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水镇,香香将租住的小房子收拾出来之后,睡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先找人做了个小石磨,拿出十两银子,将锅碗瓢盆什么的全都置办齐全。她不能坐吃山空,多少总要生存。然而她从一出生家里就已经开着豆腐坊了。若论做豆腐、豆腐脑的手艺,她再纯熟不过了。这时候要谋生,第一反应当然也是开豆腐铺子。不过她手头余钱不多,不敢太张扬,而且也怕引起别人注意,所以先不打算找铺子。
她将黄豆先行泡上,然后将牛肉里脊切丁,那时候民间不许私自杀牛。牛肉是非常稀少的,大多是官卖。香香倒是不惜花了些钱,关键还是初来乍到,没有熟主顾,如果酱不好,只怕生意也难做。益水镇上又不是没有豆腐坊,人家凭什么到你这儿来吃啊。
她将葱蒜、蘑菇俱切成碎末,用酱油将牛肉末和葱蒜腌在一起,加一点点酒。等肉差不多入味了,热锅倒油,把肉丁倒进去,翻炒至变色后,把蘑菇丁也倒进去,一齐炒熟后,再加入豆酱、辣油。最后倒一点水,加盐,煮开、收汁之后,起锅备用。顺便把生红石膏烧好,然后等黄豆泡好,她开始磨豆坊,先将黄豆磨成浆。然后一次又一次用豆腐布袋将豆渣滤出。直到豆浆里没有杂质之后,将豆渣重磨一遍,节省黄豆。
最后把豆浆煮开,一边撇去上面的浮沫。等差不多了,把烧好的石膏磨碎,用清水调制成浆,冲到豆浆里。过不了多久,豆浆就会凝成豆脑花。香香做好这些,天色就差不多大亮了。毕竟这地方还是第一次用,许多东西也不顺手,耽搁了许多功夫。她也不打算做豆腐了,先把豆花卖了,没有铺子,太多东西她也挑不出去。
厨房早已经准备了两个木桶,她小心翼翼地把豆腐脑舀上,挑到路口人多的地方去卖。一个漂亮的小寡妇,突然出来卖豆腐脑,还是很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香香用两条长木凳支了块木板,又在旁边支了几张小桌子,放上小木凳,这便开始做生意了。
她是逢人三分笑的,何况长得就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路人看过来,大多还是因着这女人的美色。豆腐脑倒是其次了。陆续有人过来坐下,香香手脚最是利落的,不一会儿已经将豆腐脑端过去。那酱料又香又辣,劲道很足。豆腐脑却细嫩软滑,入口即化一样。大家开始还是冲着美人来,然而吃了一碗之后,却对这豆腐脑赞不绝口的。因着酱的是牛肉的,非常贵,香香要了三文钱一碗。小蓟城比令支县富饶,这个价格倒还算是低廉的。不一会儿,小摊上就坐满了吃豆腐脑的客人。香香忙得不亦乐乎。
两桶豆腐脑,两个时辰便卖光了,还有那没有座位的,站在路边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出了什么新鲜事呢。
香香等豆腐脑卖光了,一个人默默地收摊。桌椅板凳虽然不沉,但加在一起还是颇有些重量。她一次一次往自己租住的小屋子里搬,周围有摆卦摊的、卖水果的、卖凉茶的,也都只是看着。
大家还是不屑她的,总觉得一个这样美貌的女人,自己出来摆摊,生意这么好,难道大伙真的奔着吃豆花去的啊?是以也不帮忙,冷眼瞧着。
香香回去之后,一算下来,到底是酱料太贵,今儿个也就挣了二百多文钱。她一个人的花销是肯定够了,这样的太平年景,其实只要四体勤劳些,做什么不能吃饭。她也是累极了,却还不能休息——豆渣还有那么多。这样的天气,豆渣放不了多久就坏了,多可惜。
她把豆渣搬出来,切了些葱花。把豆浆和葱花调浆,再加入豆渣,最后添上面粉、加盐。然后热油上锅,将豆渣煎成豆渣鸡蛋饼,再煮上一桶粥,仍然搬出来卖。这回卖得便宜,一个豆渣饼只要一文钱。有时候还附带送点粥。益水河有挖河道的穷人,贪图便宜,一股脑儿过来吃,倒也卖得快。
香香忙完这些,回到小屋就已经是下午了。她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随意吃了点豆渣饼,又喝了点豆浆,倒头睡下。
