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但不知道具体几点了。
商言躺在家里的美式木质床,眼角有些酸疼。窗帘半开着,外面月光半明半暗地投进来,他看着放在窗角旁边的一架天文望远镜,有些移不开神。
这是父亲送他18岁的成年礼物,那年他参加天文兴趣团,父亲特意从国外带回来了最新专业版本送给他。这家望远镜,他一直很喜欢,即使现在不怎么喜欢看宇宙看星星,更喜欢显微镜看细小的微生物;但这架望远镜一直放在卧室里,每次都是自己拭擦灰尘。
望远镜和显微镜,通过它们看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相同的都是肉眼看不到的世界。商言想到了人心,放大了是欲望,缩小了是执念。
他爸妈的问题,更像是肉里藏在深处看不到的细菌病毒,一旦放大曝光出来,就变成了作怪的巨虫,如果需要将它们彻底消灭,最好的办法就是割掉那块被病毒感染的肉。
只是很多年前,他妈妈说爸爸是她一只手。父母离婚,对他来说是家庭不再完整;对他妈来说,是不是意味着断掌之痛?如果不是非断不可,谁会割断自己的手?
今晚一路回来,他妈一直对他抱歉地解释原因,当他是一个孩子;现在他躺在床上,说的话仍响在他耳边:“商言,我想跟你爸爸分开生活……你长大了,知道有时候亲人不一定要生活在一起。有时候分开来,更适合一点。对我是这样,对你爸爸也是这样……”
商言翻了个身,胸闷得透不过气,仿佛支架望远镜在地板落下了一团黑影,一点点延伸,最后压在他身上。商言想,他应该支持她妈好不容易做出的的决定;只是作为儿子,他还是不想爸妈分开。
其实,他早有了预感会这样,从他看到那位年轻女人上了他父亲的车,到黎珞身份完全曝光,所有的事情都往现在这个方向推。只是这一天真来了,商言还是挺难受的。
真的挺难受。
有些事,商言有预感,商禹同样有预感。他所做的事情,每一件都在伤害自己的婚姻和家庭。他就像一个惯犯,明知故犯却企图自己妻子会足够宽容;渴望逍遥在外,又怕有一天连安歇的家都没了。现在静怡说出离婚两字时,商禹第一想到不是AC股份不是财产分割也不是他总裁位子,而是以后,看不到以后的以后。
一直以来,商禹都认为自己是一个精明又势利的商人,享受和喜欢钱财和名利带来的一切。所以当年,为了发展年轻时候的事业,他有意接近清嘉,用感情算计着付出和收获;同样娶静怡也一样,目的不够纯粹。甚至离婚,也是他原本所希望的:夫妻走到这一步,他和静怡的确很难继续往下走,身份尴尬,感情生分……
只是想到离婚之后,他又仿佛陷入了失去行走的方向的恐慌。
“静怡……”商禹收起所有复杂情绪,伸手握住妻子的手,终于听到离婚两字便起伏不停的一颗心慢慢缓和了下来。
“因为黎珞?”他问。章子玥他已经解决,让妻子做出离婚决定的只会是黎珞。
“怎么会?”谢静怡望着丈夫,和丈夫强调一个事实说,“黎珞很快就是我的弟媳妇,我怎么会介意她?我也相信,当年你和黎珞没什么。”
商禹尽量笑了笑,又问:“……是你妈妈希望我们分开?”
谢静怡也笑了,心里再多不舍,都化成一份自嘲,她收回商禹握着的手,反问丈夫:“商禹,你为什么不猜想这是我自己提出来的?”
商禹:“……”
都说男人是冷静动物,女人是感性动物;事实男人比女人更容易犯错,因为他们太自大了。谢静怡再次开口:“商禹,我是真的想跟你离婚,不想跟你过下去了,我……不爱你了。”
老夫老妻,说出爱这个字,实在有些矫情,谢静怡却一定要同商禹强调的事。因为当年,不管他为了什么娶她,她都是为了爱,嫁给他啊!
