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香给小桀换衣服,小桀见慕容厉虎视眈眈的,也不敢哭。香香给气哭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把孩子的衣服换好。慕容厉讪讪的,心想老子又没淹死他,有什么好哭的啊。香香抽泣着把小桀抱到火堆旁边,虽然天气暖和,还是怕他着凉。慕容厉偷看了她一眼,把儿子抱到自己身边来,小桀哆嗦着往香香身边爬,慕容厉趁香香转身拿调料,一巴掌拍他屁股上!
盘龙谷环境真是不错,等吃完了烤鱼、烤肉,小萱萱又去玩水,还让慕容厉教她游泳。沿着溪流往下走,有个深潭,慕容厉命侍卫守着四周,真的去教小萱萱。香香抱着儿子在旁边看。小桀一见那么深的水,连走近都不敢了,紧紧抱着香香的脖子。他始终是很安静的,一直静静打量这个世界,说话也慢,小时候还经常喔喔地自言自语,现在是真不太说话。如果不是有时候他也露出思考的样子,香香真的是要怀疑孩子有什么问题了。他能走路,但是不爱走,走几步就要人抱。
慕容厉跟女儿戏水,小萱萱很聪明,学什么都非常快,这时候已经慢慢在狗刨了。香香看得心惊,那水潭也不知道有多深,水青幽幽的,不见底的样子。好在慕容厉也知道,一直在她身边,没离开过。
眼见女儿已经可以游走了,慕容厉一回头,就看见儿子正搂着香香的脖子,顿时火冒三丈:“小子,你也下来!”小桀一缩脑袋,慕容厉简直是大怒啊,当即就要来抢,香香忙抱着儿子跑开。
母子俩去到水浅的地方,香香握着他的小手去玩水,小桀被慕容厉踹下去的时候呛着了,这时候死也不肯去碰。香香也没办法,这孩子,怎么这么胆小啊!
日落西山的时候,一家人终于起行回府。小萱萱玩累了,在马车里睡了,小桀基本是什么也没玩,这时候坐在姐姐身边,不哭不闹。
慕容厉抱了香香骑马,香香靠在他身上,微微合上眼睛。正是日落西山的时候,倦鸟归巢、斜阳残照。他的胳膊从后面拥着香香,握住缰绳。香香不知道为什么,想起第一次跟着他离开令支县的场景。马蹄声轻快地敲打着路面,她闭上眼睛,慢慢睡着。慕容厉揽着她,突然想起温香软玉抱满怀这样的佳句。原来古人所言非虚。
也许是慕容博体谅慕容厉新婚,这几个月都没有派什么差事给他,慕容厉每日的事情,除了跟一众官员应酬以外,就是教女儿骂儿子。小萱萱牛皮糖一样黏着他,儿子像怕见鬼一样躲着他,府里天天鸡飞狗跳。
这一天,天还没亮,香香睁开眼睛,见慕容厉已经起床,正在穿衣服。她忙坐起来:“王爷?”
慕容厉说:“我要去趟辽西,你睡你的。”
香香仍起床帮他穿衣服,说:“好好的去辽西做什么?”
慕容厉训道:“不准打探军务!”
香香气得不行,也懒得再跟他多说,待为他穿戴整齐,便替他收拾行装。慕容厉见她是真不打算再说话的模样,又怒了:“你就不问问老子去多久!”
香香没好气:“妾身不敢打探军务!”
慕容厉哼了一声:“如果没什么事,两个月左右就回来。”
香香本来还在置气,闻听这话,却不由道:“又要打仗了?”
慕容厉就想,什么狗屁军务,也不是顶重要的事,说:“一支起义军,我过去看看,能招安就招安,若是不能招安,估计还是得镇压。”
香香叹了口气,不想在这时候跟他拌嘴,安静地替他将换洗的衣服、惯常用的内外伤药等都收拾好。
慕容厉将她抱过来,往怀里按了按,轻声说:“这期间你别怀上老三啊!”
香香又好气又好笑,那还由得了我啊?慕容厉又说:“总得有一个挑个老子在的时候来吧!”这个个都是喜当爹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香香失笑:“那要是真有了,王爷不要啊?”
慕容厉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转而抬起她的下巴,一记深吻,然后说:“还是养着吧,小兔崽子们不懂事,老子也不能跟他们一般计较不是。”
香香靠在他胸口,听着他强健的心跳,第一次想到他又要离开,居然也有一点点留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舍他这个人,还是舍不下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好。人的情感,复杂到分不出具体的成分。他是她孩子们的爹,是她同床共枕好几年的男人,是她的夫君。两个人之间,并没有那种百转千回、柔肠寸断的感情,甚至第一次见面也完全没有什么一见倾心。但是连两棵树待在一起久了,都会交融彼此的花粉。何况是两个人?
“王爷出门在外,一切小心。”她轻声说,如果真要分辨这不舍中包含的东西,也许是对强大男人的依赖、对照顾自己满门的男人的感激、对自己孩子们的父亲的担忧。还有呢?还有日夜睡在自己身边的人,突然离开之后,那种不适与寂寞?
慕容厉说:“老子知道,孩子要是累了就交给乳母照看,不必事事亲力亲为。但你在家里要守妇道,再让老子知道你勾搭别的小白脸,老子饶不了你!”
“你!”香香气得跺脚!
