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成公点头道:“爱卿所奏,寡人看过了。看来魏寇犯境,或是天意。方才太师奏请弱不敌强,要寡人纳表请降,爱卿以为如何?”
太庙令应道:“天降杀机,不可硬抗,臣赞同太师所奏!”
卫成公陷入沉思,脸色渐转阴沉。
朝堂静寂得可怕,所有目光全都落在卫成公的脸上。
卫成公缓缓抬头,转向排在右首的老相国孙机:“老爱卿,您为何不说话?”
孙机拱手道:“老臣的话早就说过了!”
“唉,”卫成公长叹一声,“情势果如老爱卿所言,魏罃是在杀鸡儆猴了!眼下魏人兵临城下,是战是降,老爱卿可有定见?”
“臣以为,如果要降,就不是在今天。”孙机应道。
“天降杀机,不可不降啊!”老太师急了。
“既然是天降杀机,又怎么能躲呢?”孙机看向太师,盯住他道。
“这……”老太师反被戗住了。
“君上,”孙机转向卫成公,“既然执意不去逢泽,就要准备打这一仗。今战事来了,君上已无退路,唯有一战!”
老相国一席话掷地有声,锋芒直指请降的太师及众臣。
众人面面相觑,大殿里鸦雀无声。
卫成公身子趋前,不无赞赏地凝视孙机。
孙宾跨前一步:“启奏君上,末将孙宾愿引敢死之士与魏人决战!”
卫成公脸色渐趋刚毅,眉头松开,目光扫过群臣,缓缓落在老太师身上,慷慨激昂,拳头捏紧,朗声道:“卫室系大周姬氏血脉,始祖康叔是武王胞弟,卫国更是先祖武王亲封公国,迄今已历七百春秋,二十三世,三十三君!而他魏氏,二百年前不过是晋室家奴,后因忤逆犯上,篡得侯位。方今魏罃再现猖獗,前番孟津欺主,今又逢泽称王,沦为大周国贼,我卫室君臣不行征讨,反来纳表请降,百年之后,叫寡人以何颜面叩见列祖列宗于黄泉之下?”
见卫成公将话讲到这个份上,老太师面色窘迫,白头缓缓勾下。
“卫国虽弱,志不可夺!”卫成公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锤,“寡人意决,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自今日始,卫室上下决不言降!诸位中有谁心存二志,寡人也不勉强,愿意出城者,现在可以出城,我们自此君臣义绝,各奔东西!”言迄,朝门外摆手,做出请的动作。
所有朝臣包括太师、太庙令及言降诸臣在内,一齐跪拜道:“我等誓死追随君上,与卫国共存亡!”
卫成公扫众臣一眼,目光落在御史身上,朗声唱宣:“御史大夫听旨!”
御史大夫跨前一步:“臣在!”
“诏告全国臣民,人在城在,誓与魏寇血战到底!”
御史大夫走到一边,埋头起草诏书。
卫成公眼望孙宾:“孙将军!”
孙宾应声而出:“末将在!”
“引兵士三千,战车三十乘,驰援平阳!”
孙宾拱手道:“末将遵旨!”
孙宾的话音刚落,御史已将诏书拟好,呈上。卫成公接过,看完一长卷诏文,眉头一皱,将诏书扔到一边,要过笔墨,在丝帛上亲笔写下一行字,亲手加玺,交给孙宾。
激烈的攻防战开始了。
离平阳城门不远处,站成三列长排的魏步卒,中间隔出一人间距,接连不断地拿长弓朝天空放箭。飞至高空的利矢落下箭雨,淋向在高处城头的守城卫卒:三排执弓武卒同时搭箭在弦对着天空,第一排射完后立即退到第三排,抓紧时间缓气并重新上箭。第二排射完再与退到第三排的人交换下位置,做同样动作,然后第三排再射,以此类推。
飞箭如蝗,万千箭雨落向平阳城头,可怜守城将士只得用盾牌遮挡住身体。韩国造的利矢时不时透过盾牌的缝隙扎进卫卒的身体,城垛上不时有卫人倒下。
紧接着,一道道云梯附在城墙上,魏武卒如蚁般上攀。大量檑木滚石从城垛上砸下,武卒哀号着滚下。热油泼向梯子,火把扔下,梯子燃起,武卒身上着火,纷纷跳梯摔地。
武卒亦不是吃素的,他们配合长弓兵,时不时有武卒抓住卫卒举盾的时间差,趁机奋力爬上城头,然而,往往是刚上城头,就被卫卒挑落墙下。
就在魏人奋力攻城之时,孙宾引领的三千援军赶到。
距平阳约十里处,孙宾看到一片密林,传令止步,让所有人马隐入林中,仅带一名卫将悄悄赶至平阳东郊的一处墓区。
墓中杂树混生,孙宾与卫将隐于枝杈中,极目远眺。远处是魏军营帐,再远处是平阳城墙。东城门处,魏人攻势正劲,杀声、鼓声隐隐传来,不绝于耳。
卫将盯着平阳城方向,急切道:“杀进去吧!”