慕容厉的人在大蓟城排查搜索时,香香在小蓟城卖豆腐脑。那个年代,真要寻访一个人,其实是件非常难的事儿。即使是慕容厉这种手眼通天的人物,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找着的。香香也不太想王府里的事,有时候当然会思念小萱萱。但是思念无济于事的时候,人总要向前看,好好地生活。她还是有点庆幸女儿不在自己身边,这样的日子,她是自得其乐,然而对孩子而言,终归还是清苦。
香香每天早上都准时去路口卖豆腐脑。大凡生意,讲究的便是持之以恒,如果真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客人慢慢地也就不来了。她每天都挑着沉重的桌椅过去,有时候要来回走上三四趟,才能搬完。旁边卦摊、茶肆的摊主见了,难免也有些动容。一个女人,只要能吃得苦,大多就不会有多坏。而且香香每次出来,从来都是穿着素衣布裙,连颜色鲜亮的头饰也是不戴的。她倒是知道单身女子易惹是非,待人接物也总是有礼有度、规规矩矩的,旁边的人难免就生了些好感。
这一天上午,香香刚卖完豆腐花,旁边茶肆的摊主就说:“你这样来来回回倒腾,累不累啊。就不用收了,白天俺们几个给你看着。晚上你把东西搬到我这茶棚里,第二天再搬出来也就是了。”
香香之前也不敢跟他们多说话,只怕人家误会,也担心人心隔肚皮,有人憋着什么坏主意。这时节也做了几天生意,见旁边卦摊的书生、茶肆的老汉都是正经人,便也微笑着谢了。以后每天早上,茶棚的老汉和卦摊的书生也都有免费的豆腐脑吃了。两个人不好白占她一个小女人的便宜,便经常帮着她搬搬扛扛。香香这才轻松了些。
旁边卖水果的汉子爱说嘴,经常说些不三不四的话,隔壁卖衣服的老板娘会跟他勾勾搭搭。平时三瓜俩枣地占点便宜。香香不太理他,也从不接他送过来的水果,平时若是说得急了,立刻横眉怒目地呵斥。书生和茶摊老伯也会帮腔,他倒也不敢乱来。
益水镇本来就不是什么大镇,香香在这里待了六七天,慢慢地就将人都摸熟了。房东杨六娘热心,嘴碎,最爱说叨镇上的八卦。茶摊老板陈伯儿子去了晋阳城做生意,自己跟老伴看着茶摊。隔壁卦摊的书生写得一手好字,经常帮人写信、写对联什么的,聊以糊口,为人正直,却还是下了苦功读书,一心想要考取功名。
香香经常听他们讲小蓟城的一些趣事,慢慢地也变得开朗了一些。她没有试图联系家里,王府的生活,似乎就这么悄悄地离她远去,她更喜欢这个沉静的小镇,有河水潺潺、炊烟袅袅。慕容厉没有离开晋阳,他如果离开,事情就闹大了,不论任何人知道他为一个女人亲赴某地,都不是好事情。管珏遍寻无果之后,他也终于知道,那个人不在大蓟城。也许曾经路过,但是她离开了。那个四通八达的城市,一个人如同汇入大海的一滴水,根本无从寻及。他派人去了一趟令支县,郭田夫妇根本不知道香香的事,连她被放出王府,住在外宅也一无所知。慕容厉的人也并没有惊动他们,查明情况之后便回禀给他。
慕容厉并不意外,这个女人是打定主意要离开他了。他冷笑,你最好祈求老天保佑,一辈子别让老子找到!不,你以为你真的能逃得掉吗!
他沉声说:“去往令支县,将郭田的儿子郭阳接到晋阳,本王亲自教他习武。”
巽王府的人去了一趟令支县,传达慕容厉的命令。郭田觉得意外,郭阳还小,这位王爷看上去也不是个耐心的,为何会突然想要将人接到府里教导武艺?之前看香香的意思,是不太赞成自己的弟弟从军的。而且这次来人只道是王爷的意思,没提过香夫人半句。怎么竟然不是香香的意思吗?他想不明白,但是慕容厉的命令谁敢说个不字?想不明白也只得任郭阳跟他们走了。
郭阳倒是毫不在意,甚至还很高兴。他本就是视慕容厉为大英雄,一直当作自己毕生奋斗的目标,如今突然得知可以由他传授武艺,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郭田将儿子拉到面前,怕郭陈氏听到担心,只私下嘱咐:“去到王府,先看看你姐姐。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我和你娘!有什么话如果不知道对不对,就要私下里跟姐姐说,别当着旁人就口没遮拦地问!王府不比别处,规矩多,不可仗着年幼就胡闹。再说,府里还有王妃,不许给姐姐惹事!”