外面有侍卫轻声说:“王爷,车驾已经备妥。”
“知道了。”慕容厉应了一声,抱住香香猛然往怀里一搂,复又松开,转身出门。香香将为他收拾的包裹交给侍卫。慕容厉伟岸高大的身影在未尽的夜色中渐渐走远。
香香没有去王府大门口相送,却在卧室门口站了很久。
他……他又走了。家人都在的时候不觉得,唯有一个人突然离开的时候,卧榻里他曾睡过的地方,连余温渐凉都是惆怅的。
慕容厉到了辽西,就发来第一封书信。在没有紧急军情的时候,一般军中向晋阳一个月发两封军函,有时候一封也是有的。
香香收到信,拆开来,这次可能比较匆忙,上面只写了两句话——老子到了。有空给老子晒点小鱼干。
想着那个人说话的样子,香香不由微勾了嘴角。
慕容厉这次是真的有点匆忙,辽西官员报给慕容博的消息,称是一万多农民起义军。但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因为官史扣发朝廷的救济粮,辽西饿死了不少人,百姓实在过不下去,抢了官仓,又杀了不少富户。
最后情势越演越烈,大家估摸着反正被朝廷抓住也是个死,不如拼个鱼死网破,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慕容厉接到消息是小股民众起义,是以第一时间是本着安抚的心思。
及至到了这里,先派人与起义军领袖交涉,试图和谈,然而起义军一边同他的使者交涉,一边扮成流民袭击他的后方粮草大营。慕容厉哪里不知道这些伎俩,但见是流民,抓住也是放了。如此三四回,还没有正面交锋,就折损了兵士一两千。起义军原本有些畏惧他的威名,如今觉得这个王爷也不过如此啊。是夜,起义军突然趁夜杀至,慕容厉这才大怒,双方放手大杀。毕竟只是一群饥民,如何是正规军的对手,一场对抗,战损比一比十一。起义军三万余人命丧当场。这梁子,可算是就这么结下了。
义军首领煽动民众,称燕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因着之前官吏的官声太差,民众轻而易举便信了义军的话。辽西一带,妇人小孩皆参与作战。
慕容厉本来不想在燕土上与自己百姓动刀兵,更不想伤老人、小孩,但是当老人、小孩伪装成弱者刺死了他两名军医,甚至连郑广成都被一刀捅出了肠子之后,他在辽西阳乐屠城一日。
消息传回,晋阳震惊。
起义军首领名叫谢怀之,以前是个书生文人,自以为才高八斗,却年年考年年落地。于是认定朝廷官员昏庸,不识人才。这次借着官吏扣发救济粮的事,煽动了一批民众结成义军,想要独立辽西。然而通过这一次作战,他才知道燕军可不是弱兵,之前几次小成功,他简直已经是自比诸葛亮,觉得自己不但才高八斗,更是用兵如神。岂料慕容厉用半个时辰就攻下了他的寨子,用三千人杀得他三万乱民血溅当场。这时候他已经知道没有胜算,但这是自己的错吗?这当然只是因为那群废物不中用,刀不够快而已。
慕容厉破开辽西郡城门,他逃往灰叶原,听闻慕容厉屠城之后,第一时间向朝廷乞降。
慕容厉没有追赶他,原不算是个什么东西,如果没有他,这里的乱民完全可以安抚。他破城之后的屠城,震住了整个辽西,然后开始发粮,愿意归顺朝廷者,既往不咎。有不愿意的,拿起武器,过来跟老子们单挑。
就在辽西已趋于平定之时,谢怀之逃至晋阳城,向慕容博寻求庇护,并当着满朝文武,将慕容厉在辽西的“恶行”添枝加叶,说了个遍。慕容厉破开辽西郡之后,杀死反抗义军近一万人,其状之惨,自然不需多说。他又带了几个能言善辩流民,个个痛哭流涕。朝臣愤慨,再加之对慕容厉数年积怨,早已不满,顿时纷纷上书,请求罢免慕容厉,令其回帝都待罪!有道是墙倒众人推,这些年被他欺压的牛鬼蛇神,不知道从哪里全部都冒了出来。慕容博面前参奏纠弹他的奏折堆积如山。
慕容博稍微一犹豫,所有大臣都长跪请命——慕容厉这样的人,你若把他得罪了,最好就把他弄死。要是不小心没弄死,不好意思,他回过头来肯定弄死你。
慕容厉刚刚安定辽西,将赈灾粮款全部发放下去,朝廷的御旨就送到了他手里,着他就地解除军职,即刻返回晋阳。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慕容博的御旨如同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朝野。远在平度关的韩续等人竟然也很快得到了消息。朝堂上仿佛瞬间就变了天地,慕容厉以前治军时,各种事情也都给翻了出来。吃霸王餐的、践踏民田的,强抢民女的,以前各个将军,也就他手下兵士最嚣张。如今说起来,真是信手拈来,都不用编造事实陷害他的。当然了,这些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真正大到能够撼动这棵大树的事情,还是得编造一下。
下面的人都在看慕容博的脸色,虽说是亲兄弟,但是身在天家,哪来什么兄弟。这个一字并肩王是那么好当的?见君不拜、悬剑入殿,何况又手握重兵。大家都没有出撒手锏,这位王爷虽然嚣张,但是战功赫赫也不是假的。抓贼尚抓赃,何况是抓他?但是也不是没有办法。从前有一个人,他养了一条狗,村里人都说这狗会咬人,他不相信。于是村民们天天打狗,天天打狗,终于有一天,这狗张嘴咬了人。于是一村的村民就可以指着被咬的人说——看,就说你的狗会咬人吧?这时候再把狗打死,有凭有据,人人无话可说。
慕容厉虽然有战功,但是他的部下都在军中,朝中唯一可以为他撑腰的,就是燕王慕容博。古来文臣与武官本就不对付,何况如今整个军权都在他跟周抑手里。周抑的太尉之职日渐名存实亡,他不下去,谁想往军中塞人都要看他脸色行事。而这位王爷,又是眼高于顶惯了的。他本生就喜欢的就是有本事的人,故军中年轻将领多平民出身,要想在他手底下做事,那真是得有点斤两,平时再送珍珠美玉、金银珠宝,顶屁用啊?只有他倒了台,他麾下各部才能重新换血。所以一定要搞下去,大家有肉吃啊!
现在,第一棒已经亮出来了。敲得比较轻,大家都在看老虎和老虎主人的反应,但是军中诸将领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这一棒子,敲的可不是慕容厉一个人。
慕容厉接到御旨之后,手下将军、副将全都来了。参军陆敬希扶着郑广成过来,诸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慕容厉挥手,对陆敬希说的第一句话是:“拿纸笔,写封书信给王妃,报个平安。”
陆敬希应了一声,仍然犹豫:“王爷打算如何应对?”
慕容厉冷笑:“应对?本王是大燕臣民,当然是奉旨行事了。”
军中诸将都急了:“王爷!王爷磊落,自然不惧流言。但朝中奸人甚多,只怕王爷若此时回朝,反倒是遂了他们的意!”
