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厉被召进宫里,这次不是惹了事。
燕王语重心长:“儿啊,听说你纳了个妾?”
慕容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燕王说:“那你也考虑纳个正妃吧。这么大年纪了,你几个哥哥孩子都会背《论语》了。”
慕容厉不言语,燕王又叹了口气:“去看看你母妃,她一直念着你。”
慕容厉这才去到后宫,他生母已逝,燕王所指的母妃,是指将他养大的舒妃。舒妃见到他回来,倒是高兴的,急忙就命人将水果、点心俱都取来,仍当他是小时候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慕容厉吃了两块点心,大哥慕容博就进来了,兄弟俩相遇,颇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意思。良久,还是慕容博上前:“老五,回来了?”
慕容厉当着舒妃的面,还是唔了一声,算是答应。
舒妃见两个儿子都在,欣慰之色溢于言情:“厉儿,听说你纳了个妾?怎么没有带到宫里让母妃瞧瞧?”
慕容厉哼了一声:“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瞧的?”
舒妃被他一堵,反正从小也习惯了,不以为意:“母妃盼了这些年,好不容易你终于肯成家,当然还是想看看。”
慕容厉三两口把点心咽下去,其实舒妃宫里的点心做得不好,太甜腻,他想。却仍说:“母妃要看看,哪天带过来让您看看便是了。”
舒妃点点头,这王宫上下,也就是舒妃和燕王能跟他有问有答。
旁边慕容博说:“父王向你提迎娶正妃的事了?”
慕容厉根本听而不闻,懒得理。舒妃说:“你太子哥哥上次也在说,其实傅御史家的女儿不错……那姑娘上回进宫时,本宫倒是见过一回。人长得好,品性也柔和……”
慕容厉又咽了一块点心,觉得自己完成任务了,说:“府中琐事颇多,改日再来看望母妃。”起身就走,慕容博追上去。舒妃看着两个儿子的背影,只是摇头。
如今燕王已上了些年岁,太子慕容慎有王后撑腰,日渐开始理政。身为长子的慕容博处境已经越来越艰难,而自己的另一个儿子手握重兵,又是一个遭人嫉恨的靶子,他偏偏还迟迟不肯成家立业,与兄长也是势同水火。这样两个孩子,真像两块石头压在胸口。
两个人走到彰华殿门口,慕容博说:“老五,母妃也是希望你好好成个家,这些年她一直非常关心你……”
话未完,慕容厉冰冷地说:“我本来有家的。”
慕容博打住,良久说:“老五,对不起。”
慕容厉抬脚往前走,道歉不能让她复生,也不能让我不痛,道歉没有用。
洗剑阁,管珏送来了好些食材,香香看得直咂舌,好些东西她根本没见过。好在管珏派了两个帮厨的丫头过来。香香炖了蜜瓜螺肉鸡汤,秋天干燥,正好滋润一下。慕容厉进来的时候,汤刚刚炖好。香香给他盛了一盅,他喝着倒是正好。
香香见他喜欢,心下难免也多了两分喜悦,待汤喝罢,就上了几道菜。太过名贵的食材,香香也不会做,但是她的豆腐做得尤其拿手。她做了个鱼香豆腐,自己特别调的酸甜酱料。金黄的豆腐块、橙色的胡萝卜丝,黑色的木耳丝,汁收得极好,上面浇了香浓的酱料。慕容厉倒是胃口大开。
这只是开胃的小菜,他这样的人,没有大鱼大肉还是不行的。所以主菜是冰糖蹄髈、香酥鸡丁、红烧肉,米饭特地做了金衣五彩炒饭,末了再加个爽口的红豆糕。都是些农家常做的家常菜,山珍海味一个不见,慕容厉却是吃得香,男人火气旺,十月对他来说仍然算是余暑未过,酸甜口十分开胃。慕容厉是狗舌头,基本不挑食,但是在这里也能多吃一碗饭。他吃饱了,香香会为他泡一壶柠檬蜜茶,消食去去油腻。慕容厉自己都觉得在这里吃的东西太多了,就算是狗舌头,他也是愿意回到这里吃饭的。
晚上,他会有一段时间练武,香香便在门口长廊上坐下来,把灯柱都点亮,给他把水和汗巾都备好,然后把白天没有绣完的腰带拿出来,接着绣。慕容厉转过头,就能看见她身边暖融融的光。有时候他停下来,她便也会望过来,橘红色的光亮中,她起身帮他倒杯白开水,端过来,顺便帮他擦擦汗。慕容厉喝一口就皱眉:“没有酒?”