卧室灯光明亮地晃着人眼,照着人心。商禹很长时间说不出话来,老夫老妻了,就这样安静地相对坐着,如果两人真离婚,完全可以谈的上“和平”两字。
“让我考虑考虑?”商禹请求道。
谢静怡了解地摇摇头:“商禹,你不需要考虑。”
商禹低了下头:“静怡,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不是。”谢静怡目光纯粹,比卧室的灯光还亮几分:“我们现在离婚,因为是我主动提出来,我愿意放弃分割你在AC的股份,你仍然是AC的大股东和执行总裁。如果你现在不同意,等我母亲参与我们离婚事宜……商禹,你会失去很多。”
相信她,一定是越快越好。
真要命,如今提出离婚,他妻子都替他考虑着得失和利害。他温婉善良的妻子,是那样地了解他……商禹眨了眨眼睛,没有拒绝妻子这份好意,点头同意:“好。”
然后然后儿子商言呢?儿子长大了就是好,不用考虑抚养权。
但对商言来说,他恨不得自己没有长大,爸妈或许还会为他抚养权争执一段时间。第二天,一家人坐在早餐厅吃早饭;仿佛是最后一顿家人早餐,商言吃得格外慢;以往他都是迫不及待吃完,惹得他妈妈意见很大,教育他要像小舅舅那样吃得慢条斯理才有女孩子喜欢。
“你们考虑好了吗?”商言突然开口问,语气像个成熟的大人。
商禹开口:“我尊重你妈妈的想法。”
商言放下筷子,直直地看着父亲说:“我也支持我妈妈的决定。”
谢静怡握住了儿子商言发抖的手。
事实昨晚回到卧室,谢静怡忍不住流泪到天亮,今早眼睛有些肿,即使下楼之前热敷了好半天。谢静怡转头对商言说:“商言,这事先别告诉你外公外婆,尤其是你小舅舅。我和你爸爸是和平分开,真没有任何争执……”
谢静怡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知道。”商言淡淡开口,冷静地看向父亲问,“那么,爸什么时候搬出去呢?”
年初七,谢蕴宁已经到清怀生化细胞所上班,黎珞抽空回了一趟公寓。她公寓的东西基本都搬到了谢蕴宁的大house里,包括她的巨大圆形鸟巢也被搬到了谢蕴宁那边,放在谢蕴宁主卧里落地窗前,正对着前面最璀璨的澜市新区夜景。
想想,上次她因同居怕秘密被发现选择分手,现在秘密公开她和谢蕴宁还是同居了。黎珞唯一能想到,好的感情都会有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一天。
春节假期结束,律师和执法部门也都上班了,郑律师那边联系她,所有手续都已经完成,如果她决定起诉林希音,没有任何问题。“人心和法律都站在你这边。”郑律师这样说。
所以,林希音要失去一切了么,包括自由?终于等到这一刻,黎珞又觉得一切恹恹,因为还不够,还是其他原因?黎珞一个人呆在公寓,习惯地倚靠露台,看着楼下车来人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商言?
黎珞戴着毛衣手套走出公寓;商言坐在她公寓楼下长椅,像是一只孤零零的……小狗。她从后面拍了下商言的脑袋,笑嘻嘻地对上商言转过来的视线。
商言:“黎珞……”
“怎么一个人坐着。”黎珞开口说,“走,小舅妈请你吃个饭。”
商言拒绝:“不用,我等会就走了。”
黎珞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张了张嘴问:“商言,你怎么了?”
商言低低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父母离婚这事不能怨黎珞,更没办法怪到黎珞头上,只是他依旧有些难以接受,就像他清楚父母离婚是一个对谁都好的选择,但心里还是无比难过。至于为什么,他来找黎珞?是心里还是有些怪黎珞吗?
不,不是,他不是过来抱怨黎珞,而是找黎珞倾述,只是有些控制不好情绪,开口便问:“黎珞,你后面还打算做什么啊?”声音不小心带着一丝冷气,夹带着质问的意味。
商言问完,就后悔了,抱歉低下了头。
“商言……”黎珞扯了扯唇,双手插着口袋,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啊。”
“黎珞,我不是这个意思。”商言解释,面颊通红。
“没事,我也是随口道歉呢。”黎珞开玩笑,消除商言的紧张,顿了顿,直接问,“那个,你是担心佳绮吗?”
商言:“我……”
黎珞瞅着商言,面上挂着笑,欲言又止,有些话实在很难表达;相信商言也是一样。
“黎珞,我刚刚真的说错话了,佳绮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她,你只是拿回自己该有的,我从没有这个担心。”商言望着她,语气真挚,“对不起,是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
“心情不好就要吃东西啊。”黎珞对商言笑,“走,继续请你吃东西。”
商言应了一声:“……好。”
第二天,黎珞去了一趟医院。林希音住的是高级病房,环境不错,用的都是进口药,一段时间的调养,气色也不错;人躺靠在病床,面上化着妆。
今天她过来,主要是说一件事;郑律师拿出一份解除关系协议书,黎珞将它递给林希音。林希音扫了眼协议书的内容,冷冷发问:“林清嘉,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她这里还有一份确认书和音频文件。确认书虽然证明书字迹生硬,但是清楚说明了一件事,当年林希音亲生母亲蒋女士只是将孩子寄养在林家。确认书是蒋女士亲笔所写,上面盖了手印。音频文件,黎珞同样播放给了林希音听,手机播放器传来蒋女士激动的说话声:“没错没错,阿音的确是我当年寄养给林家夫妇,当时我们没有抚养能力,所以林家夫妇帮忙照顾……”后面还有一段话,蒋女士表达心愿,希望林希音认养自己。
林希音握了握拳头:“林清嘉,爸妈虽然死了,但不是所有事情都由着你为所欲为!”
