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珞跟着谢蕴宁来到他的高级住宅。谢蕴宁的住宅,两人分手之后她就没有来过,没有什么变化,连她穿过的拖鞋都还留着;趿着柔软大拖鞋,她自来熟地在客厅大沙发坐下来。谢蕴宁一块走了过来,替她打开电视,握着遥控器问她:“想看什么?”
很明显,这话只是客气客气,因为他已经用遥控器搜索了一档电视节目——交通安全。
黎珞看了看电视,又望了望高高站在她面前的谢蕴宁,转移话题:“教授,你不做饭吗?”
“已经叫了外卖。”谢蕴宁回她,放下遥控器;语气没什么情绪,一副饿不着她的样子。
哦,原来等会只能吃外卖啊……黎珞不是很满意地看着电视播放的内容,心里也知道谢蕴宁为什么摆谱;同样清楚,如果她和谢蕴宁不是分手了,她今天更没有好果子吃。
昨晚她是冲动,甚至失去了理智……
前面,电视屏幕显示着一句大写的红色提示语:交通事故,十个车祸九个快。黎珞看到了,也反省了,然后继续问晚饭的事:“什么外卖啊?”
有意无意地借着这种晚饭同谢蕴宁说话。
谢蕴宁换了一个轻松的节目,引以为戒很重要,但也不能留下心理阴影;他回了回头,面对黎珞微微扬起的脸,回答刚刚的问题:“都是你喜欢的。”
都是你喜欢的。
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但眼神和语气都已经软下来,带着一份无奈和妥协。黎珞抬着脑袋同谢蕴宁对视,突然很想抱住他。
只是,她坐着,谢蕴宁站着,她只能抱住谢蕴宁的大腿;然后,她真的抱住了谢蕴宁的一条腿,以耍赖的方式圈住了谢蕴宁。
“教授……”她轻轻叫着谢蕴宁,主动示好。
她抱他,是想他也能抱抱她,像以前那样将她圈在怀里;她对他说话,更想他可以对她温柔说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这些天,她表现得无所无谓,心里不是没有害怕和犹豫,只是她是真的没有选择,更不能被人看出她的胆怯和退缩,也不允许自己胆怯和退缩。
一条路一个人走到底,结果如何谁都不知道,她只能给自己拼命加油打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然后现在呢?现在,她只想谢蕴宁能抱抱她。
黎珞抱着谢蕴宁不撒手,谢蕴宁转过身来,面朝着她,任由她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又轻又温柔的呵气声飘在她头顶,谢蕴宁出声问她:“黎珞,你这是在耍小孩脾气吗?”
不是啊,她都一把年纪了,哪耍得起小孩脾气。黎珞摇摇头,仰着头看谢蕴宁,眼眸水水亮。
“难道是卖乖求饶?”谢蕴宁又问,手放在她肩膀。
黎珞继续摇摇头,她是女魔头,还需要卖乖求饶么?
那么,是求复合吗?谢蕴宁没有问出来,一颗心早已经软了下来,更是没有脾气。作为被分手的男友,他真有不少的“无可奈何”。
“要抱,是吗?”谢蕴宁问,问出了黎珞最想要的话。
黎珞默认。
转角大沙发,黎珞窝在谢蕴宁怀里,双手圈住谢蕴宁的腰身;谢蕴宁微微俯下身,顿了顿,似乎有片刻矜持,黎珞二话不说,主动抬起头,吻住了谢蕴宁的唇。
这是一个绵长细致的拥吻,直到底下的手机震动起来,一下接着一下;手机压在黎珞的腰窝间,嘟嘟地响着,不停地催促着手机主人接听。太吵了,谢蕴宁从黎珞身下找到手机。
未接来电显示许正奕。
Benson啊……黎珞从谢蕴宁怀里起来:“我给Benson回个话,他肯定是担心了。”
“嗯。”谢蕴宁点了下头。
同时,“晚饭”也来了。原来谢蕴宁叫了一份外卖火锅,黎珞回Benson电话的时候,不忘瞅了两眼,难怪他说都是她喜欢的。
电话里,Benson自然问她车祸事情。黎珞和Benson说话一向随意,站在主卧外面的露台,自损地说:“放心,我福大命大,没有任何事情。”语气笑嘻嘻,更多是希望Benson不用担心。
Benson却突然很生气:“ Lorna,我突然很后悔,当初支持你回来报仇。”
黎珞只好沉默。
Benson又问她:“你现在人在哪?”