慕容厉说:“你们有何高见?”
郑广成带着伤站起来,说:“王爷,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小人愿返回晋阳,先行面见陛下。待陛下看见小人伤口,了解辽西军情,定会明白谢怀之那小人乃一面之词、不可听信。王爷再行回都,也可避免流言。”
慕容厉说:“你伤得不轻,不宜远行,留下静养。”话落,再不顾诸人劝阻,起行返回晋阳。
慕容厉人还没到,各处发往晋阳城的军函便堆积如山。因为只是传慕容厉回晋阳与谢怀之当面对质,所以军函写得还算是温和。大多都是劝诫慕容博不可偏听偏信,也有历数慕容厉战功,为其开脱的。
武将毕竟直率,不似文官那么多弯绕。而这也正是朝中诸将需要的效果,几乎整个军部的将领们都在为他求情,这样庞杂的势力,燕王焉能不忌惮?
香香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几天。管珏怕她担心,有意隐瞒,但是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滴水不漏。香香私下里仍然听府里的下人们提起。然后她写信给郭阳,郭阳本就跟着慕容厉一同去的辽西,这事他当然清楚,怕姐姐乱想,倒是实打实都说了。
香香知道慕容厉已经返回晋阳,便一直盼着他入府。然而没有消息。
慕容厉回到晋阳城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只有辽西军营送来一封信件,道是一切平安,让她不要担心,却是参军的笔迹,非慕容厉亲笔。
香香等了几日,朝中大臣们一见慕容厉似被软禁,深觉第一次打狗已经有了效果,于是第二波开始。这下子,他们收集的慕容厉麾下的将军们的各种恶劣行径可以派上用场了,甚至有人向令支县的郭家打听,称慕容厉现在的王妃便是强抢民女的铁证。当初纳妾的时候,甚至直接以剿匪所获的金银下聘。而这些金银,原本应该上剿给国库。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赞美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可以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盖世英雄;但若贬低一个人,这个人也可以是个藏污纳垢、肮脏猥琐之徒。
臣工们当然极擅此道,而慕容厉那样暴躁的性子,让他一一解释给众人听,还不如迎面给他一刀。所以他定然不屑辩解,到那个时候,罪名定会坐实。暗处的人谋划得极为到位,甚至连辽西的民众也找了好些过来,暗暗准备对质。一切周全,只差东风。
香香不知道情况,王府里气氛日益紧张,甚至有人找了她在令支县的邻居,询问当年她被强抢、逼迫为妾的事。
香香叫来赵武,问:“王爷还是没有消息?”
赵武倒是怕她担心,忙道:“王妃娘娘请放心,太上皇和太后都健在,岂会容忍小人作祟。王爷不会有事的。”
香香说:“王爷即使无恙,只怕对名声,也终有影响。”
赵武不说话了,眼下慕容博一直没有发声,谁也不知道燕王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但是同室操戈之事,慕容氏发生得还少?这可真是说不准。
香香说:“赵武,你把萱萱和小桀送到冉先生那里去。”
赵武怔住:“王妃娘娘!这……眼下还没到这种地步吧?”
香香说:“先送过去。”
赵武也不敢逆她,只得说:“是。属下这就去准备,王妃您也收拾一下,待小人支会城门郎便来接王妃与郡主、小王爷。”
香香说:“不,我不走。”
赵武不解,这时候送走小郡主和小王爷,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吗?为什么自己倒不走了?他犹豫着道:“可两位小主子尚且年幼,一路只有乳母照料……”
香香说:“去吧。”
赵武应了一声,也觉得奇怪,一边安排,一边派人支会管珏。管珏也觉得把两位小主人送到冉云舟那里不是件坏事,趁着这时候还能走,赶紧先走,若是真有什么事,也还得安排,没事接回来也就是了。相比之下,冉云舟那里确实是最安全的。他手下的马场是大燕军马的主要来源地之一,大燕不会立刻动他。而他做个生意,走南闯北的,与各国私下都有点往来,要藏个人,再容易不过。
管珏过来的时候,香香正在给儿子和女儿收拾东西。他站在屋子外面,欠了欠身,恭敬地道:“娘娘,王爷几日没有音讯,只怕是传信不便。这种时候王爷传信不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燕王另有要事交待,二是被软禁。但是以王爷的威望,无论如何不会遇害。所以娘娘不必心急。”
香香跟他说话,心里倒好受一点了。毕竟旁人全是“王爷吉人天相”这种话,实在是哄不住她一颗焦急担忧的心。她说:“管珏,这事跟燕王无关,但真的有人想害王爷了。”
管珏点头,他也是个聪明人,如何能不知道?若是没人想害慕容厉,那谢怀之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能够直接一状告到慕容博那里?其实朝臣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博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而太上皇跟太后一直没有出声,他们到底是支持,还是根本不知情?
香香说:“管先生,我虽担心,然并不要紧。自古打虎都是先行试探,我只怕,真正的大事在后面。几位将军不明情况,如果王爷过几天再无音讯,只怕他们……要带兵回城了。”
管珏也是一凛,到了那个时候,慕容厉才算是真正的要反了,不反也是个谋反之罪。如果慕容博本无心治他的罪,他更是不会眼看着手下的部属背上叛国、谋逆的罪名被解职甚至流放。他只有背起这个罪名,请辞,甚至获罪。管珏叹气,如今府中尚不明情况,何况是边疆的将军们?他们心急只怕也不亚于王府中的诸人。
香香帮一双儿女收拾好行装,管珏把小桀抱出来,香香抱着小萱萱,一齐将人送入马车,两个孩子还睡着,小萱萱睁开眼睛,还问了句:“娘,爹回来了吗?”
