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鬼谷子的局(1-10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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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二公子魏宫搅局 公孙衍失意赴秦(3)

白虎这也认出丁三了,打个怔,又盯他一眼,从他摊位旁边走过,直入公孙衍的院门,推开柴扉,直走进去。

公孙衍仍在案头埋头书写。

白虎走到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公孙兄,你只晓得伏案疾书,可晓得大门外面的事?”

公孙衍潇洒地写完最后一字,将笔唰地一掷,不偏不倚,刚好插在笔架上。

白虎却对这个卖弄视若不见,两眼只盯在他身上。

公孙衍回他一个笑:“白兄弟指的可是那几个泼皮?”

“你晓得?”

公孙衍嘴角撇出一笑:“我还晓得编草鞋的叫丁三,原是东市街痞,现为陈轸府上的守门狗!”

白虎松下一口气:“公孙兄晓得就好。”顺手拿过他写的竹简,瞄到最后一行,“完了?”

“你来得巧哩,刚巧大功告成,在下这就请兄弟喝一壶去!”公孙衍说完,起身去搬酒坛。

白虎叫住他道:“公孙兄且慢,我这儿有事情哩!”

公孙衍复坐下来,盯住他。

“近几日眠香楼传出风声,张扬河西之事,矛头指向公子卬,说他冒功邀赏,嫁祸龙将军……”

“好事呀,早该抖一抖了!”

“扯到殿下了!”

公孙衍看过来:“哦?”

白虎附耳低言。

“身上带钱没?”

“要多少?”

“一块金子足矣!”

“想去眠香楼?”

“呵呵呵,字写完了,这去品口香犒劳一下!”

“何时去品?”

公孙衍看下外面:“就现在。”

“在下送你!我倒要看看是哪个龟孙子跟在我们后面。”

公孙衍将竹简摆好,锁好房门,佩上宝剑,与白虎并肩走出。

丁三仍在打草鞋,面前蹲了两个等着拿草鞋的。

公孙衍关上柴扉,与白虎并肩走向胡同口。

丁三望着二人的背影,努嘴。

两个“买”鞋的站直身子,一人拿双草鞋,一前一后地跟出胡同。

白虎的大车就候在胡同口,白虎、公孙衍一出胡同就跳上车,疾驰而去。

二人紧追几步,见追不上了,沮丧地站住。

车中,白虎的目光落在公孙衍的一只破鞋子上,是左脚,鞋底大脚趾处漏了个洞。

“公孙兄,”白虎半是揶揄道,“该换双鞋了,那个洞可以钻进老鼠!”

“不知有哪只敢钻进来!”

“就凭你这鞋,即使进了眠香楼,怕是也得让人轰出来!”

公孙衍笑了:“轰得出轰不出,你等着看!”

不一会儿,车子在眠香楼的大门外面停下。公孙衍向白虎拱手作别,大步走进楼里。

鸨母迎上,鞠躬道:“恭迎贵宾!”

公孙衍拱手。

“敢问贵宾,是点香呢还是选香?”

“点香、选香何解?”

“点香一般为熟客,直接点选中意的香艳,这选香嘛……”鸨母顿住,看他表情。

公孙衍给出一笑:“那就选香吧。”

鸨母朝楼上啪啪啪击掌三声。

十几个女孩络绎走出,一字儿排在选香台上。公孙衍指向一个怀抱琵琶的,鸨母看过去,朗声:“菊香张香!”

御膳房里,满案佳肴。

太子申按惠王吩咐早早侯立,却迟迟不见惠王身影,脸上现出焦躁。

执事太监远远望见惠王、毗人、公子卬三人沿一条林荫小径迤逦而来,转对太子申,兴奋道:“殿下,来了!”

太子申迎出,在门外哈腰恭立。

魏惠王走近,扬手:“申儿,让你等久了!”

“儿臣也是刚到!”太子申脸上挂笑,走前一步,搀住惠王,走进。

魏惠王在主席位上坐定,指席位招呼众人:“都是自家人,随便点儿。卬儿,你坐这边,申儿,你坐那边,还有你,”指毗人,“坐寡人身边。”

众人各自坐了。

“寡人后晌还有大事,酒就不喝了。”魏惠王提箸夹起一块狍子肉,送进口中,“来来来,都动手,边吃边唠!”

三人本就是惠王最亲近的,又见惠王这么说话,也就没了拘束,各自提箸,学了惠王的样子,各夹狍子肉送入口中。

惠王看向公子卬:“卬儿,刚才你也算是看过几行,这就说说,此书写得如何?”

“呵呵呵,”公子卬随口应道,“要叫我看,文笔不错,写得也有条理,只是……”

“只是什么?”

公子卬迟疑一下,打住话头,笑着敷衍:“儿臣不过看了几行,又是没头没尾的,哪儿知道好歹?”

“哈哈哈哈,”惠王大笑起来,“卬儿,你就直说‘儿臣只喜欢舞枪弄棒,看不懂这些曲里拐弯的东西’也就得了!”

