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纪澄慢吞吞走到九里院时,沈彻正在屋子里擦拭宝剑,因为跳剑舞,纪澄对剑还是有一点儿了解的,光看那剑芒似雪芒一般的寒光,就知道那剑的品相不一般。
纪澄一直想要一柄轻剑,若能打造一把软剑就更好不过了,剑舞龙蛇时肯定特别惊艳。
“过来。”沈彻背后似乎有眼睛一般,没有转头就看到了纪澄。
纪澄上前几步在沈彻身侧坐下:“你也用剑吗?”话本子里的吹雪神剑可是让纪澄迷恋了整个少女时期。
他吹的是血,不是雪。想想就让人有战栗的兴奋。
沈彻对纪澄的这种狂热只能嗤之以鼻:“不过是个噱头而已,都是说书人讲出来忽悠你这种无知女子的。”
纪澄嗔了沈彻一眼,觉得他不过是出于嫉妒而已,那可是剑神一样的存在。
“说得你好似很厉害似的,那你耍一套剑法我看看。”纪澄道。
“我从不耍剑,你那种剑舞才是耍剑。”沈彻将手里擦好的剑递给纪澄,“给你,拿去试试吧。”
纪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给我的?”
沈彻扫了纪澄一眼:“我从来不用这些身外之物,功夫臻至化境,自身才是最好的武器。”
纪澄对武功没什么概念,也不关心化境是什么东西,只兴奋地接过剑,那剑尖软软地倒向一边,她就像个得了龙须糖的小孩儿一般兴奋:“呀,这是软剑。”纪澄唰唰地舞了两下,“怎么会是软剑?可是我看你擦它的时候,它都直直的啊,我还以为是轻剑。”
“端看你怎么用。”沈彻从纪澄手里拿过剑舞了两下,那剑就像长了脊梁骨似的,根本看不出是软剑。
纪澄道:“你请谁铸的这柄剑啊?”大秦有名的铸剑师纪澄还都了解过,不过晋地和京师都没有,纪澄还曾想拜访他们的。
“龙图。”沈彻道。
“龙图?!”纪澄惊呼出声,龙图铸的剑虽然比不上莫邪、干将有名,但这位一百多年前的铸剑大师,一生就铸过三柄剑,每一柄都赫赫有名。当初大秦太祖的御用宝剑就是龙图所铸。
“不可能啊,龙图一生所铸只有三柄剑。”纪澄道。
“嗯。”沈彻应了一声,又开始擦拭宝剑,看得出他也对其异常喜爱,“这一柄是他死之前所铸,送给他女儿的,所以世人不知。”
“他还有个女儿?”纪澄的重点已经转移到八卦上了。
“嗯。不过龙图是剑痴,对女儿多有疏忽,到年老回顾一生才觉错失,是以铸了这柄剑,名曰轻雪。”
“你是怎么得到这柄剑的?”纪澄问,以前压根儿就没听人说起过龙图的后人,更别提这柄剑了。
“再强大的人,后世也有不肖子孙,家道中落唯有以剑买命,所以就流落到江湖上了。”沈彻再次将剑递给纪澄,“给你玩吧。”
纪澄用这种剑真心只能叫一个“玩”字,她弹了弹剑道:“给我会不会太浪费了啊?”
“不会。轻雪是女子用的剑,剑意少了,但美感增加了很多,给你用正合适。”沈彻道。
纪澄没有压制心底的雀跃,站起身兴奋地道:“那我去院子里舞一舞。”
可惜软剑不是轻剑,掌握起来非常困难,纪澄虽然动作舞得像模像样,但那软剑一点儿不听她使唤,并不能舞出她想要的剑舞游龙。
沈彻看得直用手指揉额头:“你这是干什么?当绳子在用吗?”
