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见她脸色不好,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怎么了?”
小风喃喃道:“阿枫……为什么……我觉得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
枫一愕,眨眨眼,不知如何作答。
两人却都没看到,一旁的白衣男子面上闪过的一丝伤痛。
御辞伸手拖了小风,淡淡抛给枫一句:“她昨晚喝多了,酒还没醒。”便拉着她走到游廊里坐下。
枫跟着两人,随手捋了花圃旁的一根长叶草叼在嘴里,优哉游哉地翘着二郎腿靠坐在栏杆上,大叹一声:“小风,你和小李子的酒量当真差,昨晚才那点儿酒就趴了。唉,古来饮者皆寂寞,唯叹酒中无知音。”
小风被他胡诌的诗给噎了一下,忘了方才初见时的怪异之感,驳道:“我和逍遥乃凡人之躯,怎比你妖身变态。老实交代,昨晚你喝了我御蝶谷多少坛好酒?”这小子千年枫树精,莫说千杯,便是万杯下肚,也不过当作喝水,她昨晚怎么会想到和他拼酒?
“二十坛?”枫得意洋洋摸下巴,回想状,“也可能更多。”
“二十坛?”小风气笑了,“尊肚是水缸么?”
枫摸摸肚子,叹:“酒虫作祟,我亦无法。再说,这二十坛酒,凡人之躯无力承受,可对小爷堂堂枫溟守护精灵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
小风抚额:“我倒忘了,便是两百坛酒,对你而言也只不过是十几缸的水浇了树。可惜了那十几坛老酒,暴殄天物了。”她当作没看见枫黑下来的脸色,“不和你胡扯,我去瞧瞧逍遥。御辞你先和阿枫聊天,我待会便回。”便起身离开。
猗蝶院是个共有四进的院落,枫溟等人都住在第一、二、三进,阿枫此处乃是第三进,逍遥一家与羽瑛却是住在第四进院子里的。小风走过连接两进的月门,拐没了身影。
御辞身形未动,偌大庭院余他一人,静然无声,俊朗的容颜上忽然慢慢显露出一丝哀色。
“阿枫。”他低低叫了一声,旁边的蓝衣少年却没有回应,他没有转头去看那蓝衣,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他只是低声又唤了一声,复而喃喃,“我也很久没有见到你了……”边上之人依旧无回应迹象。
空气中忽然一团光晕泅开,浅光透明的一个人影虚现在半空,显得渺然飘远的女声响起:“她觉得有些事不对。”
乍闻陌声,御辞却动也不动,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他只是静静地道:“可她只会“觉得”有些事不对。”在某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顿了顿:“她想不起来的……还有四个时辰,你来得太早了。”
女声道:“我不过想再提醒你一次,韶遗梦境,只能是个梦境。你有太多的事要对她说,但须知各人命数,自有天定,如今你既已身死,梦中再泄阳间之秘便属篡改天命,逆改他人命途,其后果非你我可承担。”
“……我知道。”
“你于凡世留予她的线索,已然足够她寻出真相。她若当真与你灵犀相通,自会留意,顺藤摸瓜,谜底自会揭开。韶遗古梦,悟真即溃。她若醒悟此乃虚梦,抑或你告知凡尘之秘,便是未满五个时辰,梦境也会崩裂瓦解。到那时,便是我也无法再助你重筑一场幻梦。”
“你究竟是谁,为何如此助我?”
那女声竟是沉默不答,良久,才又听那女声叹息,“并非助你……不过是为了共还一场故人恩惠……”叹息幽远,渐而飘渺无声,光影散去,庭院重归静寂。
御辞转头看向方才的光晕所在,若有所思。
韶遗梦境外。
已是寅时末,夜雪在几个时辰前就已变大,鹅毛般的大雪铺盖天地一片银白。
天际依旧漆黑,万籁皆寂。雪光迷茫间,竹雨水榭外,七株白梅曲斜瘦枝迎风而立,凌寒抽苞,纷纷絮雪中,古拙的梅枝上,一朵紧接着一朵的白梅花,竟徐徐绽放。
落雪簌簌漫天,冷香幽清而渺远,无人目睹异象。
竹雨水榭里烛光冷灭,羽瑛入眠未醒,床榻之上,沉睡着的人手忽然一动。
朔风卷起,抖落榭外白梅花瓣,梅雪洁白,随风盘旋于空。
榻上之人秀眉微微蹙起,梦里不安。
延续一夜的韶遗古梦,在弥漫的幽香中,徐徐走向尽头。
古梦境内。
白日将尽,时值黄昏。
镜湖波光粼粼,泛着晚霞夕色,映着青黛远山,如晚妆女子,自有一番慵懒韵味。
二舟泛于湖上,三人正在垂钓,细看去正是小风、御辞与枫。
鱼漂忽地上下沉浮,紧接着便是小风惊呼:“呀,御辞,你的鱼要上钩了!”
还未等白衣庄主运劲提竿,旁边便“砰”地砸来一颗石头,溅起一波水花,那鱼漂瞬间静止不动了。旁边舟上的枫“哈哈”的大笑传来,直把小风气得咬牙,柳眉倒竖地瞪过去:“好个枫溟精灵,如此输不起,也不怕教人笑话。”
枫笑得无赖:“事先只说好了谁先钓上鱼就算谁赢,可没说中间不准人捣乱啊。”
“你!”
“怎么……哎!”反驳了两个字,忽而转向惊呼,枫一眼瞥见自己的鱼漂“嗖”地沉入水中,惊叫一声,一把捞起脚边的鱼竿运劲上提。但闻“扑剌”一声,一条手掌宽的银鱼破水而出,鱼尾乱甩,水珠在夕阳下如透明橙珠,通透华丽。
“哈哈,阿辞你们输……”
“嗤!”
“噗通!”
“……了。”
“哈哈……”小风的大笑声回荡在湖面上,人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原来那鱼甫一出水,未等枫提鱼上船,旁边小舟便射来一枚铜钱,“嗤”地一声割断了枫的渔线,那银鱼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噗通”一声复掉进水里,大尾一摆,顷刻游得无影无踪。
枫的笑容僵在嘴角,大怒往旁边看去,怒喝:“凌御辞!你找死!”
“哈哈……”小风笑得倒在舟上,捂着肚子,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御辞面色未动,斜睨了一下另外船上指着他大骂的蓝衣少年,冷冷地丢出一句:“来而不往非礼也。”
“……哼。”枫被噎住,半晌恨恨地一甩竿,“罢了,钓了这许久,肚子饿了。你们慢慢钓,我找吃的去。”说罢一振蓝袖,足点舟头,身形踏水往岸边掠去,一上岸便没入花木丛中,顷刻没了人影。
小风擦着笑出的眼泪,坐直了身体,凑到白衣男子身前,笑嘻嘻地猛盯着他看。
“何事?”
“我在想,你怎么和平时不一样了。莫不是何方妖物变化的吧?”
“如何不一样?”
“平日里你从来不与阿枫如此玩笑的。削他的渔线来报复,嗯,怎么说……不太像是枫溟庄主会做出来的事。”
御辞看着眼前的粲然的笑颜,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只是淡淡一笑。
小风看着他的笑,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御辞……”
“嗯?”
“以后别这样笑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