“……谢蕴宁这里。”
Benson挂了手机。
黎珞倚靠露台栏杆,给Benson发了一个短信;发好短信,抬头便看到谢蕴宁靠在卧室门外,他对她说:“电话打完了么?可以出来吃了。”
热气腾腾的火锅,火锅鲜汤味美,是两人定制的冬日暖锅。明亮的餐厅正对着两扇落地窗,外面的万家灯火如同是满天繁星坠落人间。黎珞喝了一口果汁,举着杯子说:“教授,我们干一杯。”
“好。”谢蕴宁同样举起杯子,对她说了一句祝福,“黎珞,祝你日后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一生顺遂,同他白头偕老。
“谢谢教授。”黎珞漾着笑意,“你一样,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谢蕴宁笑了笑,点点头。
黎珞咧着笑,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不得不说,认识谢蕴宁,她自己运气都变好了;更是比林清嘉运气好。一个从有到无,一个是从无到有。
黎珞出院了,林希音却住院了。
林佳绮呆在病房上网,看着网上曝出的各种黑料,感觉自己又像是穿着漂亮裙子出门被人泼了脏水。网上说她妈妈是林家养女,因为是养女才不救车祸出事的外婆……这些恶意的猜测,令林佳绮难堪又难以接受,更没办法面对自己妈妈不是亲生的事实。但是,从网上对比的照片来看,确实黎珞更像逝世的外公外婆。
一直以来,林佳绮都以姓林为荣,曾经的林氏日化是一个美丽传奇,“花颜”更是澜市的经典护肤品牌。只要提到林氏,林佳绮都是骄傲而优越,因为她姓林,她也有林氏的股份,每年享受着林氏分红;更重要,她是一个世家小姐,不是那种随地而起的暴发户。
麻雀和公主,林佳绮宁愿自己是一个落魄公主,也不要变成满天飞的麻雀。网上评论种种,更多是看好戏的围观,林佳绮恼火又没有办法;尤其想起黎珞的可恶行为,心里更是意难平……终于,商言也知道了黎珞是坏女人了吧!
林佳绮在病房外给对商言打了电话;当商言声音从手机传来,差点嚎啕大哭:“商言,我在医院,呜呜呜……我妈妈快被黎珞害死了。”
商言那端沉默着。
“商言,商言……”林佳绮得到不到回应,泪流满面地挂上了手机。
前面,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身黑不溜秋的夹克牛仔搭配着一头黄毛。林佳绮抬起头,他已经腆着笑脸问她:“你好你好,请问这个病房里面是林希音吗?”一口磕磕碰碰的普通话,带着奇奇怪怪的口音。
林佳绮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然后黄毛男咧了咧嘴,堆着笑说:“我是你妈妈的亲弟弟,你是希音的女儿吧……那你就是我的亲外甥女啊!”
面对一脸惊喜的黄毛男,林佳绮只有惊吓。一直以来,林佳绮对舅舅的肖想是谢蕴宁那样,哪有这样的……
事实,谢蕴宁也不是什么好舅舅,今夜已经连续挂了商言两个电话。商言接听林佳绮电话的时候,正出发小舅舅这里;单车停在小舅舅住宅楼下,仰了仰头:明明26楼的灯光是亮着,小舅舅却挂了他电话。为什么?