香香微笑:“还没呢,乖孩子先睡,等爹爹回来了娘叫你。”
小萱萱答应一声,先睡了。
两个乳母跟着上车,侍从也带了好些个,香香站在府门口,看着马车驶离巷子。身后管珏问:“娘娘不一并离开吗?若是娘娘不放心两位小主人,可一并跟去。待王爷归来,再接娘娘回来也不迟。”
香香摇头,然后说:“管先生,其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暂时平息这件事。”
第二天,一件事情震惊了大燕国。
当时慕容博正在批折子,宫人飞奔来报,在地上滚了两圈,战战兢兢地说出了这件事。慕容博手里的朱笔一抖,墨点甩了半桌。
“你说什么?”那样温和稳重的一个人,几乎扑上前扯住了宫人的领口,怒吼!
当天,整个大燕都在传——燕王将巽王解除军职,并且逼得巽王妃服毒自尽。
消息传出之后,一时之间,朝中雪片般参奏慕容厉的奏折突然停了。朝臣们面面相觑,都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这可不是咱们想要的效果啊!你想,你逼狗咬人,肯定得慢慢打。否则你跟狗主人说看你的狗会咬人。狗主人不相信,你一棒子下去,把人家老婆或者孩子打死了。你看狗主人会不会肯你善罢甘休!再说了,这可比打狗危险多了啊!
先前,百姓本来还不大敢说,就因着慕容厉只是被解除军职,爵位什么的俱都还在,而且也还没有别的动静,绝大部分人还在观望,但是你逼死了人家唯一的正妻,这性质又不一样了。一瞬间,整个大燕百姓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件事情上。
没人敢开口了,这个世道,有时候对与错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百姓谁能一眼看出对错啊?何况这些官员所参所奏之事,虽有夸大,却也并非空穴来风。若真是分辩起来,慕容厉也很难撇干净。可是现在不同了,谁对谁错大家看不大出来,谁惨可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慕容厉一个并肩王,最终娶了一个平民女子为正妃,并且一心一意,再无妾室。这是何等情深义重?可是如今,仅仅凭一个书生的一面之词,他的妻子死了。谁惨谁有理啊,世道永远如此。
大臣们不敢吭声了,一个两个恨不得把当初递到慕容博那儿的折子偷回来。而这个时候,民众开始念及慕容厉的好了。他十五岁从军,如今二十九岁。十四年军营生活,大大小小打过多少胜仗?民众的同情,是非常可怕的情绪。很快有个民间自发组织的商会出了一笔资金,聚了一批人亲往辽西,号称要还民众一个真相,还巽王一个清白。辽西起义军的真相很快就被揭开,谢怀之煽动民众抢劫军营粮草,甚至不惜自己杀死百姓嫁祸燕军等事陆续都被揭露出来。先前吵得不可开交的朝堂,突然哑口无言。
慕容博妒贤嫉能之名,更是暗暗传开,被骂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是慕容博顾不上这个,他第一时间赶去了巽王府,几乎把整个太医院的院士全都带了过来。香香躺在床上,是中了毒,水米不进。慕容博手心里全是汗,这如果人真的出了事,老五回来自己怎么交待!几个太医轮番诊治,慕容博将管珏训了个狗血淋头,但再骂他也无用,他只有让王后过来亲自照看。
事情一下子被大逆转,慕容博只有出面澄清,称巽王妃并未身故,太医院正在极力救治。至于巽王被诬告一事,当然必须有人担责。朝臣已经不再说话,唯一应该担责的,自然就是书生谢怀之了!朝臣们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人选,顿时有了共同的目标。对啊,就是这个人,若不是他,岂会逼得巽王妃服毒。
一切都是他的错!
个个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做惯了文章,顿时以笔代刀,将此人痛批了一通,随后推到菜市口,鱼鳞碎剐,以儆效尤!谢怀之整个人都傻了,巽王不是已经被解职了吗?不是说要对质吗?这人还没见,我倒是要被剐了?
这次从判决到行刑,所有人都非常痛快。三天后,谢怀之被囚车押到菜市口,以诬陷功臣、愚弄百姓、煽动起义等罪名,凌迟处死。他气绝之时,还在念叨着自己准备用来驳斥巽王的锦绣文章。百姓恼恨,纷纷上前撕其肉、饮其血,他睁着眼睛,没能明白这世道。也永远不能明白了吧。这个世界,终没有承认他的才华。
民愤暂时平息,虽然慕容厉仍然没有出面,但韩续等人当然不会有异动了。只有周卓以为母亲庆生为由回到晋阳,第一当然是入府探望香香。府中已有好几位太医日夜照看,又听太医说并无生命危险,他也略略放心,这才回府,跟父亲打探慕容厉的消息。
慕容厉一直没有出现,虽然剐了谢怀之后,民愤暂时平息。但是大家都在传言,会不会燕王已经暗暗杀害了巽王。这件事的热度一直没有降下去。
然慕容博也是有苦说不出,他还真是没办法让慕容厉出面。
慕容厉不在晋阳。
当初他回到晋阳城,本来第一时间是要回府见香香一面。然而慕容博派人在城门口迎他,令他立时进宫。慕容厉毫不犹豫,立刻就跟着内侍入了燕王宫。
当时是夜里,慕容博在浓华园等他,还备了酒。慕容厉往亭间石桌前一站,立而不跪,直接问:“什么事?”
慕容博没好气:“坐下喝酒!一路赶回来,还没顾得上吃晚饭吧?”
慕容厉坐下,不动筷子。慕容博说:“怎么?还怕大哥下毒啊?”
慕容厉冷冰冰地说:“难说。”
慕容博气得,自己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酒,又胡乱夹了几箸菜,才骂:“不就是解了你一个职务,你还打算把大哥挤对死啊!”
慕容厉说:“你会吓到我的妻儿。”
慕容博微怔,然后说:“是有其他的事。”
慕容厉这才埋头吃饭,慕容博继续说:“我们潜伏在西靖的探子发来消息,称西靖将一位公主许给西凉王萧奕,不日就将出嫁。”
慕容厉皱眉:“西靖跟西凉交恶十多年,这是要联姻?”
慕容博点头:“很有可能,而且前一段时间,西凉人称育出了良种马,双方这时候联姻,西靖所图非常明显。如果西凉人向西靖贩卖马匹,只怕不是好事。”
慕容厉说:“你的意思,破坏联姻?”