香香声音软柔:“喝点水吧,在外面已经喝得不少了。”
慕容厉莫名地就不想计较,算了,喝水就喝水吧。
他一般练武一个时辰,丫头们已经备好热水,香香服侍他沐浴,他使坏,浴盆里就同她胡来。外面两个丫头都等着,香香吓得脸色都变了。他毫不顾忌,硬是吃饱餍足才胡乱地将两人都洗洗,把她抱到床上。
外面凝翠和碧珠俱都低着头,红着脸一眼也不敢看。慕容厉自己换了衣服,上得榻来,又是一番折腾,香香微蹙着眉头,却仍然温顺地迎合他。他的精力似乎无穷无尽,香香一夜死去活来好几回。最后一动不想动,终于也就这么一觉睡到天亮。
早上,慕容厉起来的时候香香还睡得熟,床边的衣架上倒是挂着为他准备好的干净衣服。慕容厉自己穿好,出门香香醒来的时候凝翠已经进来看过好几次,见她起身,忙过来搀扶。香香衣裳俱乱,肌肤上痕迹难以遮掩。凝翠捂着嘴,红着脸只是笑。香香有气无力地任她扶到浴桶里,先洗了澡,长发也都洗好,长长地铺晾开来。慕容厉是骆驼胃,饿几天就吃几天的份儿回来屯着。
她躺进热水里,又睡了一会儿才问:“爷今儿个回来吗?”
碧珠说:“听大管家说燕王派他到右营操练士兵了,白日里估计是回不来的。”
香香点点头:“中午咱们做点吃的,你给他送过去。”
碧珠抿着小嘴儿笑得很有内涵:“还是夫人一心想着咱们王爷。”
香香脸色微红,又有点怅然:“我在这晋阳城举目无亲的,除了他又还能想着谁呢?”
凝翠见她情绪有些低落,怕碧珠再招她伤心,赶紧说:“要不了多久,等夫人怀上娃娃,也可以为我们王爷开枝散叶呢。”
香香顿时脸就成了大红布,碧珠笑首起哄:“就是就是,我看王爷这劲头,估计也快了。”
香香被她们羞得不行,只得转而说:“我想捎封书信回令支,你们能帮我送到驿馆一趟吗?”
凝翠倒是答:“夫人写好就是,奴婢下午就送到驿站去。”
香香几番斟酌,终于写了封报平安的书信,凝翠也真的马上就替她送了出去。她在小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四个菜一个汤,让碧珠送到右营。
那时候慕容厉正对着右营的饭菜食难下咽呢,碧珠就带着食盒过来。慕容厉打开,见饭是甜糯的菠萝饭,菜很简单,就是腊肉炒蒜苗、家常烧鱼、家常豆腐,外加一碟子萝卜丝饼,汤是甜玉米白果排骨汤。
很简单的饭菜,就是能烧出不一样的味道。这种滋味,再昂贵的酒楼也模仿不出来。
晚上,慕容厉回来,管珏将府上的账目都报给他,他翻了几页看看。巽王府有不少庄园、宅子、良田、草场、马场,他都是一时兴起,置办了便再也不管。管珏物色了专人打理,这些年倒还经营得不错。慕容厉是不管自己有多少钱的,反正有得吃就吃,有的穿就穿,钱花在哪些地方,他从不关心。好在管珏是个得力的,平时府上的事也极少让他操心。
他只看了几页账本,便去了香香的院子,只见洗剑阁,香香晾了许多红李子,如今正在用小银刀往每个李子身上划些小口。
慕容厉很是惊奇:“这是干什么?”