纪澄也颇为挫败,将剑扔给沈彻道:“我不要了,控制不了。”
沈彻道:“你坐,我舞给你看看,你刚才那样,别把龙图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了。”
沈彻当然不会跳剑舞,但那轻雪剑握在他手里,本身似乎就成了一曲舞,剑光繁落,就如漫天飞雪,隐有云中龙鸣相和,更有引凤下凡之势。
两招舞毕,已经看得纪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钦佩肯定是深入肺腑的,不过表面上当然不能让沈彻看出来。
“你刚才用的力道不对,软剑和普通长剑的用法完全不同。”沈彻拉了纪澄起身,从后面环住她,用手握住纪澄的手,教她发力的方法。
纪澄脑子不笨,如此来回五六次就已经琢磨出其中技巧的关键所在,舞起来还不能说是像模像样,但至少已经可以不让剑身乱晃了。
几番下来,纪澄已经累得气喘如牛,坐在蒲席上就想往下倒,却听沈彻道:“去洗洗吧,浑身都是汗,一股味道。”
真是老天爷开恩,纪澄懒懒地坐起身:“那我先回去了。”
沈彻冷笑一声:“这么着急,是要回去帮弘哥儿做纸鸢?”
知道得不少,也不知道沈彻一个大男人成天关心家里头女人的家长里短嫌不嫌琐碎。纪澄心里也如同沈彻一般冷笑,口里却娇嗔道:“不是你自己嫌弃我的吗?”
沈彻看着纪澄,似笑非笑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纪澄被他看得心里发虚,只能别过头不看他。
“今天在园子里看到我躲什么躲?”
纪澄侧头看了看沈彻,原来他当时看见自己了,可是这种事情不是该心照不宣地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吗?怎么沈彻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当时是怕……”纪澄拿不准沈彻的意思,只能一边回答一边看着沈彻的面色斟酌措辞,“我是怕凤庆不好意思。”
沈彻道:“她不好意思?!你好意思看她赖上我?抢我的吃的,抢我的用的,还要抢我的床睡。”
纪澄当即眼睛一瞪:“你怎么能偷听我跟弘哥儿说话啊?!”
沈彻道:“你说得那么大声,半里之外我都能听见。有你那样忽悠孩子的吗?你今后生了儿子也那样忽悠他?什么送子观音,你怎么不干脆说孩子是半夜从脚那头爬进肚子的?”
纪澄想了想:“说是从脚上爬进去的,弘哥儿那么聪明应该不会信。”
“跟我插科打诨是吧?”沈彻一把将纪澄捞过来。
纪澄叫唤道:“你不是嫌我浑身味道吗?”
沈彻在纪澄的脖子上深深嗅了一口:“的确不好闻,不如我们放点儿桃子味儿出来?”
那事之后,屋子里总是满溢出桃香,纪澄觉得神烦,简直就是在向全天下宣告丑事,沈彻却极喜欢。
纪澄别扭地推了推沈彻:“我去沐浴。”她猜着沈彻估计不会放过她,如今反正已经是一身泥了,再撇清难道就能干净了去?
“我去帮你看看水。”沈彻起身先纪澄一步进了净室。
等纪澄进去时,只听见沈彻问:“要我伺候你吗?”
纪澄翻了个白眼,在沈彻跟前她已经是什么形象都不顾的了,求之不得他能觉得厌烦了,赶紧放过她。
沐浴之后,纪澄才走到沈彻身前就被他拥入了怀里,两人叠躺在蒲席上,纪澄懒懒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只觉得眼皮都开始打架了。
沈彻从背后揽着纪澄,咬着她的耳垂,先开始只是轻轻含着,到纪澄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咬上一口,疼得纪澄差点儿蹦起来。她便是再迟钝也知道沈彻今天心里肯定超级不痛快,找她撒气来着。
可她也不过就是沈彻的玩物而已,做主子的要撒气,纪澄能有什么办法,受着呗。
所以虽然痛呼了一声,纪澄并未表示出一丝不满,只继续耷拉着眼皮开始入睡。不过沈彻今晚大概是跟她杠上了,每回她要睡着了,他就恨恨咬她一口,真当她是猪头肉啊?