孙宾摇头:“不可!”
“孙将军,平阳危矣!”
“我们是来守城的,不是来与魏人决战的。眼下魏势正猛,强行杀进伤亡必大。再候一个时辰,待日暮时其气必竭!”
卫将连连点头。
二人退出大墓,沿林子快步走去。
然而,让二人始料不及的是,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树丛里,悄然伏着另一个身影。
见二人走远,伏着的身影动了一下,斗笠拉开。
是庞涓。
庞涓到大梁后,连续打问多日,叔父庞青下落不明,所幸手头阔绰,衣食无虞,也就由着性子在大梁住下,没想到赶上了这场战事。
庞涓自幼嗜武如命,梦中也想加入武卒,成为征战八方的将军。但庞涓是庞家独子,而魏国征兵规则是独子不征,庞衡更是舍不得他离开,一心要把他培养成缝人,在这乱世里平平安安地靠手艺吃饭。岂料阴差阳错,庞衡竟因一手绝活蒙难,庞涓这又随着辎重车队来到了首战之地—平阳,免不得心花怒放,寻个空儿离开辎重队,守在附近林里正要寻找时机投军,这又意外撞到了前来侦察的孙宾二人,将他们的对话听个清楚。
为确保信息准确,庞涓悄悄跟在孙宾二人身后,一直跟有十余里,见他们隐入一片更大的林中,凑近一看,大吃一惊,密密麻麻数千人,外加三十辆战车,皆在休整。
身为魏人,庞涓不敢怠慢,急急赶到魏军营帐,再无顾忌,举起双手直入辕门。
带剑野人突然闯入,守卫武卒以为是奸细,一拥而上,将庞涓牢牢扭住。
“我要见将军!”庞涓既不挣脱,也不反抗,冲兵士们淡淡说道。
“你是何人?见哪位将军?见将军何事?”一名军尉审道。
“在下姓龙名水,有重大军情求见主将,再迟怕就来不及了!”庞涓的语气依旧平静。
军尉思考一时,点头应允,带他直入裴英大帐。
攻城两日而毫无所得,主将裴英急了,召来几个将军研究下一轮进攻方案。几人正在议事,军尉带庞涓走进:“报,我们抓到一个细作!”
庞涓大声辩道:“我不是细作,我是来报信的!”
“报信?”裴英将庞涓上下打量,“你报什么信?”
庞涓指向远处:“那片林子里隐藏了大批卫卒!”
众将皆是一惊,不约而同地看向庞涓手指的方向。
裴英看向墓地的林子,努嘴:“是那片吗?”
“不是,再过去!”
“再过去是卫水!”
“卫水再过去!”
“什么过去,再过去的!”裴英眉头拧起,不耐烦地扫庞涓一眼,“说吧,多少卫人?”
“我没细数,反正很多,成千上万!”
“成千上万?”一名旅帅眯眼道,“卫卒既然来了,躲在林子里做啥?”
“他们要—”
庞涓话未说完,旅帅摆手止住,冷冷说道:“你是何人,从哪儿来,报上名字!”
“我……我叫龙水,是赵人,从邯郸来!”庞涓迟疑一下,编谎道。
“龙水?赵人?从邯郸来?”旅帅猛地一怔,看向裴英,“看他样子,想是赵国斥候,来探我虚实的!”
“押下去!”裴英转对军尉,“待本将攻克平阳,再作处置!”
军尉将庞涓押走。
“诸位,”裴英起身,对几员爱将道,“本将已在上将军跟前立下军令状,三日之内拿下平阳,今天已是第二日,诸位有谁能在天黑之前登上平阳城头,本将记你们首功!”
诸将齐拱手:“末将得令!”
黄昏时分,夕阳如血,照在平阳城门楼上。
裴英亲擂战鼓,魏武卒伴随着主将的鼓声前呼后拥,如蚁般攻城。城头箭矢如蝗,砖石砸下,不少魏武卒倒地。魏卒争功心切,奋勇向前,在长弓手的箭雨掩护下沿众多云梯三三两两地爬上城头。
双方肉搏,平阳危急。
就在双方死伤惨重,战况呈胶着状态时,一队彪悍卫卒从魏军阵后掩杀过来。三十辆战车在前,三千卫卒在后,旗帜翻飞,声震九天,烟尘滚滚,气势如虹,如洪水般滚向城门。
正在攻城的魏人猝不及防,腹背受敌,纷纷避让,溃不成军。
卫国战车在夜色中四处追杀。
一辆战车直驰城门,孙宾冲城头大叫:“我是孙宾,快开城门!”
城门打开,步卒在前,战车守护,三千援兵井然有序地拥入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