深夜沉沉,事情结束之后,26楼的灯也暗了下来。黎珞窝在谢蕴宁怀里,安安静静地偎依谢蕴宁;两人之间只剩下彼此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她没有任何睡意,谢蕴宁好像也没有睡意。
“黎珞,你现在的证据可能还不能完全指控林希音。”谢蕴宁开口,对她说。
“对。”她回谢蕴宁,刚刚不说话是谢蕴宁在替她想这个问题吗?黎珞抬头看了看谢蕴宁,如实坦诚:“所以,我根本没有打算以往事起诉林希音。”
根本没打算?谢蕴宁眉宇间有片刻的惊讶。
黎珞眨了下眼睛。她不以往事起诉林希音,不是没办法起诉,是不想以曾经的受害者站上法院。她所做的一切也不是为了把林希音送给法院裁判,如果这样,她现在还真是曲线救国。有时候,法律只能定义一个人有没有犯罪,不能判断一个人的良心。
“我手里有林希音其他证据。”黎珞对谢蕴宁说,“同样让她坐几年牢,而且方心很快要破产了;等我拿回了林氏股份,林希音就欠我很多很多钱。到时候我心情不好,就去逼逼债;心情好,也可以去逼逼债……”黎珞说完,就笑了笑。今晚她对谢蕴宁真是掏了心窝子,什么话都说,还说到了底。当然有些话,她只是说着玩。
同样,谢蕴宁也不希望黎珞一直跟林希音纠缠不完,他开口问:“需要我帮你吗?”
黎珞抬起眉:“帮我什么?”
“一起讨债啊。”谢蕴宁顺着她的话说。
呃,黎珞伸手在谢蕴宁胸前画了半个圈:“……需要回报吗?”像今晚这样的回报。
谢蕴宁望着她:“当然。”
黎珞:“……!”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黎珞心情很好,好到她想再宠幸谢蕴宁一次。然后,她又被谢蕴宁宠幸了一次。
然,到底需不需要他帮忙,黎珞还没有给谢蕴宁答案。
第二天,黎珞离开了谢蕴宁的住处,一个人。
后天,就是除夕夜。Benson许正奕约了谢蕴宁见面,两人都提早收到了黎珞发给他们的新年祝福;然,她人又飞到了太平洋另一端。
是诅咒么?两人亲密结束之后,他都要被甩一次。谢蕴宁端坐在清怀生化所三楼的沙发,面前是过来找他的Benson。“许先生,不知你找我有什么事?”谢蕴宁直接问。因为黎珞又突然离开,他实在拿不出太怡颜悦色的待客之道。
助理肖哥端来两杯茶,Benson接了过来,打量了四周,觉得谢蕴宁这个地盘真不错,现在国内的科研实验环境完全不比国外逊色。他今天找谢蕴宁,主要说两件事,一件是业务以内的事情,黎珞上次托他买了一份人身保险,保单受益人写了谢蕴宁;二是纯粹找谢蕴宁聊聊天,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聊天。
之前黎珞找他买人身保险的时候,他以为她只是买着玩,直到西山车祸的发生,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了报复,清嘉可能真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作为老同学和理财经纪人,他不止一次劝说清嘉享受新生,可惜效果都不佳,所以今天他才来找谢蕴宁。其实,这种老套又无趣的剧情,Benson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嘲一笑;喝了一口茶,又放下。他一直生活在美国,不太喜欢国内的茶,真是再好的茶,都喝不出来。
“我和清嘉是曾经的大学同学,混一个华人圈子,交情不错。她父母车祸丧身,她得到了一笔不菲的保险金。之后她进SSR实验室,那笔钱一直放在我,由我保管投资。”Benson用两三句话简述了他和黎珞关系,然后用一贯的笑呵呵口气总结说,“我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她的理财经纪人,帮她打理财务,也赚取她的佣金。”
谢蕴宁点了点头,面容沉静。
“我们是纯粹的好友。”Benson又解释一句。
谢蕴宁抿唇,表示相信。
Benson开玩笑道:“当然我希望你能误会,毕竟这样更能体现我男人魅力,”