香香额角有晶莹的汗珠,脸上却挂着笑:“酿酒呀,李子酒。过几个月就可以喝了。以前我娘喜欢把每季吃不完的果子酿成酒埋起来。我们家一直都要果酒喝。”
慕容厉皱眉:“不能买?”
香香顿时收了笑容,我……说错了什么吗?她小心翼翼地说:“也能买的。”
慕容厉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麻烦,喝一口酒而已,这样大费周章?
香香放下李子,为他端了一碗水果做的奶羹。用冰稍稍镇过,慕容厉坐在一边吃,看她就那么耐心地,把所有的李子都划开几道口子。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香香说:“我觉得院子太空旷了,我能托管珏买些花籽回来种上吗?”
慕容厉说:“随你。让他移植些菊花过来就是。”现在不正是秋菊争艳的时候吗?
香香轻声说:“我想自己种一些。其实养花的乐趣,不是看着它们茂密地盛开就能体会的。”
慕容厉问:“种花不是为了看它开花?”有什么区别?
香香微笑:“不止是喜欢它开花,我更喜欢它生长的过程。”我只是更愿意看到一粒种子从土壤里冒头,慢慢长开叶片,牵藤或者长高……这样的过程,这样的乐趣,慕容厉这种人永远也体会不到吧?
香香真的在园子里撒了些花种,慕容厉白日也不怎么在府里,不大管她。中午若她知道地方,就会派凝翠或者碧珠过去送饭,晚饭慕容厉大多会回来吃。香香很用心地准备他的早、晚饭。慕容厉不管多早起床、多晚回家,只要到了她这里,都有热乎乎的饭菜。若是喝了酒,不管什么时候,香香都能拿出醒酒的茶汤,他不爱喝茶,但是如果香香端过去,皱着眉头还是会喝几口。时间久了,就懒得管这女人端给他的是什么了,反正让喝就喝呗,她又不会下毒。
香香很开心地收到家书,爹爹郭田写给她的。称现在家里日子好过了,豆腐坊生意好得不得了,家里实在忙不过来,不仅扩了店面,还请了好几个帮工。弟弟也开始上学堂了,闹着要学武。县衙有个教头主动对郭田说愿意教郭阳武功,其他捕头什么的也纷纷来说。郭田便也让他跟着他们一块儿学武,平时还上学堂。官府对郭家豆腐坊特别照顾,连税俱都免了。平时官老爷们也经常过来吃饭,连驻军需要的豆腐,也全部从郭家豆腐坊购买。信的末尾,郭田感叹了一句,这也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然后又说,可惜你不在,酱料的味儿,始终是调不到以前了。
香香看得又高兴又有些惆怅,家里总算是有人照应,如此一来,她也就放心了。
慕容厉过来的时候,就见她拿着信纸又笑又流泪的,也不懂这女人怎么就这么多情绪。香香赶紧搁了信纸,将煨好的甲鱼汤端出来。最近她也一直在适应那些昂贵一点的食材,毕竟老是给王爷做腊肉炒蒜苗之类也不像话。只是燕窝什么的还在练手,一时也不敢拿出来。慕容厉是无所谓,香香端过来他就喝了,就觉得还不错啊,哪管喝的是什么,贵还是便宜。
香香让丫头在洗剑池旁边摆了晚饭,慕容厉胃口不错,边吃饭边说:“平度关将士换防,我最近要过去一趟。”
香香小声啊了一声,刚想着父母的事,有点走神。慕容厉也不再重复,仍是吃饭。香香为他把螃蟹剔好,放在小碟子里:“要去……很久吗?”
慕容厉想了一下:“几个月吧。来回就是一个月的光景。”
香香轻声说:“会……有危险吗?”
