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将“唰”地站定,而后单膝跪地。
张猛朗声说道:“大将军令,自今日起,三军将士悉听御敌先锋庞涓调遣,违令者斩!”
众将皆吃一惊,纷纷将目光投向庞涓。
庞涓站起身子,朝诸将拱手:“御敌先锋庞涓见过诸位将军。”
众将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望向张猛,无一人理睬庞涓。
庞涓正自尴尬,张猛迟疑一下,缓缓离开主位,走到众将前面,在首位站下,单膝跪地:“末将张猛叩见先锋将军,请将军发令!”
众将见状,只好齐声说道:“末将叩见先锋将军,请将军发令!”
庞涓走过来,亲手扶起张猛,又将诸将一一扶起,朝众人深鞠一躬,朗声说道:“庞涓谢诸位将军抬爱!”
众将皆道:“请先锋将军发令!”
庞涓朗声说道:“庞涓无令可发,只求诸位将军一句回话!”
众将异口同声:“请将军发问!”
庞涓沉声问道:“诸位将军,想打一场大胜仗吗?”
三年来,魏军几乎是每战必败,三军诸将无不憋着一肚子火,哪个不想打场胜仗?然而,打胜打败不是想与不想的事,在诸将看来,庞涓此问简直可笑,因而谁也没有开口。
见无人应声,庞涓提高声音:“诸位将军难道不想打胜仗吗?”
又是一阵沉默。
场面正自尴尬,一条腿上裹着伤带的左军副将陈忠冷冷应道:“回先锋将军的话,这里没有一人愿打败仗!”
“好!”庞涓看他一眼,朗声接道,“既然无人愿打败仗,自今日始,庞涓定与诸位只打胜仗!”
此言简直是将牛皮吹上了天,众将再次缄默。
右军副将朱佗冷笑一声,揶揄他道:“先锋将军,如果能够只打胜仗,大家做梦也会笑醒的!”
听闻此言,诸将纷纷交头接耳,言语表情不无嘲弄。
庞涓斜他一眼,缓缓说道:“庞涓以苍天的名义保证,诸位一定会在梦中笑醒。”
朱佗直盯住他:“末将敢问一句,先锋将军拿什么保证?”
庞涓抬起手来,指指自己的脑袋:“就拿这个!”
众将见他押上脑袋,谁也不再说话。
庞涓略略一顿,缓缓说道:“诸位将军,你们也许听说了,不久之前,王上在大梁张悬王榜,招募破敌之人。在下不才,斗胆揭榜,得蒙王上恩宠,授予先锋职衔,受命破敌。”又指下自己脑袋,“诸位将军,自揭下王榜之时起,在下就押上这个了!”
王榜之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众将大多知晓。揭下王榜而不能破敌,即使疆场战不死,未来结局也只能是一个。
见众将再无他话,庞涓轻轻咳嗽一声,接着说道:“诸位将军定想知道,在下本为一介草民,何德何才,竟敢冒死去揭王榜?”
这也正是众将想知道的,无不瞪大眼睛看向庞涓。
“不瞒诸位,”庞涓扫视他们一眼,侃侃言道,“一个月前,在下路过宿胥口,感觉困乏,就在一棵大树下小酣。刚刚躺下,似睡非睡之际,在下突然看到一人从天而降,正自惊异,那人径直飘落于在下跟前,端坐于地,缓缓说道:‘庞涓,听说你一向敬服本将,今日见到本将,还不叩拜?’在下定睛一看,来人竟是在下平生最最崇敬的吴起将军,当即叩拜。吴起将军又道:‘庞涓,魏国有难,魏王不日将在大梁张榜求募破敌贤才。本将受上天之命,晓谕你去大梁揭榜,辅佐魏王陛下,重振大魏雄风。’在下叩道:‘吴起将军,晚辈无德无才,不敢去揭王榜啊!’吴起将军道:‘庞涓勿忧,本将授你一书,保你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说着吴起将军从袖中摸出一书,抛给在下。在下接过一看,见是一册宝典,叩头就拜。待在下叩毕,抬头看时,吴起将军已飘在空中,渐去渐远了。在下还有许多话欲问将军,见他飞升,心中大急,脱口大叫,谁料这一叫,竟自醒了。抬眼再看,树旁竟然立着一块碑文,上写‘吴起之树’四字。在下以为只是一场好梦,正自嗟叹,猛然觉得怀中有一异物,拿出一看,嘿,真还是册竹简。诸位将军请看。”从袖中摸出一卷竹简,啪地摆在几案上,“就是此物!”
庞涓讲得绘声绘色,众将听得入迷,无不瞪大眼睛盯向那捆竹简。
庞涓将竹简细细摊开,卷首赫然写着“吴子兵法”四字。
庞涓将竹简全部展开,再缓缓合上:“诸位将军,吴起将军晚年曾著兵书一部,秘不示人。临难之际,将军担心此书为奸人所得,含泪将其焚毁,世人不知。今魏国有难,吴起将军特将此书传授于涓,要在下辅佐王上,重建王业。”
宿胥口确有一棵吴起树,魏人无不知晓。庞涓将此故事讲得有鼻子有眼,且又甩出一本宝典,众将纵使不信也是很难。
“庞……庞……庞将军,”站在末尾的一个将军结巴道,“几……几年来我……我们每战必……必……必败,窝……窝囊啊!只要庞……庞将军能领末……末将打上一次胜……胜……胜仗,末将纵……纵使身……身……身碎万段,死……死亦无……无憾!”
是裴英麾下的结巴猛将范梢。
若在平时,只要他一开口,就是一片笑声。然而这日,众将竟无一人笑出。
“你是范将军吧?”庞涓盯住他问。
“末……末……末将正……正是!”