谢蕴宁说:“许先生说笑了,许先生一表人才风流潇洒,并不需要这种额外体现。”
这话里话外,是夸他,还是损他?Benson从背包里拿出一份保险单,递到了谢蕴宁前面。他想,谢蕴宁看到这份人身保险,就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而来了。
谢蕴宁有接过了Benson递来的保单,从上往下地扫视,然后在当事人和受益人分别看到了黎珞和他的名字。此外,黎珞模仿了他的笔迹,签了确认书。
胸膛处微微震颤,一时竟呼吸不畅,仿佛心脏被什么堵住。谢蕴宁看向Benson,Benson耸肩说:“我和你一样,希望这份意外险保单,永远不会生效。”
Benson离开了。
窗台,山雀啾啾地叫着。谢蕴宁没有再端坐着,半靠着沙发,反反复复地看着Benson留下的保险单,心情是难以形容的感受,被各种情绪塞得满满当当。他侧了侧头,看向窗台的山雀。因为有一次他给它喂过食,它便时不时飞到这个窗台;慢慢就成了他养的雀。
雀,是一只会记好的雀。
人,也是一个会记好的人。
谢蕴宁突然想起他和黎珞还没有交往时,黎珞坐在他车回来说:“教授,你对我那么好,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他有那些好记在她心里了,反而她给予了他不少回馈:价值百万的赠画是、生日惊喜,以及这份保险受益人……分手的时候,他问她有没有利用他,然她那天的答案,他从来没有相信过。
谢蕴宁给黎珞拨了远洋电话,一道愉悦的女音从手机传来。“现在到纽约了,还是西雅图?”他问她。
“西雅图。”她回他。
他算了算时差,又问:“现在在干什么?”
“……吃大餐呀。”她继续笑着回答他。
谢蕴宁不是很相信,黎珞语气初略听好像很轻松很愉快,但隐隐约约可以感受到她声音的沙哑。感冒了?还是……“黎珞,是不是发生什么了?”他问,关心着。
然后,黎珞那边真迟疑了下,过了好一会,她对他说:“教授,黎博士离开了。”
黎博士?所以,她才匆匆飞回了西雅图……
谢蕴宁买了当夜直飞西雅图的航班,傍晚回家吃晚饭,准点出现在了谢家的餐桌。
后天,就是除夕,难得儿子主动回家吃饭,谢繁华忍不住奚落:“真奇怪,今怎回来吃了?还以为除夕夜才能见到人呢。”
谢蕴宁任由父亲嗤笑,交代说:“除夕夜我不在。”所以,除夕夜才见不到他。
谢繁华:“……”
一同坐下来的谢母也是:“……”
“等会,我要飞西雅图。”谢蕴宁如实交代,“年后回来。”
所以,今年过节儿子不仅没有带回儿媳妇,还被黎珞带走了?谢繁华瞬间心塞到极点,不想说话;谢母望了望自己丈夫,安慰说:“男大不中留,想开点。”
今天回谢家吃饭还有谢静怡和商言,年底商禹应酬着各种饭局,没有一块回来。对面,谢静怡笑了笑,对爸妈说:“爸妈,过年我和商言来陪你们。”
谢繁华还是叹气,假装自己不知道儿子去西雅图是去找黎珞那丫头。
谢繁华假装不知道,商言已经直接问了出来:“小舅舅,你是去找黎珞吗?”
谢蕴宁睨了商言一眼,没有回答,看了看时间,要去赶飞机。商言自知问得不合适,咧了咧嘴又说:“小舅舅,记得替我向黎珞问新年好。”
“嗯。”谢蕴宁答应下来。至于要不要记得,就另说了。
“蕴宁,你跟我来一下。”谢母突然站了起来,对自己儿子说。
谢蕴宁看了眼自己母亲,点了下头。
谢母和谢蕴宁一块来到谢家外面,看着儿子的车停在不远处,心底跟明镜一样清楚。儿子今天回来吃饭只为了特意同他们交代一声。一直以来,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谢母很清楚。同样,儿子决定要做的事,他们根本劝不动。
只是作为母亲,她不是不喜欢那位林二小姐,是根本没办法接受。她可以不计较林清嘉年龄,和她为了报仇做过的事,甚至理解她;关于林氏股份,她和丈夫也拿出了该有的态度。但是,她没办法,接受黎珞这个儿媳妇。“蕴宁,从小到大你姐姐对你怎么样,你应该知道……”谢母说了最不想说的话,心情一样很为难,“只是你和林清嘉在一起,你有考虑过你姐吗?”
