?都瞎了啊!
慕容厉上前两步,慕容慎转身就跑。他虽然有几个随侍武功都不错,但是未必是慕容厉的对手——虎死雄风在啊,看那几个没用的家伙已经在发抖了。虽然掉头就跑很是有损储君威严,但是大庭广众被揍上一顿,难道就很露脸啊?那本就是个浑人,真要在这里被他痛揍一顿,父王顶多不过一顿训斥。看在他伤重的分上,说不定杖责都舍不得。罚俸倒是可能,但是他缺这点银子啊?巽王府连下人月钱都比别的府高,没准他还买个月票什么的……傻子才不跑呢!
慕容厉是带着伤,但如果是照以往,只要他没死,他就会追上来。他是疯狗个性,对移动中的东西格外敏感。一见那东西快速移动了,立刻就会条件反射——是啥,抓住了看看?但这时候他没追上来,慕容慎倒是奇了怪了。他转身一看,就见一个女人楚楚可怜地拖着他,整个人都要挂他手臂上:“王爷,您伤还没好,章太医说了……”
慕容厉怒道:“放手!”
那女人当然是香香,来的时候章太医就再三叮嘱,万万不可让王爷过多活动,这伤口要再抻裂,好得会更慢。她都要哭了:“王爷……”
慕容厉用力一抽回手,她一个踉跄就坐地上。
周围许多人看过来,也没人敢上前劝架,每个人脑门上都写着——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有那机灵的,已经飞奔着去禀告燕王。
燕王倒是淡定,问身边的慕容博:“儿子,你看老五上次的军功,能抵多少板子啊?能不能多算点啊?现在晋阳城只有周卓一个,打重了怕他吃不消啊……到时候周抑又要来找孤碎碎念,他有多啰唆,你也是知道的啊……”
慕容博低着头,这样斯文博雅的人也觉得——他妈的,大燕武官到今天还没叛变,也真是日了狗了……
那边香香一屁股坐地上,慕容厉也是一呆——妈的老子抽回手你不是有脚吗?这也能坐地上?
他又看了一眼慕容慎,最后伸手,把香香从地上拎起来。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就想,算了吧,太子天天在宫里,哪天不能打。于是说:“走啊,麻烦!”
香香听说他不追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小媳妇一样垂着头,跟在他身后。两个人一路往席案走去。
慕容慎还站在原地——这时候一堆人上来保护太子了,他怒了,你们怎么不等老子死了再来啊!
那边燕王正准备见到一个鼻青脸肿的二儿子呢,然后把慕容厉的军功抵了呢。往储君的席案一看,发现自己的二儿子面孔仍然白净清秀,不由一愣。问旁边的慕容博:“老五终于学会打人不打脸了?”
慕容博忍着笑,低声说:“好像是被老五的侍妾劝住了。”
“嗯?”燕王向慕容厉的席位旁边看了一眼,离得有点远,只看见一个打扮素净的女人坐在慕容厉旁边。他点点头,说:“好女人难得啊。”慕容博点点头,又听他说,“下火。”
这等父王……你到底知不知道为老不尊四个字怎么写啊!慕容博脸红了。
慕容宣笑笑,突然问:“子曦,何以治天下啊?”
子曦是他的字,燕王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慕容博一怔,说:“施恩于众,以仁德泽被,令天下从。”
慕容宣说:“这只是其一,为人君主者,既要手握利器,也要心怀仁德。子曦,王者背生双翼,一翼羽白,一翼污黑。危难之时亮黑翼,以杀止杀。安泰之际挥白翼,德泽苍生。”
慕容博微怔,慕容宣说:“好好保护你的利器,有德无能,国岂能国。”
慕容博震惊之色溢于言表——父皇这是……允许他问鼎之意?
他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道:“儿臣谨记。”
慕容宣挥挥手,说:“退下吧,让太子过来伴驾。”
慕容慎方才就见父王跟大哥说话,这时候过来,难免有些忐忑。这位父王,一直没个正形。有时候朝堂之上就讲荤笑话,迫得一众臣子哭笑不得。他从不跟自己的武将讲策略,比如有人奏报老丞相私受了五千两银子的贿赂。他直接就对丞相薜绍成说:“你少贪点啊,免得哪天孤看你家大业大,见财起意……你身败名裂倒是没什么,污了孤贤主之名,才是罪该万死。”
薜绍成哭笑不得,但是自此以后,再也没干过出格的事情。
他会跟太尉周抑说:“军中你威望高,提携一下我儿子啊,将来我儿子要是比你儿子还没用,肯定要害怕。他一害怕,还不杀你儿子啊?我儿子要杀你儿子,我不帮着按手按脚就是仁义了,你还指望我帮你啊?”