“范将军,”庞涓朝他抱拳,又朝众将拱一拱手,“诸位将军,庞涓求请诸位在回营之后,转告各自麾下的每一位勇士,就说从今日始,大魏武卒将战无不胜,因为吴起将军的在天之灵无时无刻不在护佑我们!”
众将齐道:“战无不胜,振我武卒雄威!”
“诸位将军,苍天在上,庞涓在此起誓!”庞涓跪地,一手举起,朗声誓道,“自今日始,庞涓誓与众将士生死与共,有阵同陷,有难同当,有苦共吃,有福同享,效忠大王,敬尊吴起将军,重振武卒雄风!”
众将齐声起誓:“我等愿意跟从将军,生死与共!”
庞涓起身,扫视众将一圈,目光威严,又从袖中摸出一封战书:“诸位将军,在下修此战书,三日之后,与田忌河滩斗阵!”
听到庞涓又要斗阵,情绪刚被调动起来的将军们无不面面相觑。
张猛迟疑一下,小声禀道:“先锋将军,田忌精通阵法,前大将军与他几番斗阵,不曾赢过一场。龙大将军所摆之阵,也被田忌找到破绽。庞将军若再斗阵,岂不中其下怀?”
“张将军,诸位将军,”庞涓淡淡一笑,将竹简略略一扬,“吴起将军亲授在下奇阵,专擒田忌!诸将听令!”
听到吴起将军亲授奇阵,众将振奋起来,跨前一步:“末将听令!”
庞涓逐个扫视诸将,声若洪钟:“帐外祭旗!”
“什么?”龙贾大急,“庞将军向田忌约下战书,主动挑战?”说着挣扎着就要坐起。
“龙将军,”张猛小心翼翼地扶龙贾重新躺下,“您不能动啊!”
龙贾喘息几下,盯住张猛:“快说,还有什么?”
张猛迟疑一下,接道:“庞将军不仅向田忌下达战书,且还约他三日之后在河滩斗阵!”
听到“斗阵”二字,龙贾长叹一声,闭上眼睛,喃喃说道:“唉,又是一个公子卬啊!”
张猛亦叹一声,不再作声。
又过一时,龙贾睁开眼睛,望向张猛:“知道他欲布何阵吗?”
张猛轻轻摇头:“点卯之后,庞将军拿出一本《吴子兵法》,说是吴起将军托梦于他,要他揭榜退敌。然后就……就带众将到帐外杀黑山羊祭旗。祭完旗,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让众将回营听令。”
龙贾惊道:“三日之后就要斗阵,他……难道什么也不准备?”
张猛点头道:“眼下尚看不出。”
龙贾沉思有顷,吩咐道:“庞将军若有举动,速来报我。”
“末将交代过了。”
话音落处,中军参将急急进来,禀道:“报,庞将军传令了!”
张猛急问:“所传何令?”
“传令司粮草的李将军,要他将所有军粮倒在库中,腾空一万条麻袋,等候调用。”
“什么?”张猛惊道,“他要把军粮倒在地上?”
“正是。”中军参将接道,“不仅如此,庞将军还征用二十车干石灰、一千柄木锨、一万条丝纱……”
张猛不解地看向龙贾,喃声自语:“二十车干石灰粉、一千柄木锨、一万条丝纱……”转头望向参将,“还有何令?”
“庞将军还……”参将迟疑一下,“还要一千桶屎溺。”
“什么?一千桶屎溺?”张猛彻底蒙了,愣有多时,抬头再问,“他还要什么?”
参将摇头。
“大将军,”张猛转头望向龙贾,“他……他要这些玩意儿,有何用意?”
龙贾闭上眼睛,陷入沉思,有顷,看向参军:“诸位将军呢?”
“回禀大将军,众将得令后莫不惶惑,是否遵从,皆要末将请示大将军。”
“告诉诸将,”龙贾缓缓说道,“三军既已交予庞将军,就应听从庞将军调遣!”
张猛急道:“龙将军……”
龙贾闭上眼睛:“去吧。”
张猛转对参将:“传令诸将,大将军令,一切听从庞将军调遣!”
“末将得令!”参将转身退出。
见参将走远,张猛一脸惑然地望着龙贾:“龙将军,庞将军他……”
“嗯,”龙贾若有所思,“如此部署倒是怪异,想是庞将军有所奇谋!”略顿一下,轻轻摇头,“以三万疲败之卒向田忌七万大军挑战,纵有奇谋,也是凶险。张将军……”
“末将在!”
“速将庞将军用兵之法密奏王上,让王上加固大梁城防,以防不测。另外,预留三千弓弩手,设伏于黄池北门外面的槐树林中,万一庞将军兵败,掩护入城!”
张猛应过,疾步出帐。
龙将军密奏传至宫中,魏惠王阅过,啪一声掷于几上,大叫一声:“竖子误我!”
惠施捡起战报,逐行看去。
呆坐一时,魏惠王不无沉重地连连摇头,颓然叹道:“唉,什么黑山羊?什么鬼谷子高徒?是天亡寡人哪,惠爱卿!”
惠施已将战报仔细读毕,叩首于地,奏道:“王上……”
惠王不由分说,摆手打断他:“惠爱卿,不必再说了。”又朝外大叫,“来人!”
毗人急至:“臣在。”
惠王一字一顿,字字铿锵:“取寡人的战袍来!”
毗人目光惊愕,两眼发直。
“你愣个什么?”惠王瞪他一眼,几乎是吼,“去呀!”
毗人打个哆嗦,正欲退出,惠王又道:“还有……”
毗人止住步子。
“擂鼓鸣钟,诏告大魏臣民,无论男女老幼,悉数上城!寡人纵使血染甲衣,也要与田因齐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