谢蕴宁沉默。
谢母继续拿出了强硬态度:“我不管你怎么处理,只要你姐姐和姐夫还在一起,你都不能跟林清嘉在一起。”
谢蕴宁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谢母看着儿子,那么是不是就不去美国了。
“妈……”谢蕴宁开口,同样说了自己最不想说的一句话,他说得很认真,态度很明确。因为黎珞和谢家问题,他不想和稀泥,也不想拖延。
“新年快乐。”谢蕴宁最后提前说了新年祝福,拥抱了一下自己强势的母亲说,“我尽量早日回来,如果你愿意,年后我可以带黎珞回家吃个饭。”
谢母无奈地撇过头,女儿静怡刚好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条黑色围巾说:“蕴宁,你把围巾落下了。”
谢蕴宁接过了围巾:“谢谢姐。”
谢静怡:“不客气,美国天气也冷,要注意保暖。”
谢蕴宁点头,上了车;出发去了机场。
2
美国西雅图,黎珞最后去了一趟SSR实验基地;驾车回来路过先驱广场,下来买了一杯热咖啡,然后戴着帽子围巾坐在广场的长椅。头顶是蓝天白云,前面是人来人往的街头,黎珞呼出一团白气,脱掉了皮手套,手心直接接触着咖啡纸杯,感受热咖啡传递的暖意。
西雅图这个先驱广场已经有不少年岁,四周的建筑大多是古老的红砖,矗立着许多印第安图腾柱;古砖覆盖密密实实的老枝蔓,它们亲密缠绕着,仿佛朝夕如年地陪同着这些古老建筑;下方,白白点点的鸽子,时不时起飞,时不时跳跃。
黎珞靠着椅子,黎博士的突然离开,她除了悲伤更多是遗憾。她感动黎博士对他妻子的爱,也替他们遗憾。同样是沉睡者,黎博士已经离开,他的妻子却还没有醒来。
穷尽一生,努力了一生,等了一生,黎博士还是没等来妻子“苏醒”的那一天。
二十五年前,她认识了黎博士,知道黎博士有一位“沉睡”多年的美丽妻子;当时她不知道这位美丽的女人会不会醒来,却假设地问了问:“如果有一天你妻子可以成功醒来,但你离开了,她一个人怎么办?”一个人,面对孤独全新的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最爱的爱人同样不再这个世上了。
然后,黎博士笑着回答了她:“如果是那样,她应该不会再记得我了。”
“要不,让我一块陪你的妻子?”她对黎博士介意。反正她也活不长了,不愿意再活着;如果有一天可以陪黎博士的妻子醒来,那么她一定会是黎博士的妻子第一个朋友。
结果是她有机会醒了,黎博士的妻子还一直没有醒来,直到上个星期,黎博士也离世了。因为黎博士给她留了一份礼物,黎博士的助理通知了她,她才知道黎博士离开了。
她手上一直佩戴的女士手表,就是黎博士送她的第一份礼物,这个手表曾经是黎博士妻子的心爱物。黎博士在她醒来的时候送给她,自然是希望她能珍惜时间,享受新生命。
享受生命,珍惜时间,这个简单道理,这世上很多人都不明白;她自认清醒,也是同样事事被牵绊。
然后呢,黎博士和他妻子还有相聚的一天吗?10年?20年?或是100年?黎珞不知道。黎博士最后给妻子取名“暮”,用作他妻子有一天苏醒后的新名字。这个“暮”,是爱在朝朝暮暮里的暮,是归去无兮不思朝暮的暮,亦是朝如青丝暮如雪的暮……
所以,真的好遗憾,黎博士种植的那片太阳花,花开灿烂,最终没有等来它们的女主人。
口袋里,手机响了;是谢蕴宁。
黎珞接听了,谢蕴宁清雅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黎珞,我到西雅图了,你在哪儿?”
