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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情归一处(3)

纪澄听着外头的打更声,估摸着这么晚沈彻应该在顶院了,于是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走到密道门口,又忍不住回来对着镜子拨了拨鬓发,然后又疑惑自己的唇色是不是太淡了,灯光下还是得上点儿口脂才好看。

纪澄揭开她难得用一次的玫瑰汁制的口脂,用簪子挑了一点儿到指尖,放到嘴唇上抹匀。

可是对着镜子照了照之后,纪澄又嫌弃太过艳丽,反而着了相,只怕定要被沈彻讥讽。纪澄有些泄气地用手绢把刚才抹上的口脂擦去,唇上只留下了一点儿淡淡的红色,这才作罢。

只是唇色满意了,纪澄又看到了自己鼻尖上的那几颗晒斑,心里一阵烦躁,又将那榆钱儿新制的玉簪花粉挑了一点儿出来,在鼻尖上抹了抹,可还是掩盖不住那晒斑。

纪澄颓丧地坐在妆镜前,以手捂脸。

其实纠结几颗晒斑又有什么意思?如今哪怕她是天仙下凡,估计沈彻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纪澄只要一想起沈彻那张冷得比冰还凉的脸,就忍不住打退堂鼓。

不去见还可以活在自欺欺人里,去了只会难堪。

可是心里又忍不住追着他的影子,哪怕看见一片衣角,眼珠子就不想挪动了。曾几何时纪澄如此胆怯过?连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的行径,可那腿上就像吊了铁砂包一样,抬起来是那样艰难。

纪澄磨磨蹭蹭地走到门边,心里一直告诉自己沈徵的事情她必须去问个清楚,她自己不清楚,沈彻肯定是清楚的。因为当时沈徵看见她那么震惊的时候,沈彻的脸色是非常平静的。

可是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他会不会也像别人一样指责她不检点?那样的话她要怎么跟他解释?前有凌子云的事情在,沈彻肯定不会相信她的。

若是他不相信她又怎么办?自取其辱?这倒是其次了。万一就此撕破脸,彻底闹翻呢?

纪澄停下脚步,简直没法儿再往前走。想得越多,就越是瞻前顾后,生怕多说多错。

纪澄背靠着墙,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有些事情当面说清楚了不是更好?也省得她猜来猜去。是和离还是休弃她都无所谓,最坏的打算也不过就是进家庙去清修。

可是想是想得如此干脆,真当要做的时候,却又是那般艰难。

纪澄转过身,疾步往回走去。如果她真的有勇气,当初在草原上时就不会选择放逐自己了。她明知道那时候找到沈彻,当着他的面亲自解释,然后是杀是剐任他决定这样才是最明智的决定,但她还是逃避了,逃得远远的,宁愿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了,也不想看他对她彻底失望的样子。

纪澄走不出自己的围城,她明知不该这样做,却偏偏提不起勇气。因为她知道若换了她是沈彻,她将永远也不会真正原谅自己。

将心比心,纪澄曾经也处在过沈彻的位置上。

当初云娘为了保住纪家,保住她的哥哥们,而说出要将她送给祝吉军的时候,其所作所为不就是今日的纪澄吗?

而纪澄虽然依然孝顺她的娘亲,并从心里依恋她,并且她也十分理解云娘的选择,但那个被放弃的人是她,这就让纪澄无法保持最大的理智。她清楚地知道从那之后有很多事情都变了,她心里存着怨怼,所以对她娘亲的关心和注意都大打折扣,所以才让向氏有机可乘。

而至于她的子云哥哥呢?当初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虽然拼命想保护她,最后却屈服于他母亲的绝食之下。这也是纪澄为何能毫不留情转身就上京城谋求亲事的原因,同样也是纪澄最后为何屈服于沈彻强娶的原因。如果心里没有怨怼,感情一如幼时纯粹,沈彻是绝对没有任何机会的。

那种被放弃的伤害,也许能愈合,但伤疤已经是永久的了,一切也回不到从前了。

纪澄如此想,难道沈彻不会如此想?她甚至想过只要她把一切都倾诉给他,告诉他自己心里再没有凌子云而只有他,沈彻可能会大度地原谅她,但是那又如何?他将永远对她心存芥蒂。

