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接受了,她终于接受了。
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白衣青年已经死了,死在她的怀里,死在她彻骨铭心的爱与痛中。
她独自一人疾驰在茫茫云海,风裂衣袂,天苍地阔,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掏空,所有的山河岁月,此刻碎得连回忆也不再有。
枫溟山庄,孤枫堂外。
天光渐明,一夜未睡的逸云和厉云星还在商议着诸多事项,忽然,堂外传来匆忙奔跑的脚步声,惊慌焦急的女声紧接响起:“逸云姑娘——逸云姑娘——”
逸云一回身,便见羽瑛飞奔而来,沉稳仪态尽失,不由惊道:“羽瑛姑娘?怎么了?”
羽瑛冲到跟前,喘着气,一把拽住她的手:“看见小风了吗?”
逸云心一沉:“小风姐不是在竹雨水榭么?不是你在照看她吗?”
羽瑛心急如焚:“昨晚我有些撑不住,原想小睡一下,但不知怎的越睡越沉,直到方才才醒来,我一睁眼,便见床上空无一人,小风不见了踪影。”
逸云双眉紧皱:“这大雪天的,小风姐的身子可容不得她乱跑。”她即刻疾步出堂,喝道:“潆影绛歆,落月残星,你四人迅速通知庄内众弟子寻找梦谷主。就是把枫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
逸云回身,走到羽瑛身边,安抚那满面自责之色的女子:“羽瑛姑娘,莫要担心,小风姐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羽瑛狠咬下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逸云姑娘,我去找师妹他们,枫溟弟子若有消息,望速速告知。”
“自然。”
朝阳东升,天地渐亮,日光因着雪云压顶,显得白惨惨灰蒙蒙。
枫溟山脉边缘,延绵群山脚下,一个小村子被掩在茫茫一片银白当中。
大雪纷飞,村落里隐约有寥落人声,时而传来狗吠,没有一人想这恶劣的天气里出门,以往热闹的村庄显得萧寂冷落。
寂静的村口,路边的大树下,一个冰白色的身影蜷缩在雪堆里,身上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雪,乍一看上去,整个人几乎和遍地雪白融成了一体。
远处,两个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慢慢行进,一个身影壮实,是个壮汉,另一个佝偻着腰背,苍颜白发,却是个老婆婆。两人背上都各自背着一捆柴。
渐行渐近,待两人走到村口,忽听那大汉惊呼:“娘,快看,树下有人。”
瘦骨嶙峋的老婆婆走近大树,惊道:“是个姑娘,这大雪天的,怎么睡在雪地里?”枯瘦的手伸过去摇着冰衣女子,一连声地呼道:“姑娘,姑娘……”
小风整个人蜷曲在刺骨的冰冷中,神识浑噩,茫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时何处。
色彩消失了,连空气也消失了,血液被抽干,一柄大锤在一下一下地击打那放在砧板上的心脏,她抱着双臂,眼睛睁不开,耳朵也听不见。
我还活着吗?最初的麻木过去,五脏六腑开始绞作一团,被绝望的利齿咬啮。她想看,不知道向谁;想呼救,不知道向谁;盼望有人来拉他一把,不知道谁会;祈求噩梦快过去,然而,光明不到来,黑暗无尽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呼喊的声音把她从半梦半醒中唤醒。
“姑娘,你怎么了?你的亲人呢?怎么一人在雪堆里睡着?”她吃力地睁开眼,便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弯下腰来,岁月沧桑在她的脸上刻下了不可磨灭的道道痕迹,她万分焦急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她。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老婆婆,忽然不知为何,泪水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她伸出手抱住了这个陌生的老婆婆的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婆婆……婆婆,我爱的人,他死了……”
“啊……”开始有点吃惊的老婆婆,慢慢地眼眶也湿了,眼泪从浑浊的眼睛里掉落下来,干枯的手落在冰衣女子哭得颤抖的背上,缓缓地抚摸崩溃的人儿,“可怜的……可怜的孩子……”
沙哑苍老的声音有着难以言喻的沧桑的力量,听在耳里,无端让所有委屈伤痛翻江倒海地涌上,小风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气噎喉干,风雪悲音,闻之断肠。
不知哭了多久,她眼前涌过昏黑朦胧,重新跌入混沌黑暗中……
等小风再次醒来之时,已是日薄西山。
屋外大雪已停,夕光映雪反射在窗纸上,呈现一片黄澄澄的暖色。她转动眼珠,扫视屋内,但见陈设简陋,仅是一炕一桌凳、再有一个木柜而已。
小风慢慢坐起,头疼欲裂,歇了半晌,才缓了过来。她掀被欲下床,才掀开被子,便见身上被褪了外衫,唯余亵衣而已。她一惊,手下意识地往旁边去摸灵犀剑。
灵犀被放在炕的里侧,指尖触摸到熟悉的冷硬质感,小风心下稍定,继而四顾寻冰色外衣。
房门此时“吱呀”一声打开,老婆婆苍老佝偻的身影走进来,手里捧着的正是御蝶谷的衣衫,她猛然瞧见小风坐起,不由惊喜:“姑娘,你醒了?”
小风松下戒备,暗中放开了紧握的灵犀,唤了声:“婆婆……”声音甫出口,便惊觉其沙哑嘶沉,喉间干疼如刀割,她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喉咙。
老婆婆赶紧将手中的衣衫放在桌上,道:“瞧我这记性,姑娘稍等。”她颤巍巍地出去,片刻后捧了一碗水进来,走到床边递给小风:“姑娘,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小风犹疑一下,伸手接过,喝了几口,水温刚好,不烫不冷,过喉温热,极是舒畅。“多谢婆婆。”此番说话,喉咙果然舒服多了。
小风将水碗递回,视线轮向桌上衣衫:“婆婆,这衣服……”
老婆婆露出安抚一笑:“姑娘莫惊。今早你躺在村口的雪堆里,昏迷不醒,老婆子和儿子正巧从山里回来,便将你带了回家。你外面的衣裳全被雪浸湿了,再穿在身上,只怕要染风寒。老婆子见唤你不醒,就自作主张帮你脱了……啊,姑娘放心,此事全由老婆子一人经手,男女之防,老婆子还是懂的。”
小风略显困窘:“婆婆,在下并非此意……罢了,何必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她不欲在这问题上继续纠结,一语揭过便罢,随即正色道,“婆婆心善,相救大恩,在下铭记于心,日后定将报答。”
老婆婆替她拢了被子,将她绵绵实实地裹住:“姑娘这般认真,可要折煞我这老婆子了。你那般模样地躺在雪地里,除非铁石心肠,任谁都会出手相救的。唉,姑娘,老婆子一介外人,不好评说,只是有些道理,你也该懂得。人生于世,自有诸多伤心事,但千难万难,也莫要轻贱自身。你这般折腾自己,可有想过落在他人眼里,会当如何?”
小风一怔,“婆婆……”
此刻门忽而又被推开,一个黑脸壮汉端着一碗大步踏进,口中道:“娘,粥我端来啦。”那大汉面相憨厚,声如洪钟,他这一声嚷嚷突然响在安静的屋里,倒把人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