谢蕴宁来西雅图了?昨天打电话的时候,她告诉谢蕴宁黎博士去世,是为了解释自己突然离开的原因,没想到谢蕴宁飞来找她了。
明天,可是中国的除夕夜啊。
黎珞握着手机,心情是难以言喻的感动,恨不得飞到机场去迎接谢蕴宁,她站起来说:“教授,你在航站楼等等我,我过来找你。”
“黎珞,我不是小孩。”谢蕴宁对她说,顿了下,“你打开手机定位,我来找你。”
“……好。”
谢蕴宁又对她说:“如果无聊的话,找家咖啡店,给我也买一杯,我有些困。”
“好。”
谢蕴宁又说了两字:“……等我。”尾音的语调多了一份恋人即将见面的意味深长。
黎珞很快发了位置给谢蕴宁,迎面吹来西雅图的阵阵冬风,竟也不觉得有任何的冷。长椅放着她的羊皮手套,她重新坐下来,拿起它们。谢蕴宁打车过来,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她算了算时间,仰了仰头,只觉得西雅图的天都因谢蕴宁的到来变得更明亮了。
不知道谢蕴宁有没有来过西雅图,如果他多呆几天,她一定带着他玩到尽情尽兴。她的新身份落在西雅图,怎么说也算半个东道主。
突然想到谢蕴宁要喝咖啡。西雅图最有名就是咖啡了……距离这里半个街区刚好有一家有名的咖啡小店;黎珞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迈着一双长腿离开广场。
不知道是不是春节假期来临,西雅图街头的华人很多;第一咖啡店,外面排满了长队。这个景象,她当年第一次来西雅图也是这样,每年每天都有大量的旅客和咖啡爱好者慕名前来这家小店。黎珞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了二十几分钟,终于轮到她。
她要了一杯谢蕴宁喜欢的低糖咖啡,又等了一会,心满意足取走了现做的热咖啡。她想,如果只是给自己买咖啡,她绝对不干这事。
不知道谢蕴宁到了没?黎珞重新看了看时间,拎着咖啡袋子加快脚步,还差五十米,手里的手机先响了,她将手机放在耳边,轻快道:“谢蕴宁,你在原地等我一分钟……”
“不用,我看到你了。”手机里,谢蕴宁对她说,“黎珞,你往右边看。”
黎珞顺着谢蕴宁的话看向右前方,街边停靠着一辆红色的士,谢蕴宁从里面下来;一身黑大衣,清毅俊朗,因为围着一条围巾,多了一份动人的温情。
黎珞放下了手机,嘴角翘着。对面谢蕴宁拎着简单行李包朝她走来,停在她三十公分的正对面;她上前一步,没有多余的话,抱住了他。
“呵……”谢蕴宁轻笑,低了低头说,“黎小姐,你对前男友真是越来越热情了。”
黎珞抿着笑,心照不宣地回:“你对前女友不也越来越上心了!”然后,她把排了半个小时队的咖啡递给谢蕴宁,以及要替他拿行李袋。谢蕴宁当然拒绝了她帮他拿行李,只是谢蕴宁两只手都忙着,一手要提行李,一手要拉她……黎珞捧回咖啡,眸光闪闪地问:“那我捧着喂你,好不好?”