周抑身为太傅,对所有皇子俱是倾囊相授,并且处处教导自己儿子,要时刻谨记身为臣子的本分。虽然他儿子好像根本没记住……
燕王慕容宣,六个儿子,私下结党营私、争权夺利的事儿没少干,但是没有一个人不敬重他。慕容博与慕容厉举兵叛变,都已经攻下晋阳城。而他病重之中一句话,说都回来吧。三军解剑卸甲,,城墙之下的兵戎相见,立时就成一场闹剧儿戏。
这世间有一种人,能以一言化干戈。
他慈爱地摸摸慕容慎的头,说:“君王主要靠头脑,次要的才是拳头。”慕容慎正想恭敬地答一个是,就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只有像你父王我这样的人,才能靠魅力。”
慕容慎:“……”妈的有这样的父王,真的好丢脸啊!
香香替慕容厉夹菜,会很细心地剔肉去骨。慕容厉旁边坐的是他四哥慕容俭,六兄弟里面,四皇子慕容俭是最与世无争的,不从党派,也没有野心。
香香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不同与慕容氏其他几个皇子,显得有点文弱,肤色也白得过了分。
这时候他正在打量自己身边的人,看了半天,突然问了一句:“你是老几啊?”
香香夹菜的手一抖,菜掉案几上!他……他不认识慕容厉?
四皇子是个傻子?看样子也不像,而且没人说过啊!
慕容厉睨了他一眼,冷哼,懒得答。慕容俭却似乎突然认出他来:“啊,老五!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如何了?”
慕容厉冷冰冰地说:“你关心这些有用?”我要是死了你认得出少了哪个兄弟吗?废物!
香香听他语气不善,倒是很抱歉地冲四皇子笑笑。慕容俭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只是说:“我这病……”
慕容厉也懒得说了,埋头想要喝酒,发现面前只有奶羹。
他瞪了香香一眼,香香战战兢兢地说:“太医说,王爷还不能喝酒……”他一喝起来没完没了,章文显早早就叮嘱香香一定要看住了。
慕容厉拿起奶羹吃了一口,觉得一般,又放下。香香小声说:“四皇子……有什么……”女人嘛,再如何娴静,还是八卦。但是一看慕容厉脸色不好,她又不敢问了,就此打住。
慕容厉却说话了:“他分不清人。”一双狗眼,也不知道长了有什么用。
“啊?”香香傻了,还有这种事?她低声问:“分、分不清人?”这是什么意思?
慕容厉说:“意思就是,任何人他看过就忘了。记不清父王的长相、认不出我们兄弟几个,连贴身的宫女、嬷嬷也分不清。”
香香算是涨了见识,天底下还有这种毛病啊?
慕容厉见她不停地打量慕容俭,有些不悦地放下筷子。香香赶紧又替他夹菜,慕容厉觉得两个人难得说几句话,于是说:“以前他宫里有个宫女,不小心打破了他的头。他从屋子里追到屋外,外面有两个宫女。他就分不清是哪一个了。”
香香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见慕容俭看向她,赶忙又捂住嘴,双肩猛抖。这天下真有这样的事啊……她忍着笑,问:“那其他事能记住?”
慕容厉说:“能,他又不傻。只是分不清人的面孔。最多能分清男人和女人。”
香香觉得很有意思,转头见慕容俭盯着她看,不由笑得不行:“那他下次就不记得我了?”
慕容厉说:“下次?你起身出去一下,回来他就不记得了。”
香香一脸好想试一下的表情,慕容厉没有发话,她不敢。慕容厉当然不能让她试一下——让自己女人玩自己的哥哥,有意思啊?
再说慕容俭其实人不坏,几个兄弟里,他真是最厚道的人了。
但是一转脸,看见香香眸光亮闪闪的。他说:“拿点芝麻酱过来。”
香香答应一声,兴冲冲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特意在慕容俭面前转了一圈,慕容俭果然是全无反应了。
到底是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她恨不得去戳上一戳,问上一句:“喂喂,你真不认识我啦?”好在还是不敢太过分,又坐回慕容厉身边。
慕容厉只是想,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眼睛里的光水汪汪的,像是要流淌出一条溪流一样。至于兄弟,唉,玩玩就玩玩嘛,反正又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