“你今天犯什么毛病啊?”纪澄本就是强压着脾气忍耐沈彻的,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的好吗?哪里经得住沈彻这样折腾。
沈彻只阴沉着脸看着纪澄不说话。
纪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猜测今天究竟是有什么事情能够引得二公子犯病。沈彻前头提到凤庆,想必这事儿也不是随口提及的,纪澄琢磨片刻道:“是凤庆姑娘赖上你了?”纪澄想起沈荷说的话,那小丫头都被打发了,显然是被沈彻看出了猫腻,想来是赖不到他身上的。
“芫姐姐说那小丫头已经被打发了,凤庆在这件事上本就心虚,便是你搂了她,她也怪不上你,若是为了亲戚关系,大不了你收了她就是。”纪澄嘴快地道,她也是困得糊涂了,沈彻纳不纳妾哪里是她能过问的。
果然沈彻接着就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什么时候沈家多了个二少奶奶呢!张嘴就要替夫君纳妾,生怕显不出你贤惠是吧?”
纪澄此刻恨不能打自己几个耳光,这不是自寻其辱吗?
“是我多嘴越界了。”纪澄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表哥还在生什么气?我素来猜不到表哥的心思,你若是生气,不如直接说出来,也省得你气坏了身子,我却还懵懵懂懂地又惹表哥不快。”
纪澄的神情坦荡荡的,看得沈彻脸色越发阴沉,索性仰躺下闭上眼睛:“你回去吧。”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纪澄立马利索地爬了起来,轻手轻脚地刚走到密道入口,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回来。”沈彻不耐烦地扔下一句,又走回去躺下了。
纪澄在衣橱里沈彻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鬼脸,心想幸亏过不了几天就再也不用忍受他的喜怒无常了。
纪澄无奈地回到沈彻身边重新躺下,刚躺下就被沈彻翻身压到身下,嘴上重重地被咬了一口。
纪澄忙捂住嘴:“别咬这里,留下伤口我明天还怎么见人啊?”
“那意思是别的地方就可以了?”沈彻挑眉道。
纪澄哀号,沈彻惯来会挑地方咬,都是肉多且嫩的地方,纪澄疼得眼泪汪汪,耳边传来沈彻的呼吸,还有他的咬牙切齿:“下回遇到这种事,再看见你躲,我有的是法子弄死你,纪澄。”
纪澄何其冤枉:“我当时不躲还能怎样?那样尴尬,再说我也怕坏了表哥的好事啊。”
沈彻轻轻咬了咬纪澄的鼻尖:“我还能不知道你,鬼心眼儿那么多,十个凤庆也不是你的对手。你只要走出来,凤庆难道还敢那么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骂的不仅是凤庆,纪澄觉得自己挨的刀更重。沈彻自己不想娶凤庆,又顾念和沈荷的姐弟之情,却拿自己出来挡刀,纪澄想想就觉得憋屈。
只是别人委屈了可以号啕大哭,自然有人关心问切,可纪澄就只能自己把眼泪吞了,还得承受沈彻的怒火。
纪澄才知道沈彻刚才的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若非纪澄的身子天生柔韧,大概早就被沈彻把腰折断了,弄死她一点儿不成问题。
嘤嘤哼哼又是一晚,纪澄早晨在抱厦里醒过来下床时,腿一软差点儿没倒下去,扶着床柱子才站起来。待跟老太太请过安,她又回屋子里补了一大觉,到傍晚才又起身,害得院子里的丫头以为她病了,报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又让人张罗着拿配制的药丸给纪澄补身体。