这个提议,真没办法拒绝。谢蕴宁尽量随意地答应:“好啊。”他这次过来,应该能顺利地从前男友转正回男朋友身份吧。
晚饭,自然是丰盛的两人大餐。黎珞开着车带谢蕴宁逛了西雅图半个区,怕谢蕴宁倒时差太累,提早回了海湾附近的别墅;别墅,就是黎博士赠给她的礼物。
黎珞想起黎博士,心里就有些遗憾。上次见面,她还和黎博士聊起谢蕴宁,她告诉黎博士,她见到了谢蕴宁,还同他成为了男女朋友。结果,她都没有让谢蕴宁见一见黎博士。
“有时候爱情总会让人相信缘分天注定。”耳边响着黎博士对她说的一句话,黎珞将车停在别墅外面,对谢蕴宁说:“教授,到了。今晚你先早点休息,明天我再带你好好玩。”
没问题。谢蕴宁转向外头看了眼这处海湾别墅,有些意想不到地问:“你一个人住这里?”
黎珞点头,告诉谢蕴宁:“这套别墅,原是黎博的。”
“嗯。”同想到那位黎博士,谢蕴宁也面露遗憾。黎珞口中的黎博士应该就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惠梵修,曾经天才生化科学家,启动过生命复苏计划;因为遭遇业内强烈质疑,澌灭无闻很多年……当然,谢蕴宁和惠梵修并没有什么实质认识或接触,惠梵修妻子“沉睡”的时候,他没有出生,黎珞也没有出生。
一直以来,生命复苏都是一项引人争议的人体科学研究。当时业内人士反对惠梵修,基本是出于人道主义和违背自然规律两个观点。他们猜忌怀疑惠梵修冰冻自己妻子,只是为了实现一个不可能的科学妄想,最终也只是为了名和利……现在想想,如果惠梵修真为了名和利,黎珞早被推倒风口浪尖了。这世上,站得高看得远的人,大多也有着曲高和寡的无奈。
夜里,黎珞也对谢蕴宁讲了黎博士和他妻子的故事。两人相拥着卧室的一把老摇椅,共盖一张毯子;外面是一波波的海浪,海潮翻涌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响在耳边,夜色温柔。
连海风,都变得柔媚,少了原先的乖张和不羁。
黎珞靠着谢蕴宁胸膛,后知后觉地问一件事:“教授,你这样过来,你爸爸妈妈会不会生气?”明天,可是除夕,最重要的节日。
谢蕴宁没有回答,还反问她:“如果我不过来,除夕你打算怎么过?”
这个,黎珞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前两年她都是跟黎博士一块过春节,今年她确实没想好怎么过,可能就随便找个热闹的地方吃个饭吧……黎珞有些想不下去了,一颗心又暖又胀,她感激着谢蕴宁今天的出现,连带明天的除夕都有了不一样的期待;甚至贪心,希望以后每一年春节,她都能和谢蕴宁在一起。一边想着,一边圈住谢蕴宁,身子自觉地往里挨了挨。
谢蕴宁嘴角勾了勾,同样抱得更亲密一些,难得她这样依赖他。
不,不只是依赖。黎珞抬眸看着谢蕴宁说:“教授,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要选择沉睡吗?”
这个问题,谢蕴宁一直等着黎珞主动说,虽然,他基本能猜到原因。湛黑如墨的眼底是一片静水流深,他将目光静静地落在黎珞头顶,等着倾听。
“二十五年前,我意外感染了A病毒……”黎珞窝在谢蕴宁怀里,一点点地讲述了往事,包括为什么会感染A病毒。
那天家里没有人,连看护都请假了,她一个人呆在卧室,然后卧室门被一个陌生男人推开。入室抢劫还是入室行凶,她已经分不清楚,后面大概是声音太大,她疯狂地砸东西,林希音制止了一切:“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不准伤害我妹妹!”
第二天,她无意知道那个携带着A病毒企图伤害她的男人,是林希音认识的一个人。她亲耳听林希音打电话:“只要清嘉感染了A病毒,我就给你10万报酬。”林希音还说:“林清嘉感染了A病毒,商禹还会娶她吗?”
