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没有,没有。”沈荨急得跳脚又喘着气儿说不出话来,直拿眼神向纪澄求救。
纪澄权衡之后,开口道:“彻表哥,这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京师的小吃好奇,荨妹妹拧不过我的央求,才带我到这里来逛逛的。”
沈荨对纪澄做了个“你就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手势。
沈彻对自家妹妹的性子如何能不了解,但如果没有人纵着她,沈荨一个人也不会来。
“这里鱼龙混杂,你们两个小姑娘不要乱走。”沈彻侧头对纪澄道,“这里不比晋地人的淳朴,纪姑娘又比阿荨年长一岁,今后还是别纵着她胡闹了,若真是出了事儿,你便是后悔也无济于事。”
纪澄被沈彻说得满脸通红,幸亏此刻还隔着帷帽。这位彻表哥还真是厉害,话中有话,将纪澄完全拿捏住了。
纪澄和沈彻完全不熟,原本以为沈彻对自己这个远得不能再远的表妹不会注意,哪知他竟知道自己是从晋地来,而且还看出是自己纵着沈荨胡闹了,并且借机敲打自己,若沈荨出了点儿什么事儿,她纪澄可完全没有好下场,后悔也晚了。
纪澄再说不出话来,沈荨赶紧替纪澄解围道:“二哥,也不怪澄姐姐的,我自己也想来的。”沈荨拉了拉沈彻的袖子,“都是你啦,你宁愿陪那些劳什子人,也不陪我来看龙舟赛。”沈荨不满地往沈彻身边那位一直静立不语的女子瞪眼道。
那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但鬓边有一朵白花,这按本朝习俗表示是守寡未再嫁之人。但看她穿着樱粉短襦,黛紫十二幅湘裙,系着碧玉压裙环,想来已经过了三年孝期。
其实民间远远不如官场那般讲究守孝之事,士族那是怕守孝之期做得不好遭人诟病影响升官之路,但百姓则是一年四季都在为生计而忙,哪里还顾得什么孝期不能抛头露面之事,便是吃素也不能,若得了钱能打个牙祭吃顿肉,哪有为死了爹娘就不吃的,更别说是相公了。
纪澄瞧着眼前这小妇人虽然衣着看起来比较华丽,家世还算不错,但她能端午节跟着沈彻单独出门,想来也不是那挺有规矩的人家出身,大约同自己的出身差不多,唯一的差别可能就是不如纪家有钱。
此刻见沈荨和纪澄都看了过去,那小妇人微笑着福身行了个礼,举止瞧着都还挺大方的,但总有一股烟视媚行之态,怕也是风月玩家。
女人守寡不易,纪澄对这美貌妇人倒是没有太多的看法,谁都是在为更好地生存挣扎而已。
沈荨则是鼻孔都朝天了,完全看不上那小寡妇,拉着沈彻的袖子道:“二哥,今天被我逮到了,你就得陪我,不然我告诉母亲去。”
沈彻将袖子从沈荨手里扯出:“你现在若是不回去,今年的中秋赏月、重阳登高、元宵花灯你就都别想出门了。”
沈荨没想到当着自己的面儿,沈彻都还想陪着那小寡妇,顿时觉得委屈,指着那小寡妇道:“你别得意,一个月前他身边的女人还不是你呢!”
纪澄当时就想扶额,有这样拆自己哥哥台的吗?但是他们两兄妹的事情,纪澄也不好多嘴,说多了反而被人怨怪,沈荨恐怕也不会听自己的。
“阿荨,你的教养都哪里去了?”沈彻微皱眉头,视线扫向纪澄。
纪澄本是不想多事的,可是在沈彻的眼光里不自觉就拉了拉沈荨的袖子:“荨妹妹,咱们赶紧回去吧,马球赛要开始了,芫姐姐肯定到处在找咱们。”
沈荨不领纪澄的情,负气甩开她的手,将她在沈彻处受的气全部撒在纪澄身上了,然后提起裙子拨开人群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抹泪。
纪澄跺跺脚,她也是见了鬼的,本来心里盘算得挺好的,哪知被沈彻的眼神一压就忍不住服从了,谁知道这纨绔子居然还有这等威压。
纪澄看着跑开的沈荨的背影,认命地提起裙角追去,她算是怨死沈彻了,今日她对沈荨的一番讨好,全部被沈彻给破坏了。
纪澄一边跑一边回头看沈彻和那小寡妇,跑起来的风将帷帽上的轻纱轻轻吹起,遮挡在纪澄眼睛前的障碍已经没有,她能够更清楚看见沈彻那无动于衷的脸。这位可真够狠心的,见着沈荨哭闹那是一点儿恻隐之情都没有的。
沈彻不动,纪澄就只好继续往前跑去追沈荨。
至于沈彻身边的那小寡妇看见纪澄的真容时着实吃了一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纪澄的容貌不过惊鸿一现,但已经足以叫王丽娘自惭形秽,倒退一箭之地。
王丽娘侧头看了看沈彻,听纪澄叫他彻表哥,那就是表兄妹的关系。她真没想到他的表妹生得那般闭月羞花,叫神仙看了都会嫉妒。虽然她对自己的容貌还有些自信,可有那表妹珠玉在前,自己跟人家比起来就像随处可见的大白菜一般。是以王丽娘都有些难以置信沈彻居然能看上自己。
“公子,荨姑娘这般跑走会不会有事儿啊,我不要紧的,公子还是先去寻着荨姑娘要紧。”王丽娘体贴地道。
沈彻轻扫王丽娘一眼,王丽娘的三魂七魄便去了三魂六魄,一个男人好看成这样可真是女儿家的灾难。何况沈彻的魅力绝不仅仅局限在他出众的俊逸上。王丽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他这样的男人又冷又坏,明知道是毒药,却叫人为他这一刻死了都心甘情愿。
“丽娘,我还是更喜欢咱们初识时你的样子。”沈彻似笑非笑地道。
初识时她的样子?王丽娘没回过神来。初识时她还是个受婆母苛待的小寡妇,住在二楼狭窄的屋子里,楼下就是夫家开的酒铺。
那日沈彻带着随从经过,王丽娘惊为天人,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将自己随身带的汗巾子用扇坠儿系了,往他身上抛去。哪知沈公子十分知情识趣,从此两人就结下一段善缘来,因沈彻出手十分大方,连带着她婆母都对她另眼相待,
可他们初识时她是什么样子呢?王丽娘心惊地问自己,寡廉鲜耻吗?