“对,爸妈死了,我爸妈死了!”黎珞眨着眼,看着林希音说,“但你爸妈还活着啊,他们都等着你认祖归宗,回家尽孝呢!”
“啊——”林希音大喊出声,发泄情绪。
“妈……”门外,林佳绮跑了进来,看着黎珞喊,“黎珞,你就不能放过我们么!我妈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吗?”
黎珞呵了呵,连解释都费劲。
郑律师把解除协议也递给了林佳绮一份,开口说:“当然就算不签这份协议,当年林总和林夫人对方太太属于非法收养,如若林小姐起诉,法院也会解除方太太和林家关系。”
郑律师口里的林小姐,自然指的是黎珞。
黎珞只是看着林希音,缓缓开口:“方太太,我希望你接受我这个提议,这已经是我能给你最好的结局,不仅替你解除你十分不满的林家关系,还帮你找回了亲生父母,噢,还有一个亲弟弟……恭喜你啊。”
亲弟弟……林佳绮想起那个不停骚扰他们家的舅舅,心里的火就油然而生,捏着协议,愤怒地朝着黎珞问:“黎珞,你觉得你很了不起,很了不起么!”
林佳绮连问两句,黎珞对着林佳绮点点头,债主总比欠债的人要了不起一点,不是么?
林佳绮气急,咬唇。
黎珞站起来,留下最后一句话:“林希音,如果我起诉了,你女儿佳绮拥有林氏股份,同样要承担一定法律责任。如果我没记错,佳绮还要出国读书吧……”
一句良心忠告,她绝对是看在了商言的面上。
黎珞走了,林佳绮追了出来,站在病房门口,一双大眼睛通红通红,然后朝着她大喊出声:“黎珞,你真要把我逼到一无所有么?”
黎珞停下脚步,回头看林佳绮,足足好一会,开口说:“林佳绮,一无所有真不是你现在这样的。”
郑律师继续留在医院和林希音母女聊会天,黎珞先从医院出来。医院大门口,一对中年姐妹推着坐轮椅的年迈妈妈从她旁边经过,黎珞回头看了眼,设想了一个可能性:如果当年她妈妈得到了抢救,她和林希音会不会相互扶持地……然后,她摇了摇头,不可能。
大门出来,右前方的出租车侯等区拍着长长队伍,黎珞走动了最后面,加入了排队队伍。最近她是无车一族,跑车进了修理厂就没有出来,回国之后要么坐谢蕴宁的副驾驶,要么安分打车,像现在这样。
关于那辆进修理厂的玛莎拉蒂,谢蕴宁建议她直接抵价卖给4S店,再买辆全新的回来,车子品牌和型号不用换,毕竟安全性能得到了他亲眼见证。
黎珞喜欢谢蕴宁这个建议。可是,她最近所有的钱都砸到了林氏,陷害方心外贸的那笔投入还没有捞回来,连本带利都要等方心破产清算。所以,黎珞觉得谢蕴宁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好意归好意,并可能不是很了解她目前的财务状况,如果没有后面一句——
“新车我给你买。”
终于等到一辆的士,黎珞出发清怀生化所,坐在车里想着谢蕴宁要给她买车的话,心里一阵暖烘烘,有着说不出的满足感。原来她就是一只人穷志短的货啊!
手机里,谢蕴宁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到;黎珞立马回复,然后嘴角又翘了翘。本以为自己可以调教一个小老公,结果越来越往夫管严的方向发展了。
所以她骨子里,不仅人穷志短,还喜欢被宁宁压迫吗?黎珞握着手机,偏了偏头,一时没办法面对如此精分的自己。手机里,又进来一张图片;陌生号码发来的,姑且称为神秘人,因为看到图片,她立马能想到网上爆料她和商禹往事的那位神秘楼主。
发来的图片是一张老照片,照片是二十五年前她和商禹在夏普伦湖一次游玩留影合照,当时玩得比较开心,她和商禹一块坐在游船上,商禹将脸靠向了她……
初略一看,这张照片真有些暧昧。
然后,神秘人不仅给她发了这张照片,还附赠一句话:“今晚8点请抵达XX会所,如果不来,照片明天就转发给谢公子咯!”