如此过得一日,纪澄想起弘哥儿的纸鸢来,这回可再不敢骗他了,不然小屁孩还不知道会怎么发火。纪澄想约卢媛一道去常衡院,可卢媛昨日就被她母亲接了住到外家去了。
纪澄只好又去寻沈荷,她那日就说带弘哥儿去找竹条的,结果沈荷出门访客去了。纪澄去寻沈荨,沈荨却嫌沈御脸太冷都不爱去常衡院,最后纪澄只能自己去了常衡院。
弘哥儿听得纪澄过来,立即飞奔了出来:“澄姐姐,我就知道你这两天要过来,我今天一大早就起床打了拳,把字也练好了,就等着你给我做纸鸢呢。”
弘哥儿让云珠将准备好的竹条拿到了院子里,那竹条没有经过细劈,还需要再打理,纪澄挑了几条长短合适的,正要用小刀劈条,却见沈御从大门进来:“留着让我来吧。”
沈御快步回了屋,想是去换衣裳了。纪澄却也没等沈御,和弘哥儿一起拿了竹条,教他怎么将竹条劈细。
那竹条因是新竹,上头还有许多毛刺,等沈御出来时,纪澄才劈了不过半条,沈御走过来伸手道:“我来吧。”
纪澄道:“这条我快劈好了,御表哥帮弘哥儿劈另一条吧,如此也省时一些。”纪澄并不想在常衡院久待,虽然她心里坦荡荡的,但人言可畏啊。
沈御闻言没反对纪澄的安排,重新拿了一条竹条起来,握着弘哥儿的手教他做纸鸢的骨架。
“我会了,我会了,我自己来。”弘哥儿刚学了一会儿就迫不及待地想独自操作了,他这一大声说话不要紧,纪澄却被他吓得心神一闪,食指被那竹条给划开了一条口子,血珠当即冒了出来。
纪澄痛得低呼一声,沈御放下手里的东西捉了她的手起来:“怎么了?我让蕊雪给你拿金疮药。”
纪澄羞得脸一红,正想收回手,视线的余光却瞥到了站在常衡院大门口的沈彻。
沈彻步伐自如地跨进来,就像没看见匆匆收回手背在身后的纪澄一般,出声唤道:“弘哥儿。”
弘哥儿一见沈彻就高兴地跑了过去:“二叔,这是给我的吗?”
沈彻手里拿着一架哪吒闹海的纸鸢,那纸鸢的尾部有“排楼”的徽标,这可是南方最出名的制纸鸢的商号,一架纸鸢能从南方丝毫不坏地运到京师来已经不是易事了,何况还是以精丽著称的排楼纸鸢。
弘哥儿一见那纸鸢就爱不释手,转头便把朴素的老鹰纸鸢给忘到脑后了。这就是小孩子,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
“弘哥儿,刚才你们在做什么,这么热闹?”沈彻拉了弘哥儿的手往沈御和纪澄走去。
沈彻的神色非常自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纪澄也就只好装傻,努力神色自如地看向沈彻和弘哥儿。
弘哥儿正叽叽喳喳地回答沈彻的问题,等走近了就听见沈彻又说:“原来是要自己做纸鸢,要不要二叔帮忙?”
弘哥儿自然忙不迭地点头应好。
沈彻和沈御打了个招呼,又看向纪澄道:“刚才进来的时候好像看到澄表妹手受伤了,要不要紧?”
沈御也顺势看向纪澄:“要不让蕊雪帮你处理一下吧?”
“这儿有我帮弘哥儿,表妹的手既然受伤了不如回去歇着吧。”沈彻道。
其实沈彻这样说话是有些失礼的,沈御诧异地看了沈彻一眼,沈彻回了个“找你有事”的眼神,沈御便没再开口。
纪澄摸了摸弘哥儿的头跟他道别,弘哥儿也是个“喜新厌旧”的,见着他二叔,什么澄姐姐、澄姑姑的就都不在话下了。
纪澄回到芮英堂的小院子里坐下,心还一阵发虚,她估摸着沈彻的脾气,当时看见那一幕回头晚上不知会怎么收拾自己呢。这让纪澄有些烦躁,当然更烦躁的却是,她刚才竟然有一种被“捉奸”的心虚感,可真是有够“逆来顺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