慕容博点头:“西靖虽然好战,但说到底,同邻居不和,他也不得不有所保留。西凉战骑本就十分出色,一旦两国真的交好,只怕后患无穷。”
慕容厉说:“明白了。”埋头继续刨饭。
慕容博说:“公主送亲的队伍就要离开西靖边界了,咱们的人最好潜行而至。你看多少人合适?”
慕容厉咽下最后一口饭,又喝了口酒才说:“越少越好,选一百御林军就行。”
慕容博立刻吩咐内侍在御林军中选了一百个好手,当晚换装,悄完声息地离开皇城,往西凉与西靖交界之地而去。
慕容厉走得太匆忙,也怕泄露消息,自然没有通知任何人。慕容博由着大臣们闹,也是让西靖和西凉都觉得大燕内乱,燕王自己首尾难顾,放松警惕的意思。谁知道这一放纵,不仅朝臣们会错了意,参奏的折子雪片也似的飞来,更让香香急得服了毒。他接到消息的时候真个吓了个魂飞魄散。
慕容博从巽王府回来,正好遇到正在御花园遛鸟的太上皇慕容宣。慕容博赶紧行礼:“父王。”
慕容宣点点头,问:“那孩子怎么样了?”
慕容博一怔,恭敬地道:“太医说性命无碍,孩儿命他们留在王府,方便照看。”
慕容宣并不意外,似乎意料之中的样子。慕容博站在一边,良久还是问:“父王,儿子是不是做错了?”
慕容宣逗了逗笼子里的雪羽红嘴的鸟儿,说:“你怕了?”
慕容博一怔,缓缓低下了头,就在接到宫人来报的瞬间,他确实是怕了。因为有那么一刻,他意识到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死了,慕容厉要反他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慕容厉一旦高举反旗,军部大半人马一定会响应。他靠谁力敌?
慕容宣看见他的表情,微微一笑:“你明知道,他人缘不好。演这一出,是纯粹无心,还是将计就计?”
慕容博怔住,良久,轻声说:“儿臣并没有责罚五弟的意思,他是儿臣的亲弟弟。只是……只是……”
“只是试探。”慕容宣往前走,淡淡地说,慕容博跟在他身后走着。
黄昏将尽,残阳正浓。
慕容宣说:“先王慕容炎,当初也非正统。为夺燕王大位,驱逐生父、追杀太子,却让整个大燕摆脱西靖的统治,强大如斯。虽有暴行,却也可谓是一代明主。起初孤一直不懂,他已经是燕王,何必还对兄长赶尽杀绝?后来,孤也成了燕王。”
他沉默了,慕容博也没追问。他成了燕王之后的事,他们当然多少也听说过。就在慕容炎驾崩的当天夜里,他率军包围东宫,杀死太子,后又赐死已经被贬为庶民的两位兄长。
慕容宣深吸一口气,说:“坐得太高的时候,更容易害怕,尤其是老五这样的人,锋芒毕露、骄横野蛮。”
慕容博轻声说:“不,我……”真的不害怕吗?当军部的将领没有一人沉默,求情的折子上了一道又一道的时候,自己一直保持沉默,到底是因为他有事外出,需要保密,还是为了破坏他在民众心中的印象?如果他的正妃无恙,自己一直沉默,事情到底会演变成什么样?难道最后的我,也免不了一条帝王的老路吗?
他低头沉默,慕容宣说:“再试探个两三次,你会发现,你们的兄弟情谊,并没有那样牢不可破。而他,他也会害怕。若是当初孑然一身的时候,你要他的头有用,他也未必会反。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有妻儿,他不可能义无反顾地将脑袋交给你,不管为了什么。”
慕容博站住,说:“儿臣从始至终,没有想过要他性命。他是儿臣的亲弟弟,儿臣一直记得。但……这次的事,只怕他回来之后,不会轻易罢休。父王,儿臣应该如何?”
慕容宣说:“给他封地,让他去封地作威作福去吧。平度关本来就是他的地方,军心、民心早已归向,就将平度关一带划给他。他会为你守住西疆。”话落,他挥挥手,示意慕容博不要再跟着。慕容博对着他离开的背影,深深一揖。
这天傍晚,香香起床走走。她的毒是管珏给的,症状吓人,其实不致命,效果就是把事情闹得再大些,如今太医们悉心照顾了几日,她其实已无大碍了。一双儿女已经被送至平度关,不知道现在如何,她既担心他们,又担心慕容厉。这么多天了,他还没出现,到底是出了哪里……
坐在洗剑池边,正发呆,突然见院门口站着一个帅老头,面上已有些皱纹,但是身姿笔挺。香香有些疑惑:“你是?”
帅老头愣了一下,微笑:“你不认识我?”
香香是不认识,就觉得有点眼熟。他笑道:“我能不能进来看看?”
香香说:“啊?请。”然后吩咐丫头碧珠给老人倒了一碗甜酒,老人端着甜酒,走到洗剑池边。
洗剑池的水仍然是淡淡的粉色,湖面飘起一层轻纱似的水雾。老人俯下身子,轻轻触碰池水,像一个年老的将军抚过当年旧物,他眼神里有一种沧桑。
香香有些奇怪,这个人是谁,看样子不像仆从啊。管珏和赵武居然也没通报,可见应该是十分熟悉的。
帅老头却突然说:“巽王将这里打理得很好啊。以前他出宫建府的时候,一口咬定将府邸建在这里,说是喜欢洗剑池的水。”
香香突然知道了他是谁,顿时下拜道:“太上皇!”这也不能怪她,以前设宴的时候见过燕王几次,然毕竟坐得太远,只能看见一个影子。后来家宴也见过,但是每次他高高在上,香香哪敢细看啊?这一眼,倒是看得比从前都真切了。
慕容宣挥手:“起来吧。以前孤的母亲,也喜欢这个地方。”
香香迷惑:“太后?”
慕容宣摇头:“义母。”那池水微凉,恍惚中又想起当年那个人拉着他的手,沾了池水为他擦脸,微笑着说:“整个晋阳城,只有这里,是个好地方。”
他站起来身,见香香仍在身后,微笑:“萱萱不在府中?”