郭阳哪里听得爹爹这样唠叨,连连答应着,连郭陈氏给他准备衣服都等不及,跟着王府的人就走了。
夫妇二人一直送出去,然跟不上王府的快马,只追到街边,望得一阵烟尘。夫妇二人对望了一眼,又是欣喜又是担心,十三岁的儿子,终于也奔着另一条无法预测的路而去了。
邻里亲朋皆艳羡不已,直道郭家出了个金凤凰,儿子也有出息,日后必如大鹏展翅,前途无量了。郭田谦逊地回应着诸人的恭维,心中只是叹息。人的一生,有人求荣华富贵,有人求现世安稳。然而生活毕竟不是有求必应的神佛,想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郭阳跟着王府的人一路到了晋阳城,小城出生的他哪里见过这样的繁华之地,瞬间就迷了眼。王府的人对他倒是十分恭敬,一口一个小公子。
郭家现在的日子过得好了,郭阳出门,身上还是带着不少钱。他想着从来没见过小侄女,便去金铺给小侄女挑了个长命小金锁。王府的小郡主当然不缺这个,但横竖是自己这个当舅舅的心意。半大的孩子,能想到这个倒已是十分不易。王府的人也没阻拦,带他找了个金铺。至于香夫人的事,慕容厉没有交待,也无人敢对他言语。
郭阳进到巽王府的时候,慕容厉正跟周抑在书房说话。下人禀告了,他直接吩咐管珏先安排他住下。郭阳由管珏带着,问:“管大哥,我能先见见我姐姐吗?”
管珏心里暗自叫苦,慕容厉也没吩咐应该如何应对。他只有躬身道:“小公子不必客气,管某是下人,当不得公子一声大哥。香夫人……”想了想,欺郭阳不懂,说:“香夫人毕竟是王爷女眷,男女有别,小公子还是待王爷方便了再一并去见吧。”
郭阳来之前就知道王府规矩大,不比在家里,临走时郭田又是好一番叮嘱,故而也不起疑。只是问:“那我是不是也不能见小郡主了?”
管珏暗自松了一口气,忙说:“小郡主见得,小人这就带小公子过去。”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洗剑阁旁边的院子,如今是乳母崔氏带着小郡主住着。郭阳老远就看见一个小女孩,头上扎着个小揪揪,正追着只仙鹤跑得欢。
慕容厉是没有养鹤的心思的,这还是康王妃苏菁听闻香香被放出府了,想着孩子在府中无聊,送了几只过来,也算是陪着玩耍。果然一直哭闹不休的小萱萱见到仙鹤,前几天还有点怕,如今却已经会追在后面咯咯笑着跑了。只是一到夜里还是哭,要娘抱着睡。
郭阳走过去,见她总也追不上仙鹤,猛地上前几步,帮她抓住了一只。小萱萱高兴极了,过去抱着仙鹤一阵猛摸,那可怜的鹤只能哀哀鸣叫,郭阳没有看鹤,只是觉得很神奇——啊,我居然当舅舅了!一瞬间突然有种当大人了的感觉。回过神来,把小金锁给小萱萱挂在脖子上。小萱萱对这个小舅舅好度感猛增,一个劲儿让他抓另一只鹤。郭阳说:“太贪心了吧,你手里不是有一只了吗?”
小萱萱不干,指着另一只一个劲儿地叫。郭阳只好云抓另一只,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很快就这么玩到了一处。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小萱萱依在郭阳怀里,还把手里的糖喂给他吃。他气哼哼地想,真他妈白眼狼一个,养了这么久,这样就投靠敌人了!小孩养来有什么用!
还是郭阳先看见他,赶紧过来行礼:“草民郭阳,参见王爷。”经久未见,行了个大礼。
慕容厉也没拦着他,他高高在上习惯了,哪会把旁人的跪拜大礼放在眼里,何况心里还有点酸溜溜的,让你拐骗我女儿!当下只是说:“起来。”
郭阳起身,左右看了一眼,最后问:“王爷,小人能否见见姐姐?”
慕容厉一怔,咦,怎么管珏没有告诉他吗?
他说:“你姐姐不在府里。”
郭阳一怔,心说我姐姐不是您正经下聘纳下的妾室吗?怎么可能不在府里?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问:“那……敢问王爷,小人姐姐现在何处?”