多么可怕,又多么搞笑。
如今,黎珞回忆起当年那一幕,都不知道是憎恨林希音安排了一切,还是感谢林希音关键时候制止一切……后面,大约觉得她还没有感染A病毒,林希音又在她注射的药水里,放入了那个男人的病毒血液。
后面这事,她之所以知道,是她逃离出来找到了那个男人,男人向她坦诚了一切;他说自己只是为了十万块而已。
而已……不得不说善恶,一念之间;将人推进深渊,或者自己踏入深渊,也是一步之遥。
“那个男人,现在?”谢蕴宁问,声线轻颤。
“死了吧。”黎珞一脸的无所谓。A病毒三年前才有了治疗方法,那样的人,肯定早死了;可惜那时候她只想着轻生结束余生,连对林希音和那男人的报复都提不起劲儿。
现在想想,当时林清嘉真的太顺遂了,才那样骄傲又脆弱,不愿意面对一点点肮脏的自己。黎珞抬了抬眼,心里知道蕴宁不会介意,还是问了问:“教授,我感染过A病毒,你……”
没允许她将后面的话说出来,谢蕴宁吻住了她。
卧室躺椅旁留着一盏复古的落地灯,灯光清浅地笼罩着两人,摇椅轻轻摇晃着,黎珞双手放在谢蕴宁肩膀,灯光下面庞美好生动。“教授,我还是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因为,认识你。
A病毒是三年前被人类完美攻克,项目成果属于国际研究生化科研团队,因为当时研究团队有一个年轻的中国人,他无意引论的假设性B细胞技术成为治愈A病毒前提条件。黎珞苏醒之后,查阅了所有关于A病毒被攻克过程的所有文章,她第一次看见谢蕴宁名字,就是在那些文章里。所以,她进清怀生化所,真的不只是为了接近商言,还为了认识他;她说无比仰慕他和要追逐他脚步,也不全是大空话。
黎珞眼里的复杂和清澈,谢蕴宁都明白。自然,他之所以对A病毒如此清楚,因为他曾经亲密接触过它们,如同朋友。那是一种被世人误会的病毒,都认为它们肮脏恶心,其实他们在高显微镜下的样子非常可爱,就是破坏力真的有些嚣张。
同样他更明白黎珞的恨,理解她的对林希音的报复,以及欣赏她对仇恨的坚持和态度。遭受过那样的绝望和惨痛,她依旧对他说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
谢蕴宁握住黎珞的手,心情起起伏伏,他也有很多话要对她话,随着情绪反复沉浸,最后留下来只有一句:“黎珞,后面不管你要做出什么决定,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黎珞抬着眼眸。
“不要放弃我。”谢蕴宁说,声音很轻,又很沉。
不管做出什么决定,面对什么问题,唯独不能放弃他,像上次那样。
黎珞只觉得心底最深处空着的那块地方,都被塞满了,她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她不会再放弃他,永永远远都不放弃;然后她抓住谢蕴宁的手,十指相扣,示好地握着。
“那么,可以复合了吗?”谢蕴宁又问,眼睛里漫着笑意,语气带着一份认真。
黎珞望着谢蕴宁,直接勾上他的脖子,主动送吻,然后,被反客为主……
摇椅又轻轻地摇动,吱吱呀呀,如此温柔。
第二天,倒时差的谢蕴宁比黎珞起得晚,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阳光斜射进卧室,可以得知外面是一个好天气,只是旁边,人又没了。
是诅咒还没有破除干净吗?谢蕴宁起来,来到了露台,唇角蓦地弯起一个弧度。视线遥遥前方,黎珞正骑着一辆自行车回来,车里放着一大袋……食物?
“宁宁早……”黎珞骑着自行车停在房屋楼下,仰着头同他道早。
谢蕴宁站在露台栏杆旁,视线落在黎珞灿烂的笑脸,愉快地回:“早。”
真好,飞走的“雀”,还是会飞回来的。
“家里没有早餐,我出去买些吃的。”黎珞抬着说,容纳后拎起一袋水饺,得意洋洋地同他炫耀道,“结果一出门,遇见一位老邻居,他们又送我们一袋水饺……”
谢蕴宁忍不住笑。
所以,大清早他女朋友只是飞去觅食了,然后觅了那么多回来,同他一起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