黎珞呛了一口气,哪个神经病?没事,她可以带宁宁一块见见这个神秘的神经病……视线再次回到这张老照片,思绪又有些沉下来。如果没有这张照片,她真忘了自己和商禹真有过一段还算愉快的时光。那时候商禹年轻幽默风度翩翩,用现在的话来说,一个很会聊又很会撩的魅力男人,各方各面都满足她当时澎湃好玩的一颗少女心。
从复活节到华盛顿图书馆偶遇到请她吃海湾游艇的米其林餐厅……然后一起去了冬日划船夏普伦湖,商禹提出了交往请求;老实话,她真差点就被拿下。木质的小船,面对商禹越来越靠近目光,她双手放在船身,琢磨着说:“我可以回去跟爸妈商量商量吗?”
仔细想想,那会她之所以犹豫,主要觉得商禹好到不像话,失去了两分真实感。不过,她说的回家跟爸妈商量也不全是推脱的假话。
然后等她回国没多久,她和商禹已经完全崩了,得知商禹是为了林氏日化接近她……黎珞不爱回忆这些,没意思得紧。
哪有和谢蕴宁在一起有意思,连万分之一都不及。
车子停在清怀生化,黎珞直接来到A楼银杏树大道。谢蕴宁电话打来,她仰了仰头,对谢蕴宁说:“你转后,然后往下看。”
三楼落地窗,谢蕴宁挺拔卓绝地往下看,视线交汇,黎珞愉快挥了挥手。晚饭,她和谢蕴宁一块吃了韩国料理。料理店位于青创广场,是澜大学生最爱的聚会餐厅,她和谢蕴宁坐在大堂,来来往往都是澜大年轻学生,诸多视线都汇聚在她和谢蕴宁这里。
谢蕴宁问:“怎么选了这个地方?”
黎珞正了正神色,压低声音告诉谢蕴宁:“网上都在议论我们的恋爱,就没必要遮遮掩掩,他们还说我老牛吃嫩草,不般配……”
谢蕴宁明白了,很不错。不远处有几位女学生看过来,谢蕴宁伸了下手,替黎珞拿掉一根落在围巾上的头发。黎珞解开了围巾,他同样接过手,放到了他那边。
从头到尾,两人互动和交流,同其他澜大校园里其他情侣并没有什么不同,更是戳破了黎珞给谢蕴宁下蛊的无稽之谈。不远处有几位妹子一直看向她和谢蕴宁,黎珞回头眨了两下眼睛。女同学立马收回了视线,被黎珞挑得面红耳赤。
谢蕴宁轻轻咳了下,黎珞立马回过头,呲牙咧嘴地笑了笑;手里,摩挲了下手机,然后她主动把照片打开递给了谢蕴宁,求看。
谢蕴宁接过手机,看向屏幕里的照片,抬了抬眼睛:“你和商禹的?”
黎珞点了下头,小心翼翼地问:“……看完有什么感觉?”
谢蕴宁面色不是很好,直视着她反问:“你觉得呢?”声音又冷又凉,像是冰镇雪碧,还带着气泡。
黎珞撩拨了下额间头发,又心虚又好笑。
谢蕴宁再次开口,语气恢复正常,但也好不到哪儿:“所以,是谁发给的?”
诶?谢蕴宁能猜到是有人发给她的……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收藏着这样的照片吗?”谢蕴宁对她说,语气很笃定,然后他点击照片,回到了短信聊天框。果然,这张照片是一位未知号码发过来,照片下面还有一句类似威胁的话。8点前往EL会所?
黎珞看着谢蕴宁,谢蕴宁同样回视着她……
EL会所,位于澜市的东湖一隅,是一家集海鲜餐厅、酒吧以及娱乐会所为一体的休闲商务场所。为什么是商务会所,自然是消费很高。总之香槟雪茄,美食美女,应有尽有。
黎珞和谢蕴宁一块出发的时候,问谢蕴宁:“教授,你去过吗?”
谢蕴宁回她:“你觉得呢?”