慕容厉说:“什么危险,又不是打仗。”
香香便略略放心些,又帮他剥了个螃蟹。
慕容厉正吃着,管家来请,说是太子慕容慎过来了。他应了一声,扔了筷子出去。香香也没想到,他那样说,就是立刻要出门的意思。
慕容厉还真是连夜入宫,第二天一早就出晋阳城,往西北平度关去了。香香还在想着是不是要替他准备些东西,还是从管珏那里得到消息,称王爷已经出发了。
香香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管珏倒是笑着道:“王爷便是这样的性子,夫人多担待一些。这还算好,出门能跟您说一声。以前蓝釉夫人在的时候,那才叫……”想了想,突然觉得在香香面前提起蓝釉不太好,立时打住了话头。
香香倒是觉得没什么,冲他微微一笑:“我明白的,谢谢管先生。”话是这样说,却多少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整个晋阳城,她只有这么一个亲密的人。慕容厉一走,感觉日子里突然缺了极重的一块,时间过得越来越慢。香香仍然每天种花、酿酒,做绣工,偶尔居然还会梦见他。十六岁的女孩,竟然模模糊糊地,也懂了思念。她经常给家里写信,这一天,管珏突然过来:“香夫人,外面有位兄弟说是您同乡。受您父亲所托,给您捎了些东西过来。”
香香一听,立刻问:“人呢?”
管珏欠身:“在正厅等候。”
香香跟着他过去,他又说:“夫人,虽然是您同乡,但是毕竟您现在已经嫁入王府。王爷又不在,以后……还是少跟这些人见面吧。”
香香犹豫了一下,问:“不能见吗?”
管珏说:“也不是不能,只是少见一些,对夫人总是好的。让丫头下人见一见,也就可以了。”
香香说:“我就见一下,先生陪同,行吗?”
管珏说:“尽量简短,少言语。他们不懂礼节,哪怕无心之失,落在别人眼里,终究也是惹人非议。”
及至到了正厅,香香才发现来的是马敬山,这个……好像是不太好见。
马敬山倒是无所谓,他是个豁达的人,郭家退亲倒也不妨碍两家往来。见到香香,他也不行礼,毕竟是草民,哪知什么朝中礼节。他立时就要过来,叫了声:“香香妹子!”
管珏立刻拦住他,说了声:“马兄弟,请见过香夫人。”
马敬山一怔,片刻明白过来,跪下行礼:“草民马敬山,见过香夫人。”
香香一怔,待要过去,看见管珏神色,又只好遥遥道:“马大哥请起。”
马敬山笑着道:“你父亲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你……你过得好吗?”
香香说:“挺好的,倒是劳马大哥跑一趟。”
马敬山说:“我也是正好到晋阳做生意,顺道。”
香香又问了几句家里的情况,管珏已经在示意不要多言,她只好起身,让管珏送客。一番谈话,倒是勾起思乡情绪。又念及如此不比从前,更是惆怅。
管珏命凝翠和碧珠把她送回洗剑阁,又将马敬山送来的东西细细检视了一番,见无异样,这才送归香香的院子。
郭田给女儿送了不少首饰,道是以前家里穷,连陪嫁也没准备什么。上次王爷给的珠宝,实在是过于昂贵,留着也惶恐,不如拣些她能用得着的给她。另有一些是她娘和姐姐为她打的,也算是有个念想。香香将娘和姐姐为她打的首饰细心收好,心里念着家,又突然想到慕容厉,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做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到十一月的时候,管珏过来找她:“夫人,您可有书信要带给王爷吗?”
香香惊奇:“可以带书信过去?”
管珏微笑:“当然,军中有信使往来,比一般驿站快得多。而且信件也不会丢失。”
香香想想:“除了信,还能带其他的东西吗?”