从来事事都可以将就的纪澄,对夫君人选毫无要求的纪澄,连齐正都可以将就的纪澄,偏偏在这件事上犯了执拗,她宁肯不要沈彻的这种理解和原谅,简直蠢得无可救药。

而天下最叫人无奈的事情就是明知是犯蠢,却依然忍不住继续去犯。

纪澄再次坐在了自己的妆奁前,她没有去看镜中的自己,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有多厌恶那张脸和那张脸的所作所为。

但是有些事是没法逃避的,纪澄猜得到明日就算老太太不问,她的二婶也得问她,而外头还不知怎么传言呢。

当然纪澄也可以去找沈徵问清楚,但万一被人看见,就又是别生枝节。

而在纪澄内心深处,她想她是知道自己必须去问沈彻原因的。不管他知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都不希望他在这件事上有所误解,那毕竟是他的弟弟。

纪澄一口气奔到了顶院的密道口,她怕自己走慢了,就会想太多,然后再提不起勇气。

纪澄轻轻敲了敲密道门上的铜环,没有人应答。她侧耳去听,也没有任何动静,她推开门走进铺着蒲席的屋子,沈彻并没有回来。

纪澄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她走到自己看账本的小几旁边,那里已经堆了好几本她写的节略,这是她如今唯一能默默为沈彻做的事情。

在那摞节略里,最上面的一册下面压着一根纪澄的头发。纪澄在小几旁坐下,那根头发依旧在原地没有挪动过,也就是说沈彻从没看过。

纪澄的手轻轻抚上那摞册子,眼底有泪花出现,她仰起头,把眼泪倒了回去。她有什么资格哭?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清楚自己该承担的后果。

院子外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纪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沈彻,有那么一瞬间纪澄甚至想冲进密道里去。

然而沈彻的步伐虽轻,但是一点儿也不慢,此刻已经出现在门边,也已经看到了纪澄。

纪澄站起身,垂着头让到一边,沈彻从她身边经过,身上带着酒气,纪澄的鼻尖微微动了动。

“有事?”沈彻的语气很淡,淡得不像是在对自己的妻子讲话,更不像是在对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妻子讲话,淡得纪澄仿佛是个陌生人。

纪澄的心已经沉到了海底,她早就料到了,比恨意更可怕的就是漠视,就是再也不在意了。

纪澄抬头看了看沈彻,在他脸上找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她别开眼没法儿再面对沈彻,清了清嗓子道:“三弟他,他今晚为何,为何那样看我?”

沈彻反问:“你不知道?”

纪澄摇摇头。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沈彻道。

纪澄重新看向沈彻,沉默着没说话。

“还有事吗?”沈彻问道。

纪澄摇了摇头。

“没事我要休息了。”沈彻道。

纪澄的脸上已经有火辣辣的羞惭,自取其辱是早就预料到的,可是她以为会被沈彻冷嘲热讽一番,结果他只是以一种赶苍蝇的态度赶着她。

纪澄动了动嘴唇,想要再说点儿什么,却又没脸再待下去。反正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身又从密道的门走了回去。

然后纪澄就清楚地听到在门的另一侧响起了铁栓闩门的“咔嚓”声。

纪澄全身的血液此刻都涌上了自己的脸,恨不能就这么死了才好。羞耻里夹杂着怒气,说不清楚这种怒气是针对谁的,但最多的还是针对她自己。

明知道是这种结果,这下终于可以死心了。

血液都涌到了脸上,所以心脏觉得格外冷,连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纪澄呼吸不畅,心上泛起绞痛。她抬不起腿,只能赶紧靠在墙上,急促地呼吸两口,等待眼睛能再次感受到光。

在羞愤到最顶点的时候,纪澄曾举起双手想去推那扇门,想要对着那扇门尖叫,可最终她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那冰凉的门上,然后缓缓地缩到地上,身体无力地靠在门上。

她不想哭的,但是眼泪还是止不住。纪澄知道沈彻的耳朵尖,所以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没发出一丝声音。

纪澄需要恢复一点儿力气,等恢复了力气,她才能继续往前走。

事实上纪澄低估了她自己的韧劲儿,她以为她将再也站不起来,可当人没人疼没人爱的时候,将来什么都得依靠她自己的时候,她很快就站了起来,然后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明天?她会把明天应付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