黎珞确定地回答:“一定……没有。”
谢蕴宁:“不是。”
噢,她真是小瞧了谢蕴宁啊!想想也是,谢蕴宁性格老干部归老干部,也是澜市大名鼎鼎的公子哥,哪会没去过EL会所。黎珞点点头,表示理解。
谢蕴宁余光瞧了眼女朋友,解释了句:“我去那里吃过饭,海鲜做得不错。”
当然,也是喝过酒。和黎珞交往之前,谢蕴宁偶尔还是会参与秦子谦组织的聚会,EL确确实实是一个男人相聚的好地方。“早知道,我们今晚应该去那里吃才对。”黎珞说。
谢蕴宁没有理她了。
黎珞眨了眨眼,因为她执意前往探个究竟,谢蕴宁有些不愉快。原本谢蕴宁想他一个人去见见那位神秘人,她说了很久,谢蕴宁才由她等会一个人去见人。
当然,他必须跟在后面。
黎珞很好奇,到底是谁?结合网上拿她和商禹旧事抹黑她的信息,爆料得如此有模有样,如果不是有些事情有出入,黎珞都要怀疑是商禹本人了。
不过商禹就算再无聊,应该也不会发腻到这个程度。那样的爆料方式,不只黑了她,还黑了他自己。
黑不黑,商禹不知道,不过最近商禹还真是很无聊,尤其是静怡同他提了离婚之后,两人离婚事宜提上了安排。明明要做事情很多,商禹却觉得日子越发无趣了。
突然想起静怡对他说的一句话:“两个有趣的人在一起,生活才会有趣。”
那么,这些年他和静怡的婚姻都用无趣来形容?商禹觉得不是,静怡也不是一个无趣的人。她只是太安静了,没有子玥会折腾,也没有清嘉那么生动。
今晚,商禹被EL的老总邀请吃饭,安排了白楼的一间包厢让他休息。这种刻意又明白的安排,商禹基本会接受,然后再虚与委蛇一番……如果直接拒绝,真是无趣又死板。商禹这样认为,又有些心意阑珊。一个男人连逢场作戏都失去了乐趣,估计真要返璞归真了。
EL老板退了出去,商禹脱了西装外套靠在沙发闭眼休息,前面,放着一杯他刚刚喝过酒。他所在的白楼在餐厅和酒吧的后面,是一幢小洋楼,连接偌大花园。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前面酒吧人声鼎沸的喧哗声。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不停地浮现两个女人脸庞,静怡清嘉静怡清嘉……商禹揉了揉额头,直到一双冰凉冰凉的手覆盖在了他额头。
商禹睁开了眼,对上前面的人,叫了一声:“清嘉……”
反应了一下,商禹识清了眼前人,更改了称呼:“……子玥。”
没错,坐在商禹面前的人是章子玥。她从包厢里面出来,穿着漂亮的大红色裙子,发型是二十多年前的复古短发,略略一看,实在有些像当年的林清嘉。
两人多久没见了,他有没有想她?章子玥坐上了商禹的大腿,身子紧贴着商禹宽厚结实的胸膛,幽幽地开口:“商禹,你真是害我好惨……”但是,她还是那么地爱他,这个带她上过天堂,也将她推进地狱的男人。
“子玥。”商禹扯了一把章子玥。
很快,商禹发现了身体的不对劲。他是男人,很清楚不对劲的地方来自哪里。眸光完全冷了下来,眼里的寒意如同破裂的冰块一样骤然,一脸的阴霾,商禹开口问章子玥:“你给我下药了?”
声音是发沉的,语气是肯定的。
章子玥继续撩拨着商禹,商禹可笑地推开了章子玥。章子玥收起眼里的愤恨,对商禹说:“既然商总不满意我,那我给你换一个人,好不好?”
章子玥回到包厢里面,将包厢房间发给了那位真正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包厢门再次被推开,黎珞看向里面的人居然是商禹,扯了扯唇:“商禹,真是你?”
同样,没想到过来的人会是黎珞,商禹顺着视线望过去,开口道:“是我……清嘉。”
黎珞推开门的时候,放在门把的手收了收,目光略微迟疑。未知号码发来房间包厢号的时候,她和谢蕴宁询问了EL的老板,得知包厢里的人是商禹。
EL的老板说今天他特意请商总来吃饭,然后安排了包厢让商总休息。EL老板是一个外国人,吐字不清不楚地强调“特意”两字,实在有些蹊跷。
黎珞不喜欢商禹,甚至对商禹存在很大的抵触和意见,然EL老板告知包厢里人是商禹时,黎珞真有些不相信;她看了看谢蕴宁,他同样不是很相信。
不相信,商禹会发那样无聊短信,以幼稚又女性化的方式约她见面。所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包厢光线晦暗,商禹西装革履地坐在沙发里,半明半暗里,原本深邃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不分明。然后,他叫了她一声清嘉,声线发沉;投来的目光与她对视片刻,又收了收。
这是黎珞回到清嘉身份,两人第一次见面,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商禹身体难忍异常,心里是无尽的嘲讽和无奈。意外地,这样的场景很像是他对清嘉多年的渴望和执念,越是渴望越是得不到,直到变成了一颗长在他心里的朱砂痣,一团揉进他眼睛的雾气。
商禹再次抬头,仿佛穿过层层雾气看向黎珞,黎珞笔直地立在他视线里,眼神干净清冷,目似点漆,折眉似远山。流光碎影之中,商禹仿佛穿过了二十五年的流年岁月。
二十五年前,清嘉俏丽生动地走过来,叫着他英文名字:“Saint.”