香香低着头,恭敬地答:“闹着要出去玩,去往平度关了。”
慕容宣点头,香香又问:“太上皇,臣媳有一事不解。”
慕容宣说:“问。”
香香说:“太上皇名中带宣,为何又为她取名萱字?岂不犯了忌讳吗?”
慕容宣笑:“一个字,天下人谁都用得,有什么好忌讳的。”再度转向一池春水,突然想起那一年,那个人说:“本意是若有女儿,便起名为萱。可惜这辈子是不能有了。有个儿子也不错,便勉强拿掉草头,叫慕容宣了。”
少年握着她的手,说:“以后若儿臣有了女儿,就起名为萱。母亲没有女儿,有孙女也是一样的。”
结果生了六个儿子,愣就没有女儿。
往事随风,他浅淡一笑,说:“都当了王妃了,为何还住在这么个小地方?”这里可配不上巽王妃的身份。
香香见他碗里甜酒已经见底了,又给他斟了一些,说:“臣媳喜欢这里。”
风过梧桐,几片落叶旋转着飘落水中,慕容宣微笑:“心不静的人,不会喜欢这么个地方。”
两个人迎着风站了一阵,慕容宣闭上眼睛,似乎当年人又重回身侧。呵,一转眼竟也许多年了,别来无恙。鬓已微霜。岁月易伤,岂能无恙。
他搁下酒碗,说:“谢谢你的酒。”转身离开。
香香福了一福,他转身出了洗剑阁。香香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慕容厉肯定是没事的。
慕容厉拦截西靖的玉柔公主,一路向西出平度关。全员换上了普通衣物,掩藏身份,直奔西晋到西凉的必经之城。公主送亲的队伍极讲究排场,当然也容易找寻。他沿着路线提前设伏,下令活捉公主。然而西靖的侍卫也不是吃白饭的。双方激战了大半个时辰,眼见来人凶悍,是保不住公主了,随行护送的将军一箭直接射向花轿,竟然是要将公主射杀当场。
西靖人也不傻,公主是早就答应要嫁给西凉王的,死了不要紧,可以另选一位再嫁。但是丢了就要紧了。谁知道是哪里来抢?到时候人若去了他国,如何向西凉王解释?故而西靖皇帝一早便有命令,公主若死,随行众人俱罚。但公主若失踪,随行人员死罪!
玉柔一身火红的嫁衣,端坐在花轿里。外面打杀的声音,她不是听不见,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并不是西靖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但自幼也算是锦衣玉食,她何曾经历过这种险境?
一支箭羽直奔自己面门而来,她惊叫了一声,突然那支箭羽停住了。一只手将她扯出花轿,盖头飞落在地,她抬起头,透过细细的流苏,看见一个男人俊朗坚毅的面孔。她微怔,却在怔忪之间,又是一箭袭来,是……是西靖的箭羽?她转过头,见一路护送自己的将军拉动弓弦,箭箭目标直指自己。
为……为什么?虽然和亲并不是自己情愿的,却也知道这是公主的宿命与职责,她并不曾怪过怨过。可现在,为什么要杀了我?珠冠落地,碎玉残珠溅落一地。她的长发铺洒在男人肩头,男人半臂环抱着她,几个起落已经跃出很远。他一个轻哨,一匹马奔出来,二人上马,飞驰而去。玉柔衣裳俱散,云发如珠。她转过头,见身后的男人打马狂奔,风扬起他黑色的衣袍,衣衫带血。修罗一般,冷酷又英俊。
慕容厉打马,自靖、凉边境跃回平度关,必须要在西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逃离,否则他那样单薄的人手,总不能还跟西靖硬碰硬吧?人多眼杂,容易暴露行踪,他自己带着公主先逃。剩余的御林军早已经准备好身份,先行掩藏在民间,待风声弱了,慢慢分批回来。快马如飞,慕容厉也想早些回去,家里的女人胆子本来就小,可别胡思乱想。
马上的小公主在想什么,他可是没工夫理会,路上倒是知道给她买点吃的,自己啃干粮是无所谓。玉柔吃着肉包子,看他不耐烦地等。这还是以前香香说的,不等她吃完饭就赶路。现在这王爷起码知道女人吃饭慢,晓得要拿出片刻时间来等了,就是满面不耐烦的样子是藏也藏不住的。
玉柔吃完饭,再度上马,跟他同乘一骑,她倒是温顺,还问:“你是燕人?”
慕容厉不说话,她仰起粉嫩的脸看他:“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慕容厉两个字回复所有问题:“闭嘴!”
玉柔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十分害怕他。也许是因为这一路他扶着自己骑马,又或者他汗流浃背、衣衫俱湿的模样,很是让人心动。她生平第一次这样接近一个男人,第一反应竟然是脸红。而这个男人一路上并无半点越礼之举,哪怕夜宿郊野,他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她无端地就觉得很安心,有心跟他多说几句话,他黑着脸,总也不回复。
这一宿,又宿在郊野。慕容厉要逃出西靖边境,当然是选人烟稀少的小路而行了,这时候点了个火堆,将干粮和水扔给玉柔,自己倚着树干打盹。玉柔不知道为什么,每看他一眼,心跳就加快几分。居然也不太为自己的将来担忧——相比嫁到西凉,去哪儿也是无所谓的。反正现在她即使回到西靖,也只是个失了清白的公主,西靖皇室的笑柄,回去又如何?很多女人这一生,命运由天不由人,公主又怎样。
是以她倒还算淡定,咽了些肉干,又喝了点水,再看一眼仍然闭目养神的慕容厉,轻声说:“你要带我回燕都吗?”
慕容厉说:“老子把你毒哑了你是不是就能安静一会了?”
玉柔一缩脖子,这回安静了。
两个人同行第四天,终于进入燕地。慕容厉也松了一口气,但并未放慢行程,相反的,几乎是日夜兼程赶往晋阳。慕容厉回城的消息,很快在晋阳传开,他仍然是长街打马,不管不顾,直奔王府。玉柔只觉得那马行如疾风,她紧紧趴在马背上,感觉身后的人身体精壮的身躯轻轻擦过自己的肌肤。
马停在王府门口,管珏等人匆忙出来迎接,之前也没收到消息,怎么知道他说回来就回来。慕容厉将马鞭扔给管珏,翻身下马,顺手把玉柔公主也拎下马来。
府里下人俱在,他扫视一圈,问:“王妃呢?”