慕容厉沉着脸不答,郭阳色变,惊道:“王爷,小人姐姐出了什么意外吗?”
慕容厉说:“本王有必要跟你解释?”老子凭什么跟你解释!
郭阳急了:“草民不敢。可是王爷,我只是想知道我姐姐现在在哪里?到底怎么了?”
慕容厉心说我也想知道,那个混账东西,这样一想,表情就有些不太善良了。管珏眼看着是不好,赶紧上前道:“小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也是辛苦了,还请先回房歇息吧。”
郭阳哪里肯,当下大声道:“管大哥!我姐姐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天!她不是死了吧?毕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这样一想,眼泪就要下来了:“你们快告诉我!”
管珏为难地看了慕容厉一眼,郭阳一时把什么礼仪尊卑都抛到一边了,大声质问:“你欺负我姐姐了是不是?你杀了她?”
慕容厉已经恼羞成怒了:“王府岂是你咆哮的地方?来人,拉下去打一百!”
管珏心想王爷这可不太对啊!您这千里把人接来,二话不说先打一百……但是慕容厉的话他也不敢不听,家丁上来拖了郭阳就走。郭阳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你到底把我姐姐怎么了?你哪怕是要打死我,至少也告诉我一声!那是我姐姐啊!”
慕容厉不理他,下人将他拖下去,按在板凳上,扒了裤子,一杖下去!郭阳睁大眼睛,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这样打他板子!啪的一声,屁股上一麻,然后才是痛!他啊地惨叫了一声,第二杖又落了下来。
一百杖对于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说,那可真是要出人命的,管珏忙道:“王爷,直接杖毙吗?”
慕容厉瞪了他一眼,妈的,老子的小舅子,你敢直接杖毙,老子把你杖毙好不好?
管珏得了他这句话,家人才敢悠着点打,差不多算下来也就二十杖左右。但是郭阳那可也算得上是细皮嫩肉的,这二十杖下去,立刻就皮开肉绽了。直到这时候,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被打了?天啊,难道这里就没有一个说理的地方吗?他开始还咬着牙怒骂慕容厉,后来就只剩叫痛了。打完之后,人倒是安静了——半死不活,折腾不起来了。
管珏将人送回房里,又亲自上药,喂了一碗治内伤的药,小心伺候着。郭阳这才知道这个煞星跟自己想象中的差着十万八千里。十三岁的孩子抽泣着,问:“管大哥,我求求你告诉我,我姐姐到底是生是死?若……若是真有个好歹,总要有个说法啊!”
管珏轻声安抚:“香夫人没事,小公子不必担心。只是前些日子,夫人出宅养病……”七七八八、半真半假,将香香逃离晋阳城的事给说了。
郭阳听得目瞪口呆,然后怒道:“你胡说!我姐姐才不会丢下小郡主逃跑!定是那个……”
正想骂,管珏一听,定不是什么好话,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我的小爷,可不敢乱说!让他听见,少不得又是一顿好打!”
郭阳到底是屁股剧痛,又想着姐姐,心痛如绞,不由落下泪来:“我姐姐从小到大,最是善良不过的人,如今下落不明,你们王府的人就这么袖手旁观着?什么王爷,什么大将军,我以前真是瞎了眼……”
管珏又捂上他的嘴,我的小祖宗,你这双眼睛还是继续瞎下去吧……
郭阳一直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裂开了一样痛。然而天还没亮,就有仆人进来,捧着净面水对他说:“小公子,您该起床了。”
郭阳怒道:“没看见我背上全是伤吗?”你们王爷打的,你不知道?
仆人陪着小心,说:“王爷有命,令您卯时初刻前往中庭,他亲自教您习武。”
郭阳这才明白这是真的!他惨号:“可是我受伤了!我起不来,你没看见吗?你瞎了啊!”
下人不敢搁误,一边说:“小公子您忍着点啊!”一边毫不客气地将他从床上架了起来!郭阳感觉自己背上是真的裂开了,屁股都成了几瓣。那下人却极利落地帮他换了衣服,又为他擦净手、脸:“小公子,请快些吧,可迟到不得啊!”
郭阳想,我这是要死,一定要死!我姐不会就是这么被他折腾跑的吧?天啊!
这就叫折磨?