她对他说:“Saint,谢谢你给我的惊喜。”
她对他说:“Saint,我还需要考虑一下再成为你女朋友。”
她对他说:“Saint,我对你很失望。”
所以,她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眼前的黎珞,梦里的清嘉,和他执念里的“三秋桂子”,一齐出现在商禹眼前。明明是同一个人,却也是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黎珞,是谢蕴宁的。
梦里的清嘉,是他得不到的。
执念里的三秋桂子,才是他商禹的。
今晚的商禹,真的太奇怪了。
黎珞在商禹对面坐了下来,扫了眼商禹前面放着的酒。商禹伸手,将喝过的酒推到一边,正了正身体,看着她笑了笑。男人气度依旧是压人的,因为强劲地克制自己不适的身体,商禹整个人更多了一份逼仄的气压。
黎珞微蹙了下眉头,一个人散发着的气场是可以感受出来。一直以来她都不喜欢商禹散发的气场,他越是想压制她,她越是想占上风。不像谢蕴宁,一样是强大霸道,却仿佛带着一份能量,令她十分服气和信赖。
“商总,你找我有事吗?”黎珞开口问,语气淡淡。她不相信今晚是商禹请她过来,越是不相信,越是要问个清楚。
免得误会。
商禹是谢家女婿,而她既然想成为谢家的儿媳妇,她和商禹两个人是要把该说的说明白。后面,才好桥归桥,路归路。各自相安无事。
商禹没有回答黎珞这个问题,因为今晚真不是他找她,然后心里基本想到一切都是子玥所为。胳膊离开了高档茶几,商禹身体往后仰,压了压情绪和不适的身体反应。想想子玥是小瞧了他还是小瞧了黎珞。的确他想要清嘉,甚至因为这样的念想,犯下大错。
没想到子玥这个“大错”,令他和黎珞再次相坐会面,赤|裸|裸地面对他最不堪的欲念。
多么滑稽可笑,又仿佛一切都是因果牵缠。
难得,他和她还可以这样面对面坐一场。不管子玥目的如何,商禹真有些话要告诉黎珞,打消黎珞的好奇心;缓了一口气,商禹开口说:“清嘉,当年我主动认识你,的确是目的不纯,因为花颜是当年林氏为爱女创立的品牌,几年之内风靡国内,我要收购花颜和林氏,认识你是最好的做功课方式,可以清楚了解花颜这个品牌。除此之外,就是我个人的一点私心了。”他和她第一次见面之前,他已听说了好多她的传闻,兴趣浓烈。
望着黎珞,商禹陈述当年事实,没有任何的虚假,也没有一分搬弄。
黎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商禹继续说:“之后AC对林氏发出了收购意向书,你父亲表示拒绝。AC对林氏目的明确,除了要收购林氏进入国内市场之外,更想得到花颜使用权商标,因此我采用了联合打压方式。当然,这是在你完全不理我之后。”
黎珞没有回话,因为商禹说得很实在,真的很实在。
商禹扯了扯唇。二十五年重新追溯这一段人生时光,商禹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意气奋发,以及对喜欢女孩的志得意满。
当时他自信地犯了错,间接牵连了林家夫妇。除此之外,回忆里更多是澎湃的激情和丰富的感情,那真是年轻男人才会有的。
黎珞也扯了扯唇,面容平静。
商禹说的这些事,她后来通过各种陈年商业报道都已经如数了解,但和商禹亲口告诉她有所不同。关于收购这块,商禹手段归手段,刨除当年商禹利用林希音提供的那份资料,都可以算是正常的商业手段。
关于林希音给出的那份资料……就是花颜配方。
“清嘉,关于林希音给我的那份林家花颜配方,我从来没有用它来当做收购林氏筹码,后面AC成为林氏大股东,我舍弃花颜原本的市场占有率,不是为了让AC产品取缔市场,更多是对你父母的愧对,不想用拿来的配方生产花颜。”
包厢安静,像是商禹看黎珞的目光一样安静。门外,谢蕴宁靠着墙,一张英俊的脸同样是安静非常,廊灯静静地将他笼罩一片光华里;无声无息听着里面交谈声。
商禹说了一段他没有参与过的往事,谢蕴宁心里多了两分无奈,因为他和黎珞感情建立在这段往事之上,黎珞的不幸,却是他的幸运。
黎珞一时没有说话,如果商禹说得是真的,她承认自己对商禹有些误会。她的误解里,还有父母意外事故的转移和牵连。
“关于你父母车祸……”商禹看着黎珞,手轻微发抖着,握了握手心,他继续说,“事故之后,我仔细调查过,车祸的确是一个意外,相撞的卡车司机承担了一定责任,告诉我你父亲出事那会是因为接电话不及打方向盘,当时你已经病了,我没有告诉你。”
打哪个电话?和林希音那个电话吗?黎珞捂了捂额头,眨了两下眼睫毛,仿佛眼里进了沙子。小时候,她贪玩眼里常常进沙子,她妈妈告诉她有些沙子没办法吹出来,只能由它进眼里,习惯了它就消失了。因为它早晚都会跟着眼泪一块跑出来;如同悲伤。