毗人、太子申皆笑起来。

“呵呵呵,”公子卬借坡下驴,憨笑几声,“儿臣的心思,尽让父王猜透了。”

惠王转向太子申:“申儿,寡人昨日得到一部好书,你得空了,定要好好读读。”

“敢问父王是何好书?”

“叫‘兴魏十策’,寡人连读四策,策策切中要害啊!”

“如此好书,是何人所著?”

“你不是向寡人举荐那个叫公孙衍的吗?就是他写的!”

听到公孙衍这个名字,公子卬大是震惊,口中正在咬嚼一块野鸡肉,竟是忘了。

魏惠王瞥见,扑哧一笑:“卬儿,你这是发啥呆呀?”

公子卬回过神来,将口中鸡肉吐到一只痰盂里,回身道:“回父王的话,儿臣得知刚才读的是本好书,竟是着迷了。”

“哈哈哈哈,又哄寡人开心!你啊,自幼是见枪就开心,见书就头疼,何时能被竹简迷住,太阳就得打西边出来!”

众人又是一番大笑。

惠王转对毗人道:“毗人,待会儿你就去趟公孙衍家里,将余下几策悉数拿来。”

“好哩!”

午膳过后,毗人紧忙赶到公孙衍的宅院门外,却见柴扉关着。毗人透过柴扉望进去,见堂门紧闭,上面落着一把铜锁。

毗人轻叹一声,原路折返。

公子卬前脚进门,陈轸后脚跟到。

见到是陈轸,公子卬顾不上见礼,急切道:“哎哟,陈兄,你来得刚好,在下正要去寻你呢。”

陈轸笑道:“卬弟不急,咱屋里说去!”

二人携手走进客堂,分主次坐定。

“出岔子了!”公子卬急不可待道,“申哥向无主见,此番却向父王荐举公孙衍,父王信他,派毗人前往公孙衍家中取来两捆竹简,是他撰写的《兴魏十策》。父王读得爱不释手,不但荐卬读,且要申哥也读,瞧这样儿,看来是真要起用公孙衍呢!”

“唉,”陈轸长叹一声,“公孙衍若是做了相国,下官倒没什么,只怕卬弟……”

“在下急的也是这个。河西之事,他全知道。如果父王召见他,必会问他河西之事,他对在下怀恨在心,也必和盘托出,这……可如何是好?”

陈轸苦笑道:“只怕不用他来说破,王上就已知道了。”

公子卬震惊:“陈兄,此言何解?”

“下官听说,安邑城里已有流言,说的正是河西之事。”

公子卬惊呆了:“流言?是何流言?”

“说是卬弟不听龙将军和公孙衍之言,硬要与秦军决战,结果中了商鞅的诱敌之计,全军覆没。说公孙衍夜袭敌营,建下奇功,卬弟却为保自身,贪此奇功为己有,又将河西之败归罪于龙老将军……”

公子卬面色惨白。

“唉,在下……”陈轸又是一声轻叹,欲言又止,沉重地摇了摇头。

“这些流言从何处来?”

“眠香楼。”

“眠香楼?”公子卬怔了下,“她们如何知道?”

“她们讲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亲临其境一般。在下初时也很纳闷,如果她们早知,为何现在才有流言?在下使人多方打探,其中曲折,总算是理清了。”

“是何曲折?”

“卬弟有所不知,在下奉王上之命监视秦使,发现他们睦邻是假,策反是真!”

“策反?策何人的反?”

“公孙衍!”

“啊?”

“近几日来,公子疾频繁接触公孙衍,还易装潜至其家,与那厮闭门密谋多时。与此同时,他的副使公子华频频光顾眠香楼,几乎是每日必到,每次点的都是天香!”

公子卬如梦初醒:“是哩,必是秦人将河西之事讲给天香,天香又……”打个冷战。

“据在下所知,殿下眼下尚且不知。”

“你怎么知道?”

“近日来,在下使人紧盯眠香楼,未见殿下去过。”

公子卬嘘出一口气:“此事若让申哥晓得,可就包不住了。”

“殿下今日不去,明日难保不会去啊!”

“陈兄可有良策?”

“陈轸已有一策,叫嫁祸!”

“怎么嫁?”

陈轸招手,二人附耳低语。

公子卬愕然:“端掉淫窝?秦人?”

陈轸阴阴一笑:“若是查不出,一了百了。若是查出,你我岂不是更有说辞?”

“好!”

眠香楼一楼一间雅室里,琵琶声声。

菊香一边弹奏,一边哼着曲子。公孙衍端坐于席,眯眼听着,时不时吃一口老酒。

院内一阵喧嚣,听声音是贵宾至。鸨母迎接,众女下楼,簇拥至楼上,径入天香房间。紧接着,地香与春夏秋冬四香络绎走进天香房,房里传出多名女子嘻嘻哈哈的笑声。

公孙衍问菊香道:“菊香,那边何人喧哗?”

菊香压低声道:“是华公子来了!”

“华公子?哪儿来的华公子?”

“小女子不晓得呢,可会耍蛐蛐儿了,天天来,把她们全都迷住了!”

“耍蛐蛐儿?”公孙衍恍然有悟,暗自忖道,“当是秦国的公子华了!原来如此!”