下人跟在后面,听着他喃喃念叨,在心里默默地为了点了32根蜡……
郭阳来到操场上,就见慕容厉已经在等了。见他慢腾腾地,怒道:“不会走路,要不要老子教你?”看在是小舅子的分上,没有一大脚踹过去。
郭阳只觉得背上剧痛,慕容厉却只是丢了刀给他,让他自己将在令支所学的功夫展示一遍。郭阳耍了几招,自以为学得还不错,得意扬扬地看慕容厉。慕容厉也在看他,心想这令支县的团练教头就教出来这玩意?找只猴子也比他教得好吧?
郭阳还在等他表扬呢,他提刀在手,虎虎生风地练了一套刀法,说:“自己练。”
郭阳傻了——练、练、练啥啊?
慕容厉一看,这他妈什么表情?不由怒道:“还要老子三催四请?”
郭阳都快哭了:“可……可我不会啊……”自己令支县的师父,那可是每个动作手把手地教上好几回的。你这一套刀法练一回是什么意思?
慕容厉简直大怒:“你猪吗?”当初老子师父教刀法,可不都这样教的?他却没想过,当年自己师父教了一套刀法,他一看就学。他学完走了,慕容博才默默地抽出刀,自己跟着师父慢慢练……人比人得扔……
这回看在是小舅子的分上,慕容厉又练了一回。郭阳这次记得认真,不认真也不行——后面有狗追,你总得跑得快点吧?然就算这样,看了三遍仍然只学了个七七八八。慕容厉大怒,一大脚过去。郭阳直接就跪地上了,小孩子可不管什么王公贵族,那也是有自尊的啊!在令支县,哪个不夸他有天赋?
他眼中含泪,怒视慕容厉。慕容厉又演练了一遍,冷冷地说:“再来!”郭阳拿了刀,起身又练了一遍。慕容厉当然看到那种眼神,真是觉得自己所有的耐性都就此耗尽,妈的不能把这狗东西打死。小舅子这种生物,真他妈是最可恨的东西,屁本事没有,还特有自尊。
郭阳背上的伤口全都崩开了,其实都是皮外伤,管珏再如何也不敢真把他打出什么内伤来。只是那血糊糊的一片,看着还是十分吓人。慕容厉当然不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男子汉大丈夫,一点皮肉之苦算什么?这样就叽叽歪歪,娘们啊?
郭阳足足练了三个时辰,手脚都抬不起来了,然慕容厉在旁边瞪着,愣是不敢偷半点懒。这毫无疑问是人生最恐怖的三个时辰了。他想哭,但看见慕容厉的眼神——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他妈敢哭一声试试?愣是不敢哭出声来。爹、娘,我想回家!姐姐一定是被他欺负死了!我恨他!呜——心里哭了一百遍!
慕容厉见招式虽然还差火候,好歹形似了些。这才放他去吃饭,丢下一句话:“下午自己练习三个时辰。晚上老子回来检查。”
郭阳吃饭的时候,手和脚都是抖的——要不我逃走吧?他跟香香的性子可不一样,到底是年纪小,到下午的时候,趁着慕容厉不在,就准备逃跑。然而赵武能让他跑了吗?当即抓回来。很是客气地拖到中庭,好声好气地劝:“小公子,还是赶紧练吧。晚上王爷回来若是不满意,只怕真是要吃板子的……”你还真敢跑,你就不怕他打断你的腿!上回大伙手下留情,可他要真发起火来,小舅子也不是免死金牌……
郭阳在下人的监督下继续练武,什么叫生不如死,这会儿算是见识过了。偏生慕容厉晚上回来时不太满意,又是一顿削。
郭阳一直到小半夜才吃晚饭,慕容厉的规矩——这点东西都学不好,你他妈有什么脸吃饭?这倒不是有意虐待,他以前学武的时候,几乎都是废寝忘食,确实也不大想得起吃饭这回事儿。
郭阳就这样被折腾了三天,第四天晚上,腿都浮肿了一圈。但是有的人似乎就是这样的贱皮子,一旦身体适应了这种强度,慢慢地就能咬着牙坚持,痛苦当然是痛苦,但也不再是不能忍受。他只是开始将每个对练的木头桩子都当成慕容厉,砍他的头、削他的手、断他的腿……
这一天晚上,郭阳好不容易练完功,慕容厉“验收”之后,已经是子时末了。他抖抖索索地洗完澡,爬上床,就听外面有人进来,郭阳奇怪,管珏给他派了伺候的小厮,但一般不会在这时候叫他。他问:“谁?”