管珏说:“当然,夫人看看哪些需要捎过去的,下午会有下人过来取。”
时间仓促,香香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就将这些天为他做的衣服、腰带、荷包等打包放好。待要写一封书信,又不知如何提笔。良久只写了些府中琐事,问了句是否安好。然后将书信折好,果有下人过来取了,交由信使带回平度关。
东西倒是到得很快——跟军函一同到达。慕容厉拿了军函复文,挥手让参军把包袱收起来,再没过问。
香香知道能带东西过去,难免就费了些心思。先是将鹿肉切片,用精心调制的酱料腌好晾干,做成鹿肉脯,又晒了些小鱼干。待下次再有信使回来,就托了人一并带过去。家书仍然写了一封,慕容厉不回,她也不在意。
慕容厉是个不恋家的,从他母妃死后,他就不认为自己有家了。以前蓝釉在家,从来不给他写信——她若想他,自己拾掇拾掇,扬鞭打马就到营中来了,赶也赶不走。蓝釉也不会照顾人,她自己的衣服都是脏了就扔,何况是破了……现在他到了军营,也只是觉得妈的这算是什么饭,简直是猪食!但是在没有人饭的时候,猪食也只有将就着吃了。然后他就收到香香托信使带过来的肉脯、小鱼干。尝了一个,觉得真是不错。嗯,幸好还能指着它们活。
十一月底,香香变得很嗜睡,胃口也差,特别腻油腥。她不过十六岁的小丫头,凝翠和碧珠也好不到哪去,三个丫头又懂什么?也都不在意。还是这日,香香闻着大厨房的饭菜香气突然吐出来,两个人才觉得不好,忙慌慌地去请大夫。
大夫过来一诊脉,喜上眉梢:“恭喜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香香怔住,好半天反应过来,下人们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管珏也觉得欣喜,这么多年了,王爷总算是有后了。
慕容厉远在平度关,喜讯只能报传宫里。燕王知道了,倒是龙颜大悦,赏赐了好些东西下来。王后和舒妃的赏赐随后也到了,王后的偏贵重,舒妃就想得周到些,都是孕妇这个月份实用的东西。宫里又派了太医过来请脉。好一番折腾之后,管珏跟香香说:“夫人,您写信给王爷报个喜吧。王爷知道了,一定高兴。”
香香摸了摸尚且平坦的肚子,两个月的身孕,还看不出来什么。她微微红了脸,点头,她倒是想了好半天,写了封羞涩的报喜家书过去。
舒妃还是疼儿子,想着香香一个人在府里,小丫头一个。府里也没有老成的妈子伺候,便央了燕王,请求将香香接到宫里照顾。燕王当然即刻应允,宫里下午就来人传旨,让香香收拾一下,三日后宫里就派车驾过来接人。香香第一次接到御旨,忐忑不安。御旨宣完,就有宫里的教引嬷嬷前来教她宫规,香香怀着身孕,本来胃口就不好,每日里学习那样繁复的宫规,更是无心饮食。教引嬷嬷倒也没有十分严苛地要求她,但是要入宫,总不能见了王后连施什么礼都不知道吧?于是整日在王府里教她见到燕王、王后、各宫妃嫔应该如何行礼。燕王问话要如何作答,王后问话如何作答,等等。
香香去信问慕容厉,小心翼翼地提到自己能不能不入宫,就在府里将养。每次信使往返,除了军函,燕王、舒妃、王后,慕容博几兄弟,也都有时候寄信过去。参军将书信一并递给慕容厉,慕容厉拨拉了一下,只将标着紧急的燕王批复抽出,其他的俱都扔在了抽屉里,再没翻动。
三天后,宫里来车驾,接香香入宫。凝翠和碧珠替她收拾了一下,将她送上马车。管珏领着仆人站在门口,倒也以送主子的礼仪送她,知道这位夫人胆怯,他倒是安抚她:“舒妃是咱们王爷的养母,与王爷一向亲厚,夫人可以放心。”香香点点头,放下车帘,却只觉得一阵难受。
车驾一路进了宫,到舒妃所住的彰文殿。舒妃早早已经收拾出了净室,此时已经等在宫门口,香香被嬷嬷扶下车驾,按规矩行礼。她倒是微笑着伸手扶住:“好了,有孕在身,在乎这些虚礼作甚?”