父母的离开,是她眼里没办法吹出来的沙子,黎珞一直不抱希望那粒坚固的沙子会有出来的一天;直到最近,这颗沙子已经不那么伤眼了。
原来,不知不觉里,它真的会消失。因为她眼里,多了一个让她时时注意的人。
“这就是你特意让我过来,要告诉我的事情吗?”黎珞开口问,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今晚的商禹有些奇怪,气场压人,样子却比往常温和。
商禹没有作答,相比误会一切都是自己所为,更不想黎珞知道子玥就在包厢后面,让黎珞再次看到章子玥,面对糟心不堪的自己。
当然,如果子玥不在,或是外面没有等着的人。商禹还会问黎珞一个问题,一个困扰他半辈子的问题。然而,答案不管是,还是不是。意义在哪儿呢?眼前的黎珞,梦里的清嘉,他执念的三秋桂子,从来都是不同的。
商禹的默认,相当于承认。黎珞不再说话,抬了抬头,已经看到了从包厢屏障里走出来的章子玥,一身红裙,梳着漂亮的发型,右手攥着一瓶酒。
默不作声地对视着,黎珞扫了两眼章子玥手里拿着的酒瓶。
章子玥拿的是酒瓶,但里面装的可不是酒,而是……鸡仔给她准备的“浓硫酸”。最近网上曝光黎珞是林清嘉,章子玥才真正明白商禹给酒吧取名三秋桂子的意义。章子玥快要疯了,难过得疯了。没有比知道商禹爱的是黎珞,拿自己当替身更难以接受的事情。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多美的一首词,她以为属于自己,却只是一个笑话。酒吧被砸,她的梦碎了;知道事情真相,碎的是她的心。
“Saint,既然你告诉了她那么多……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我啊!”章子玥转头看着商禹,问着商禹,最后半句声音发抖着。
商禹面色是一种冷静的难看,没有回章子玥,他先对黎珞说:“没有其他事,你先走。”
“不准走!”章子玥骤然开口,声音惊人:“好不容易,我把你们都请来了,怎么能就走了?”
今晚的章子玥,真是气势汹汹,满身戾气。黎珞看向章子玥,站了起来。章子玥同样看着她。眼神粘稠缠人,又带着一份恨意。
黎珞心里多少能猜出章子玥为什么恼,林家别墅对峙的时候,林希音已经特意提醒谢静怡,她耳朵不聋,可以听出林希音表达的意思。不过,黎珞一直不以为然,如同面对天方夜谭的搞笑事。
没想到,当事人章小姐如此计较。基本也明白了,论坛爆料和照片短信,都是章子玥所为。章子玥恨她,黎珞也是能理解,因为她对章子玥同样没有客气过。
现在,仍然客气不起来。
黎珞直接往外走,章子玥攥住了她手。另一只手,不停发抖,紧紧地攥着打开的酒瓶,包厢灯光晦暗,黎珞不知道里面液体的颜色,但是可以闻出味道来。
“不准走!”章子玥对她说,又眼眶发红声音沙哑地问商禹,“Saint,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她,才喜欢我……”
商禹眼神沉沉。
“是不是因为我和她长得像!”章子玥问了出来,自己说出了答案。这样对着商禹,章子玥心情是无尽的悲愤,这个从来不相信她是真心爱他的男人,她要怎么证明好?他在三秋桂子无情离开,拿走了他所有的爱意,她还是为他来到了澜市,为他进了这家会所,期待有一天可以重新遇见他。
结果,她没有遇见他,却得知了更令她难以接受的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章子玥质问着商禹,如果她没有遇见他,她可能会继续完成学业,她可能会遇到一个喜欢自己的年轻男人,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和不甘心。
章子玥的歇斯底里,商禹没办法表态,更没办法作答。他站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只想让黎珞尽快安全地离开这间包厢。
清嘉和子玥,长得相似么?商禹望着两人,真的一点都不像。又不得不承认,子玥是被他自己亲手毁掉的一个女孩,原本也是年轻美好的一张脸,现如今变成了这样扭曲和难堪。
“子玥,你误会了……”商禹还是回答了章子玥,因为注意到了章子玥手里拿着的酒瓶,装着不明液体。
商禹的解释,章子玥不相信,她摇着头,已经陷入了一种极端的情绪里,然后她高高拿起手里的“硫酸”。既然她长得像这位清嘉小姐,两张脸,毁掉一张是不是就好了?