就在王丽娘觉得整颗心都泡在凉水里时,却听沈彻道:“你当时想我当街就敢朝我抛汗巾子,今日不是说想我吗?怎么又欲拒还迎地要将我推走?”
王丽娘看看沈彻,他眼里有笑意,眼底却是冰冷的。
王丽娘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她听明白了沈彻的暗示,跟他玩女人的小心机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也是她自己有了不该有的念想,她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他,又何苦去装那贤妻良母,索性得乐时且及时乐才好。
王丽娘心底苦涩,却又万分不舍他眼下的几丝怜爱。
却说纪澄若真想追上沈荨,那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沈荨这种闺秀的体力自然及不得她,只不过此时沈荨正在气头上,刚在沈彻面前丢了面子,纪澄若是上去,肯定又会被迁怒,沈荨大约还会有点儿恼羞成怒之意,谁也不愿意最狼狈的一面被人看到。
且平日沈荨话里话外都是她二哥如何疼她,如此就更下不来台阶。
等沈荨的情绪平息了一会儿,气儿也喘不过来时,纪澄这才气喘吁吁地赶上去焦急地唤道:“荨妹妹。”
沈荨实在跑不动了,可又不愿意见纪澄,干脆转过身背对着她不说话。
纪澄也不开口,只伸手去拉沈荨的手,沈荨甩开一次,她就拉一次,沈荨再甩开一次,她就再拉一次,终于沈荨不甩开她的手了,但也不说话。
纪澄松了口气,拉着沈荨往回走。
等快到沈府的帐篷跟前时,沈荨才开口道:“澄姐姐,今日的事你谁也不许告诉。”
纪澄摘下帷帽,郑重地点点头:“我谁也不会说的。”
沈荨噘起嘴,忍不住埋怨道:“我二哥为了个不知哪里来的寡廉鲜耻的女人,居然连我这个妹妹都不要了,我恨死他了。”沈荨一边说还一边跺脚。
其实纪澄也想顺着沈荨的话骂沈彻两句的,可是等他们兄妹一和好,里外不是人的就是她了,纪澄便只能道:“彻表哥怎么会不要你,或许他对那女子并不是你想的那般,指不定是有别的事情在身才一块儿走的。”
沈荨道:“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儿啊?成日里只会眠花宿柳。”沈荨口不择言地道,等说完了又后悔,“我不是说我哥就是那样的人,可他,可他……”沈荨自己都解释不出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纪澄赶紧道,“彻表哥在大是大非面前比一般人都清楚,端看他屋子里如今连个人都没有就知道了。”纪澄这话说得可真是够违心的,她自己都有些唾弃自己了。
沈荨闻言又忍不住爆料道:“那可不是他忍得住,先头是我娘亲不许,怕下头人勾坏了二哥,后来是说亲在即,屋子里没有通房的话,那些清贵人家才愿意将女儿嫁进来。”
对于那些清贵人家来说,家风比什么勋贵都更重要,哪怕你是公主的儿子,家风不好,那也是不愿意将女儿嫁进来的。
纪澄点点头,从沈荨的话里越发认识到了家风的重要性。
“可彻表哥能听公主安排,这就是孝顺和能辨是非了。”听话就是孝顺和能辨是非?这要求可真是太低了。纪澄这话其实变相就是在贬低沈彻,但听在心思单纯的沈荨耳里却十分高兴,她今天这般发脾气,其实也是怕纪澄今后在人前说她二哥的坏话。
哪怕沈荨再生沈彻的气,也绝不喜欢别人说他一句坏话。
“那倒是,他对我娘从小就十分孝顺。”沈荨点点头,“可对我这个妹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