外面的人一怔,立刻说:“是小人,进来看看小公子睡了没有。”
郭阳没有起身,听声音不是伺候自己的人,就说了句:“已经睡下了。”
外头的人应了一声,也没进来看,转身出去,把门带上。
第二天早上,郭阳仍然准时被小厮叫醒,小厮生怕他迟到,急慌慌地给他穿衣服。郭阳自己系着衣带,说:“是我练武,你这么害怕干吗?”
小厮年纪不大,倒也赔着小心,笑着说:“小公子当然不必怕,您是王爷的小舅子。王爷宠爱香夫人,自然不会把您怎么着。小人这样卑微之人,若真是公子真的犯了错,只怕会要了小人的命。”
郭阳皱眉,他还是第一次从王府下人嘴里听到自己姐姐的事。忙就问:“王爷对我姐姐很好?”才怪吧,那我姐姐会跑?王府这样森严,我都跑不出去,她能跑出去?
小厮倒是极恭敬地道:“那是,蓝夫人没回来之前,香夫人可是最得王爷宠爱的。王爷后宅统共也没有其他夫人……”正说着话,突然想起来,说:“这些话也不是咱们小人该议论的。小公子还是请赶紧前往中庭吧。只怕王爷等久了,又要生气。”
郭阳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但见他极其畏惧,就想着来日反正还有机会。眼下还是先去中庭,免得真去晚了,只怕又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他提着刀去往中庭,只觉得有点不对,哪里不对,却也说不上来。
慕容厉现在知道原来只练一遍就指望这个小舅子学会是不可能的了,也知道一套刀法练个三四回了。
郭阳也知道这个王爷的耐心到底有多欠奉了,每时每刻都睁大眼睛,恨不得把他说过的每个字都记录下来。慕容厉对他这几日的进步,还算是勉强认可。这小舅子虽然不是良玉,总算也不是烂泥,练完新招,时辰还早,便索性与他对练前几日的刀法。
郭阳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今日自己的刀比往日轻了些许。他小孩子一个,平时生长的环境又单纯,哪来那么多的戒心,平时慕容厉也经常跟他对练,是以也不迟疑,提刀迎上。慕容厉对付他,那简直小菜一碟,他一套刀法能耍个三四招,已经算是不错。
郭阳咬紧牙关,一刀横斩。慕容厉提刀一迎,只听一声轻响!只见郭阳手里的刀竟然从当中断开,一蓬白色的粉末突然爆出,眼前一片烟雾!
郭阳还在恍惑——什么东西?
慕容厉面色一变,喝道:“屏气!”
郭阳的反应哪里比得过他,只觉得鼻端一阵香气,人往后就倒!
慕容厉简直是大怒,一手扯着他,远离那片烟雾,然后就觉得胸口闷痛。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毒性如此剧烈?他忍着肺里如火烧一般的剧痛,将郭阳拖出来,但见郭阳口鼻之间已有血沫。只能第一时间封住二人大穴,为他推宫逼毒。管珏赶到的时候,只见慕容厉脸血白得吓人!他的声音简直都要发抖:“王爷……”
慕容厉咬着牙,运功为郭阳护住心脉。陶意之疾步奔来,管珏看见这边有烟雾,已经担心是毒烟。第一时间命他去往库房,取来解毒的丹药。陶意之递来一个小玉盒,里面有一粒珍珠般光润的药丸。这还是上次慕容厉带兵帮助高夷退敌之后,高夷国君送给他的礼物。据称乃稀世珍品,能解剧毒。
容厉看了一眼,开口时已经十分吃力:“喂给他。”
管珏拿着药丸,见他面色不对,急道:“王爷,这药可是……”可是只有这么一粒,一句快去请大夫的话还没出口,慕容厉已经低喝:“给他!”老子能跟一个小屁孩争活命的机会?那他妈还活下去干吗?
管珏知道他的脾气,只得急令陶意之去找擅解毒的大夫,陶意之也不用他说,这时候已经跑出一丈开外。慕容厉强撑着走回房间,倒在床上。虽然服了寻常的解药,但是既然有人要害他,估计不会是一般的毒。他只觉得呼吸渐渐艰难,这还是屏气及时,吸入量极为微小的缘故。
他一直没有昏迷,如果这时候昏过去,会死吧?死当然不可怕,只是大业未竟,老子岂能先死!是有人换了郭阳的剑?哼,好胆识。妈的,老子的肺是不是着火了?那个混账女人到底还回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