疯了!黎珞看着眼前的章子玥,唯一能想到的两个字。章子玥又是为什么发疯,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敏感地察觉包厢的门被推开,谢蕴宁站在了她后面。黎珞开口说:“章小姐,我们哪里像?你看我鼻子比你高,眼睛比你大,皮肤比你白……”
“啊!”章子玥大叫一声。
谢蕴宁已经进来,同商禹对视了一眼。两个男人,第一次有了共同的默契。
黎珞被章子玥用力拽着,不影响她挺直着脊背,语气轻松地转移章子玥注意力:“要不你问问Saint,我们哪里像?”
黎珞第一次念出商禹的英文名字Saint,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也因为黎珞这声Saint,章子玥有些失控,商禹和谢蕴宁各上前一步。
“啪——”装着不明液体的酒瓶已经滚落在地,伴随着章子玥更尖锐的大叫声。酒瓶是被商禹反方向夺走,拍落在地面。
另一边,黎珞微微抬了抬头,看着整个人挡在她面前的谢蕴宁。谢蕴宁双手放在她肩膀,将她毫发无伤地护在怀里,仿佛将她收在他的安全岛屿里。
回过头,商禹夺章子玥酒瓶的时候,手腕还是被洒了不明液体。
然后章子玥又慌了,她睁着眼睛看着商禹抬起的手腕,流泪地关心起来:“Saint,Saint,你怎么了,你受伤了吗……”
章子玥被到场的保安桎梏住,商禹一声不吭地屹立包厢中间,面无表情。
谢蕴宁开口说:“不是浓硫酸,用清水洗就好。”
章子玥被带走了,像是一个疯女人被带离了包厢,不停地朝着商禹讷讷出声:“Saint,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真的爱你……”
EL老板亲自过来道歉,章小姐是前阵子来他们会所,他真是被骗了才请商总过来。原本还想做个人情……因为章小姐说她是商总的情人。
没想到,章小姐是一个疯子啊!
从头到尾,商禹都没有什么话。第一次,他感受到强烈的悲哀,整个人又恍然清醒过来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以一种直接又惨烈的方式将他从迷潆的浓雾里拉了出来。
让他认识到自己是如此可笑,又如此可恨。毁了子玥,伤了静怡……
黎珞和谢蕴宁已经走出了包厢,离开了陆离光怪的会所灯光。夜里的街道暗淡了几分,迷离萧索的夜色里,黎珞安安静静地走在谢蕴宁旁边。
“刚刚是知道不是硫酸吗?”谢蕴宁开口问。
心情轻松了两分,黎珞仰着头,轻轻落落地回答说:“教授,我在实验室呆了那么久,那种常见的挥发性化学剂,我还能闻不出来?”
谢蕴宁点了下头。
“……你为什么不早进来?”黎珞也问了自己疑惑的,干嘛呆在外面听那么久,真怀疑她和商禹有什么吗?
不是。谢蕴宁拉了下黎珞的手,没有解释太多。
黎珞能明白,她抱住了谢蕴宁,心里一片平和,是夜风吹到她心里,不会给她带来什么,也不会带走她什么,因为她抱着谢蕴宁。
“哎……”黎珞忽然眯了下眼睛,对谢蕴宁说,“我眼里进沙子了,快帮我吹吹。”
街头吹进她眼里的沙子,谢蕴宁吹了老半天,都没有吹走。黎珞回到谢蕴宁的住宅,洗澡躺在鸟巢,感觉眼睛还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忍不住抱怨起来:“宁宁真没用,连颗沙子都吹不下来……”
连续说了好几遍,谢蕴宁直直地走了过来,只穿着衬衫,一张放大的俊脸出现在她眼球里,两人睫毛对着睫毛,彼此眸光都是清隽而湿润。
谢蕴宁对她说:“过来一些。”
黎珞:“干嘛……”
谢蕴宁:“继续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