香香还是紧张,也不知道对这样的人应该说些什么。舒妃领着她一路进到内殿:“这里本宫着人收拾了一下,你看看还缺些什么,本宫再让人添置。”
香香赶紧敛裾微微一福,依礼道:“回舒妃娘娘,这里已经很好,不用劳动娘娘了。”
舒妃携了她一并入内坐下,她早先已经听说慕容厉纳了个豆腐坊的女儿为妾。如今更是明白,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不过长得倒是不错,肌肤细嫩,眉目温柔,性子也是十分柔顺的。与之前的蓝釉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相比之下,舒妃倒是更喜欢这丫头,蓝釉那种能把太子推一屁股墩的性子,实在是有损皇家威仪,一个家有一头蛮牛已经够人头痛的了,再来一头……她越看越爱,毕竟是个妾,家世什么的不用太在意,清白人家就好——慕容厉没说起过乱军什么的。其他人谁敢多嘴?看这丫头的容色,将来孩子铁定差不到哪去。
香香在她面前总是紧张,浑身都紧紧绷着,问一句话说一句回娘娘的话,拘谨得很。舒妃看出来了,只吩咐两个年长的嬷嬷好好照顾,就放了她自己歇息。
舒妃走后,香香倒是略略放松了些,两位嬷嬷都是娘娘身边的老人了,照顾孕妇还是拿手的,舒妃也放心。然舒妃刚走不久,王后就到了彰文殿。舒妃没办法,又只好陪着王后一并前来看望香香。香香刚刚歇下,只得又立刻起身整衣,跪迎王后娘娘。
王后娘娘在上首坐下来,这才说:“起来吧,怀着身子的人,要当心。这些虚礼俱都免了。”
舒妃陪坐在下首,香香按礼就只能站着了,好在王后仍让人赐了座。
慕容厉纳她进门的时候,只是几个武夫在胡折腾,根本也不知道什么礼数。故而也没言明是做侧妃还是侍妾,但是他没往宗正上报,当然就是侍妾了。府里下人们是不在意——反正就这一个主子,你管人家是夫人还是侧妃?但在宫中,这种区别就非常明显。按理来说,一个侍妾有孕,无论如何也当不得王后亲自过来探望,但是慕容厉从军十年,从十七岁开始掌兵,如今在军中早已声望日隆。而王后作为太子慕容慎的生母,无论如何,这个人是必须要笼络的。
王后有点亏着心,当年慕容厉母妃早逝,一个孩子在宫里无依无靠的,她本是想要过来养着,横竖也不差这一口饭,长大了还是个依靠。谁知道燕王不允,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悦。后来又传出燕王有意给舒妃养着,她就更不痛快了。舒妃的儿子慕容博是长子,且又才高智敏,为人宽和,在朝中一直就有贤名。
若不是庶子出身,只怕他做太子的可能性远超过慕容慎。如今若是舒妃又得了慕容厉这个孩子,不更是要如虎添翼了吗?她一时没想过来,就趁着事情还没定,找了个太监把慕容厉推进了清凉池。慕容厉当时才四岁,差点就淹死在池子里。幸好慕容博及时发现,也不顾寒冬腊月,跳进清凉池里将慕容厉捞上来,这才保住了他一条命。燕王在慕容厉身边陪了好几天,等他醒来,就下令五皇子以后住在彰文殿,由舒妃收养照看。虽然这事一直也没查出谁是主谋,但王后自己哪能不心如明镜似的?