管珏心里咯噔一声,原来他还不知道王妃的事?也不敢多说,忙道:“在府里,估计正着装出来呢。王爷回来得匆忙,小人等也是刚得到消息……”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玉柔——爷,您这又是……
正说着话,就见香香从里面出来,有些日子没见着,又瘦了些。慕容厉大步上前,一下子将人抱在怀里,香香见他安然无恙,一颗心便落下了大半。这时候被他揽了个满怀,心头竟然也是有一丝甜蜜和喜悦的,她有些娇羞地推了推他,嗔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慕容厉管这些?手在她背上摸了摸,皱眉:“老子好好的把你养在府里,不长胖也就罢了,还总掉肉!下人也是该死,怎么照顾的!
几个下人、丫头吓得一声都不敢吭,生怕他一怒之下又拉将出去打一顿板子。
慕容厉将香香抱起来,问:“有没有想老子?”香香羞得满面通红,慕容厉见那小脸苹果似的,不由就抱了人进屋——反正也不急着进宫,来一发再走啊。
香香挣扎着要下来,他不放,下人们都看着,她也不好闹,只得任由他抱着,冷不丁一转头,看见府门口还俏生生地立着另一个姑娘。香香微怔,那姑娘却也在看她,身上还穿着火红的嫁衣。香香低下头,又……又往府里领人了吗?有一刹那,心里五味杂陈。其实也应满足了,毕竟整个大燕,哪个王公贵族不是三妻四妾?他堂堂一个并肩王,往府里领女人再正常不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瞬间所有见到他的喜悦都淡了。香香颓然地想,也许自己本就不是什么贤妇吧,像苏菁王后那样治理后宫,她做不到。
慕容厉三两步将她抱进自己书房,就在后面的小榻里将她放下来。然后伸手解她的衣服。香香哪料到他光天化日就要做这种事,忙双手去挡。慕容厉声音有些喑哑:“挡什么,时间不多,先让老子来一回。”
说着就解裤子,香香急了:“至少先洗个澡呀,你这一身的汗……”
慕容厉是真的想了,哪管那么多,只覆身上来:“没时间,一会还进宫。”那女人还得交给皇兄,搞不好又是个皇嫂,啧。这点还真不得不佩服他,老子养一个日夜悬心,他养一窝,倒不怕撑死。
香香还要再说话,他已经提枪上马。她搂着他的脖子,慕容厉给了她一记深吻。她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然身体总是从于爱欲。
慕容厉汗出如浆,却觉畅美,低头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登时大怒——混账东西!你居然在走神!
你他妈居然敢在这时候走神!
香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疯了,管珏本来还让下人准备了洗澡水,结果一跟到书房,就听见里面王妃的动静,想了想,还是给新夫人安排个住处吧。慕容厉虽然没说,但他哪回往府里领人又跟谁交待过啊。
嗯,迷迭轩不错,新夫人可以住那儿。
他命人把玉柔领到迷迭轩歇下,正准备着人采买新夫人的日常物什,就见慕容厉怒气冲冲地从书房出来。管珏顿觉不好,怎么王妃还不够消火吗?
慕容厉环顾一圈,怒问:“那个女人呢?”
管珏赶紧说:“已经安排新夫人在迷迭轩住下了,不过一应物什还需采买……”话未完,慕容厉简直是火冒三丈!当即一脚过去,将管珏踢翻在地:“夫人个屁!人呢!”
去迷迭轩找了那位玉柔公主,拉起来直接进宫。玉柔就嗅到他身上有一种很是暧昧的味道,自然是欢好之后的气息。她没嫁过人,也不懂,只是觉得特别奇异。
慕容博听闻他回城,知道他先去了王府,反倒是放心。香香的毒有解药,不算什么大事,他回去见人无恙,应该不至于大发雷霆。慕容厉却在想另外的事,妈的,老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这混账居然连鱼水之欢都在走神!到底是在想什么?难道还在想着韩续那个狗东西?韩续那狗东西也确实是该死,这么多年了不娶妻妾,难道还惦记着老子的女人?越想越觉得该杀!
是时候给他娶个媳妇了,不然老这么癞蛤蟆一样张着嘴,老子心里也不踏实。不过老子的下属,也不能是个女人就娶,总得有个配得上的。一转眼,看见自己身后跟着的这个女人。咦……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进了宫,慕容博却也早就在等他,这时候见他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不由一怔,随后明白过来,问:“这就是西靖的玉柔公主吗?”
玉柔当然也明白眼前这位是谁了,人在屋檐下,当即也只有行礼道:“燕王圣安。”
慕容博示意她抬起头来,见品貌还不错,问慕容厉:“你府中还未立侧妃,不然就……”
慕容厉说:“不。”干净利落。老子就养了一个,迄今为止都闹不清楚这混账东西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还再来一个?老子有病啊!
慕容博皱眉,慕容厉又说:“不过臣弟有个部下,年纪已不小,尚未娶妻。若皇兄当真有意,不如许给他。”
慕容博问:“谁?她毕竟是西靖公主,宝马还是不要配破鞍得好。”
慕容厉说:“韩续。”
慕容博想想,点头:“韩将军倒也着实是个不错的人选。”慕容厉也认可,是不错,先给他弄个女人,免得他老惦记老子的女人。可怜的玉柔公主,一句话没说话,面前的陌生人已经为她定了终身大事。
慕容厉一直在宫里,天都黑了,还不见他回府。王府里的下人们议论纷纷——自己主子这次带了那位什么公主去宫里,莫不是要请封个侧妃?当然了,这些话自是不敢当着香香说的。就算来个侧妃又怎样,人家是正妃,且小郡主、小王爷都有了,也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只是恐怕以后府里要热闹一些了。
香香其实有听到,本来明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多想,可不知为什么,还是会难过的。一直到晚饭时间都过了,慕容厉终于回府。第一时间去到洗剑阁,发现两个孩子都不在。问管珏,才知道香香将人送到冉云舟那里去了。他微怔:“送过去干什么?”