这日申时整,太子申引惠施穿过林荫,走向御书房。

魏惠王闻报,与毗人出迎。

魏惠王大步上前,与惠施相距数步,站定。惠施深揖,魏惠王拱手还礼,进前一步,满脸是笑地携惠施手走进书房。

二人由申时聊至黄昏,由御书房移至后花园凉亭,畅谈名实之学,越聊越是热乎。

太阳落山,云蒸霞蔚。魏惠王的目光从半天落霞中转回来,看向惠施,转过话锋,把话题扯到正事上,拱手道:“听先生畅谈名实之学,魏罃如闻天书,耳目一新,受教了!”

惠施拱手回礼:“教字不敢当!惠施所谈阔大愚痴,王上能屈尊以听,已是惠施大幸!”

“先生不必客气。寡人还有一些琐碎国事求教,望先生指点。”

“王上请讲,惠施恭听。”

“周室衰微,天下分崩离析。魏自先祖文侯以来,行仁布义,替周室安抚天下。时间久了,寡人甚感疲累。为使名实相符,寡人秉承天意,于去岁南面。不想列国均萌二志,与寡人为敌。更有秦人包藏祸心,混淆是非,施奸计夺我河西。如今魏室四邻皆敌,寡人独力难支,情势尴尬。请问先生何以应之?”

“王上所问,亦为名实之事。”

魏惠王愕然:“啊?”倾身,“连这也是名实?”

“呵呵呵,是呀,王上所为,无非是让名副其实,原本无可厚非。至于列国为此起争,却是意不在此!”

惠施将魏侯乱礼称王解读为使名实相符,倒让魏惠王耳目一新,急切问道:“请问先生,列国意在何处?”

“草民以为,大国也好,小国也罢,名实之争,不过是个借口。对于诸侯而言,真正紧要的只有两件大事。”

“两件什么事?”

“第一是时,第二是势。”

“请先生详解。”

“时即天时,势即国力。昔日文侯独步天下,并不是文侯拥有三头六臂,而是文侯善用天时,善借外势。然而,文侯所用的是当时的天时,文侯所借的是当时的外势。今日天下,早已时过境迁,王上亦当顺应今日时势,改变应策,方能用时借势,立于不败之地!”

惠施显然是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俯视天下了!

魏惠王长吸一口气,屏气凝神:“魏罃愚昧,请先生详解今日时势!”

“正如大王所知,今日之时是,周室更衰,列国更强,天下更乱。今日之势是,列国骤减,成大势者余七,可称七强,魏仅居其一。就七强而言,魏国最先变法更制,是以最先富强,为霸迄今。魏国之后,跟从变法更制者有四:一是楚国,有吴起更制;二是韩国,有申不害变法;三是齐国,有邹忌变法;四是秦国,有商鞅变法。此四国在变法更制之后国势皆增,今非昔比,任何一国都有与魏相抗之势!”

魏惠王沉思有顷,皱眉道:“照先生之说,寡人只能听任列强欺凌了!”

“非也。”

“魏罃当以何策应之?”

“顺时张势,借势打势。”

“请先生详解!”

“顺时即承认现状,承认他国之势,不可恃力强图;张势即兴本务实,充实国库,强大国力;借势即结交友邦,利用他国之势,不可四邻交恶;打势即利用外势,打击敌势!”

魏惠王叹服,拱手道:“先生所言极是!依先生之见,寡人眼下可借何势,可打何势?”

“战国七势,魏居中。居中而四战,国必危。依惠施观之,齐势之争在泗下,楚势之争在越,因而齐、楚与魏并无大争,其势可借。韩、赵与魏同为三晋,本是一家,唇亡齿寒,实无利害,其争皆在秦势,二国之势可用。燕国与魏远隔赵、中山,其势可忽略不计。王上大争,只在秦势。”

魏惠王起身,朝惠施深深一揖:“听先生之言,如开茅塞。”坐下,“魏罃还有一问,如何方能借力众势呢?”

“迁都。”

魏惠王怔了:“迁都?迁往何处?”

“大梁。”

“为何是大梁?”

“赵之都在邯郸,韩之都在新郑,齐之都在临淄,楚之都在郢。此四都,均离安邑甚远,不利沟通。只有秦都咸阳离安邑甚近,秦、魏一旦交恶,秦军朝发而夕至,不利于王上借助外势。王上若是迁都大梁,与四国睦邻而居,秦国必不敢动!”

就在这时,毗人趋进,拱手道:“王上,陈上卿求见!”

魏惠王谈兴正浓,不耐烦道:“对他讲,寡人有事,让他明日再来!”

“臣讲了,可上卿说,他有急事,刻不容缓!”

魏惠王嘟哝道:“这个陈轸,真是扫兴!”又对毗人,“宣他进来!”

毗人应一声,走下凉亭。

魏惠王朝惠施拱手:“先生所言,与罃甚合。只是迁都一事,事关重大,容罃仔细斟酌,再行定夺。今天色已晚,罃还有琐事缠身,择日再行请教先生!”

惠施起身,离席跪叩:“惠施告退!”

宫人引惠施走出来,毗人带陈轸走过来,二人相向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