如今慕容厉手握重兵,也成了一棵大树了。慕容慎若要顺利登基,这棵大树是愿意做梯子还是做路障,那可是相当重要的。好在他跟慕容博合不来,王后都觉得慕容博太蠢了,有这样的弟弟毫不珍惜。八年前墨阳城那一战,燕王命他率援军支援墨阳,他居然为了一个村子的百姓而迟到了五日。慕容厉率军死守,差点死在墨阳,还损失了他的爱妾蓝釉。从此兄弟二人就势如水火了。王后这才觉得自己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开始一个劲儿拉拢巽王。养子终究是养子,要拉拢应该不是难事,只是慕容厉那驴一样的性子,真是再智慧的人也得手足无措。如今好不容易他的侍妾身怀有孕,王后当然要极力表示友好了,补品流水一样地送过来,舒妃怎么不知道她的心意?然而毕竟她才是后宫之主,自己又敢说什么?只得好生照看也就罢了。
香香在彰文殿中住下,却还有一个人非常不高兴。她叫银枝,是舒妃身边一个老宫人的女儿。老宫人死后,舒妃感念旧情,一直将她养在身边,虽是侍女,却视若己出。银枝小时候经常跟在慕容博、慕容厉身后,她本对慕容厉十分有心。舒妃甚至说过,若厉儿有意,便娶为侧妃。慕容厉出宫建府的时候,舒妃甚至将她派到府中主事,她也一度将自己视为巽王府的女主人。谁知道慕容厉有了蓝釉,对旁的女子都不上心。她怎么看蓝釉也不顺眼,不由就逮着空想要冷嘲热讽一番,说蓝釉是个生不下孩子、只会咯咯叫学打鸣的母鸡。蓝釉那性子能听得这个?上前就是一个大巴掌,顺便一脚踹过去。银枝捂着半边脸气得直哭,找慕容厉诉苦。慕容厉听完,说:“你若觉得王府不好,便还回母妃身边去吧。”说完,也不管她如何哭求哀泣,终究还是送回了彰文殿。蓝釉死后,银枝曾经向舒妃开过口,表示自己还想再回巽王府,照顾慕容厉。舒妃跟慕容厉开了口,慕容厉说:“上一次看在母妃面上,活着送回来,下次不一定。”舒妃便再不敢说什么。如今她仍在舒妃身边侍候,已经十九岁尚未许配人家。可慕容厉却又纳了房小妾,且又身怀有孕,她如何甘心?
香香住在彰文殿偏殿里,应付了一天的各宫娘娘,累得不行。晚饭只吃了几口,嬷嬷们见她胃口实在是不好,只得又给她用梅干泡了茶水过来。香香学习宫规到入宫这几天,几乎一直没休息好,这时候沾枕就着。两个嬷嬷出来,就遇到银枝。宫里人都知道舒妃娘娘宠她,忙行礼:“银枝姑娘。”
银枝往里面看了一眼,哼了声:“你们伺候得倒是周到。”
两个嬷嬷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着道:“这是巽王爷的妾室,娘娘下令务必好生照料……”
银枝眼中闪现一丝恶毒:“不过是个妾,也值当你们这般小心?”
两个嬷嬷还想再说话,她却已经转身走开了。
第二天,银枝特地央了舒妃,称想要去偏殿陪着香香。舒妃知道她对慕容厉还是不死心,只得说:“去吧,你陪她说说话也好。我看我每次过去,她总是紧张不安。本就是头胎,总这样也不好。你替我多照看些。”心想着,要是银枝能跟香香交好,香香在慕容厉面前说几句,银枝要入王府,想必还是有机会。慕容厉的个性她觉得自己还是有几分了解,若是不合意,也不会往自己府里领。
香香起床的时候,日头已经很高。厨房没有送来早饭,两位嬷嬷去催了一下。那头的人也很为难,私下说银枝姑娘说了,以后这里的饭由她自己去送。两位嬷嬷不敢催她,银枝直到将近中午,才送来早饭。已经凉透,殿里也没地儿可以热热,香香本就不想吃,这下子更是吃不下。及至午饭、晚饭都开始晚送,她方才觉得日子难过起来。那些放凉了的饭食,有时候甚至被搅成一团糟。嬷嬷们但凡有意见,银枝便怒目喝骂。
香香不明白为什么,她在彰文殿也没有个熟识的人,没有人会告诉她这些。舒妃为了让她好好休息,不往这边来了。王后有时候会派掌事丫头过来看看,但也就是客气问候几句。毕竟她只是个侍妾,位分低微,掌事宫女也就是走个过程。谁能想到,舒妃那样慈软心肠的人,会苛待慕容厉身怀有孕的侍妾?
香香两个月又托信使往慕容厉营中递了三回信,没有只字片语的回复。次数多了,参军们知道他不看家书,也就懒得将这些书信递到他眼前讨人嫌了,每次直接放进书信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