管珏小心翼翼地将近日晋阳城中发生的事都说了,慕容厉简直是暴跳如雷:“她服毒?他妈的服什么毒!”
当下大步走到园子里,香香正在往一件小褂上绣花样,慕容厉上得前来,一把将东西扯过来掷地上。香香吃了一惊,他怒道:“老子大老爷们一个,需要你服毒博取他人同情?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香香被骂得一怔,随后反应过来,慕容厉怒气未消:“你若真有什么事,还指望别人来照顾你下的崽子不成?”
香香眼见他是真的气坏了,下人也没有一个敢说上话的,顿时说:“你要打就打吧,你是不是早想着打死我,让你带回来的新人作正妃啊!”
慕容厉反而愣了,什么东西?
香香眼泪都要下来了:“反正我升斗小民一个,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你打死我好了!”
慕容厉放下手,怒道:“胡扯什么!”老子动你一个手指头了吗?
香香哭着道:“你一走这些天,连信也不往家里送一个。好不容易一回来就要打要杀,不就是有了新人,看不上我了吗!”
慕容厉给气得,再说下去,跟个女人吵嘴可就没意思了。他怒道:“老子不是让人送了?闭嘴!”
香香不理他,只是哭。慕容厉头上的怒火慢慢就少了,仍然怒道:“哭个屁啊哭!”声儿却是小了。 下人们眼见他火冒三丈地冲进去,生怕出了什么事。如今一看这架势,啧啧,纸老虎一个嘛,轰的一声,都散了,各忙各的去。
慕容厉将她抱过来,香香转过头不理他,那花样子还在地上搁着呢,慕容厉见人都走光了,王爷的架子也不摆了,若无其事地捡起起来,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香香这才擦了擦眼泪,问:“渴不渴的?”
慕容厉说:“废话!”
香香于是倒了水果酒给他,又切了冰镇的水果,然后让下人准备热水。
慕容厉躺在澡盆里,佳人一双小手为他捏骨搓背,他舒适地长吁了一口气,香香问:“新来的妹妹……叫什么,讨得什么位分?”算了,不难过了,他要领人便也随他吧。我有小桀和萱萱,怎么着不是过。她算是想明白了。
慕容厉说:“什么位分,皇兄无意,正好韩续还没娶妻,赏给他了。”
香香微怔,慕容厉睁开眼睛看她,突然明白过来:“你以为什么?”
香香低下头,不吭声了。慕容厉怒了,妈的老子虽然是一路带回来,可一个手指头也没碰过!你这副死样子是什么意思!香香见他一副咬牙切齿、怒火中烧的表情,嘴角微弯,不知道为什么,笑出声来。
慕容厉正要发火,香香低下头,檀唇轻轻覆在他唇间。慕容厉无尽的怒火突然全部被压了下去。她吻了他。慕容厉轻抚她的背,就想,算了,老子大老爷们,能跟自己女人计较算了。
香香轻轻为他搓背,见他腰上一道血印子,不由道:“这里……受伤了?”
慕容厉看都懒得看:“划破了一点皮。”这也叫受伤?没见识。
香香为他洗完澡,待换好衣服,才重新拿了药膏替他抹上。慕容厉懒懒地抱着她,说:“王兄将平度关一带三郡之地划为我的封地,你可愿离开晋阳,去往边城生活?”
香香依在他怀里,嫩葱般的指腹轻轻描蓦着他身上交错的伤疤,说:“王爷和孩子们在哪儿,我当然就在哪儿。”
慕容厉嗯了一声,也没听出来这便是情话。只是说:“以后你也不必提心吊胆了。”原来,他也知道她在晋阳并不心安吗?香香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心里有一种浅淡的平静和幸福。她说:“我只是害怕,怕王爷为了家国大义,将头颅也舍了出去。”
慕容厉将柔若无骨的人儿抱进怀里,冷哼:“放屁。”老子为了大义献身,让你去偷小白脸?老子有病啊!想了想,又说,“你以后,别再跟韩续那狗东西眉来眼去了。”
香香挣扎着起来,怒道:“我哪有!”
慕容厉将她压回怀里,良久说:“别再见他。”香香抬起头,看见他脸上、格外认真的神情。慕容厉感觉到她的目光,低下头,轻声说:“别再见他了。”声音低微,认真,也带了一点恳求的意思。
香香不由就答:“嗯。”
慕容厉将她揉进怀里,嗯,老子的女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根头发,都是老子的……要保护一辈子的。他闭上眼睛,眠在她淡淡的发香里。
香香指腹摩挲着他身上的伤疤,良久,将头靠在他颈窝里,睡去。
次月,巽王府迁至平度关马邑城。韩续带着兵士建府,香香带着孩子们暂时住在军中。
这一天,慕容厉出门,香香哄睡了孩子们,去到白狼河边洗衣服,经过芦苇荡,听见有脚步声。她停下来,轻声道:“韩将军。”
隔着茂密的芦苇,韩续的声音清朗如昔:“王妃娘娘。”
香香浅笑:“将军近来都好吗?听闻将军不日将与玉柔公主成亲,还未及向将军道喜。”
韩续的声音从芦苇那边传来:“劳王妃记挂,属下一切都好。”
香香点头,说:“将军,珍重。”
韩续轻声说:“一定。”你也珍重。
两个人隔着芦苇丛,逆向而行,脚步渐远。香香端着衣服去了白狼河,韩续回到军营。他在慕容厉面前立下重誓,此生再不与香香见面。此诺过后,两个人后半生有限的交集,或隔着珠帘,或由下人传话。
再未相见。
香香偶尔路过马邑城牛麻市的时候,会想起当初她举起一个半透明的红色石头,里面映照出的、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
燕子回时,愿别来无恙。可惜岁月易伤,岂能无恙?那一年的韩续和香香,早已流散,当然会有遗憾,当然会有人怀念错过的歧路风光。可人的一生,并不是每段感情都必须怎样。秋日累累的果与春日凋零的花,都不枉活过一场。智者会略过遗憾的篇章,留下那些单纯而细微的美好,供人一生铭记、念想。
感谢曾逢你,于最绚烂的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