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出一个男孩的声音:“姐,我渴!”
女孩子应道:“桶里不是还有吗?”
男孩子的哭声:“我……我喝没了!”
女孩子哽咽道:“叔叔,能给我们一桶水吗?半桶也行……”
敲钉兵卒心里一酸,放下锤子,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望向正在封门的士兵,眼中泪出:“你们等着,我弄桶水去!”
封门士兵瞪他一眼,眼中却也噙泪:“找死啊你,我们……”沙哑嗓子,哽咽:“快……钉……”
敲钉声再度响起。
与此同时,一辆辎车驶出卫境,在衢道上疾驰,不一刻,来到魏国边关。
车上之人正是由帝丘城一路驰来的孙宾。
墨家大本营位于楚国方城之内的尧山,而要想去尧山,最近的路线就是由平阳入魏,过大梁,经由新郑南下鲁关,由鲁关入方城,再到尧山。
关门紧闭。
孙宾朝关上大叫:“请开关门,我要过关!”
守关魏卒叫道:“你是何人?来自何处?”
“我是卫人,欲过境赶往韩国!”
“若是卫人,请看公告!”
孙宾看向旁边,果然有个闭关公告。
孙宾大急:“我是卫国平阳郡守孙宾,有急务过境,请行个方便!”
守关魏卒大声应道:“孙郡守,这是关令,你是卫公也没有用,请速回,不可在此滞留,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话音刚落,一排弓弩手亮相于城头。
孙宾明白魏国人害怕什么,轻叹一声引车退回,掉头驰回卫境,拐向宋国方向,绕道宋境入楚。
孙机连续拉了几天肚子,身体尚未恢复,拖着病体上路,一路上走走停停,由帝丘至平阳原本不足一天的路程,竟然走了两天,于翌日午后方才抵达平阳北郊。
辎车缓缓爬上高坡,在坡顶停下。
顺坡望下去,一个村庄赫然在目,村中冒起几股浓烟。
“这是何村?”孙机指着浓烟道。
“回禀主公,是石碾村。”老家宰指向坡顶一处石刻路标,“再走十里就是平阳了!”
“石碾村?”孙机心里一震,似自语,又似是说给家宰,“听宾儿说,瘟病就是从这村里发出来的。我们去看看!”
“好哩!”老家宰驱车下坡,径朝村里驰去。
石碾村里一片冷清,室外除兵卒之外,再难看到一个活人。家家户户的门窗皆被钉死,几处房舍起火燃烧,浓烟滚滚。
三名军卒手拿火把,小心翼翼地走进一家院落。
屋子里隐隐传出哭泣声,为首军卒听了一会儿,挠头道:“是老头子在哭呢,看来,今天走的是他老伴!”
另一军卒接道:“奇怪,昨日儿子死,听到老伴哭,没听到他哭;今儿老伴死,他却哭了。看来,老伴比儿子重要!”
“你晓得个屁!”第三个军卒哂笑道,“听说过‘大音希声’吗?人若过于伤心,反倒哭不出来!儿子走时不哭,老伴走时哭,恰恰证实,儿子比老伴重要!”
为首军卒白二人一眼:“这是争执的地方吗?前面还有十几家呢,耽搁久了,小心瘟神爷咬住你!”
第二个军卒大咧咧地应道:“你们放心,瘟神不会咬我们!”
为首军卒盯他一眼:“为啥不会?你长得美吗?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熊样!”
第二个军卒压低声,神秘兮兮道:“上仙说了,我们不是瘟神属民,瘟神不咬我们!”
“你晓得个屁!”为首军卒瞪他一眼,“你去问问百夫长,刘三斗是怎么死的?”
第二个军卒目光错愕:“啥?”
第三个军卒打了一惊怔:“三斗死了?”
为首军卒压低声:“昨晚后半夜埋的!”
两名军卒的脸色瞬间苍白。
“发什么呆呀,下一家!”为首军卒努下嘴,走到隔壁柴扉,朝屋里喊道:“喂,有人没?”
没有应声。
为首军卒提高声音:“我再叫三声,有人没?有人没?有人没?”
没有任何反应。
为首军卒转对二卒:“堆柴吧。”
两名军卒跑向院中柴垛,抱干柴堆放于大门、前后窗子及屋檐下面。为首军卒拿火把点了,浓烟四起,熊熊燃烧。
三名军卒又问两家,来到了二槐家的院落。
为首军卒推开柴扉,站在院子中间喊道:“喂,屋里还有人吗?”
没有声音。
为首军卒趋至门口,抬手敲门:“还有人吗?有就吱一声!”
仍旧没有应声。
为首军卒退回院中,朝身旁两名军卒努嘴:“抱柴去吧!”
两名军卒到柴房里抱来干柴,分别堆放。
为首军卒拿起火把走到门前,点上火。火烧起来,浓烟滚滚。第二名军卒走到窗口,正要将火把伸进柴堆,里面传出一阵响动,一只小手从封死的漏洞里颤抖着伸出来,微微晃动,接着是一个嘶哑的声音:“叔……叔……”
军卒大吃一惊,火把掉在地上。
为首军卒看过来,诧异道:“怎么了?”
第二名军卒手指屋子,急叫:“快,快熄火,人还活着!”
为首军卒急了:“快,灭火!”
三人拿起长枪,将柴堆挑开。
然而,两扇木门已被点燃,着起火来。门上即是屋檐,若是控制不住,屋内孩子必被烧死。
两名军卒冷汗直出:“天哪,怎么办?”
为首军卒急中生智,撩开战袍,照火头浇去,大叫:“快,撒尿!”
另外二人也都撩开战袍,朝火头浇去。
火被扑灭,尿臊味弥漫。几个军卒互望一眼,嘘出一口长气。
三人扭身刚要离开,窗口里的小手再次晃动。第二名军卒要走过去,为首军卒横他一眼,重重咳嗽一声。
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较前更显微弱:“叔……叔……水……水……”
第三名军卒转身出去找水,为首军卒再出一声咳嗽。
第三名军卒站住,看向他。
为首军卒压低声音,责道:“你们忘了,上仙怎么说的?”
两名军卒打了个寒噤。
为首军卒朝门外努嘴,几人转身走向院门。
后面的小手再次伸到窗外,绝望地晃动着,但已没有声音发出。
三人走到门口,皆吃了一惊。
院门处赫然站着孙机。
一进村子,孙机就来了精神,下车步行。老家宰见马渴了,刚好看到有口水井,赶过去打水饮马。
村中一片死寂。
孙机挨门巡视,见各家各户的门窗皆被钉死,不少房舍冒着浓烟,正自纳闷,望见这边有几个军卒,遂赶过来问个明白。
此时此刻,孙机却是顾不上问询他们了,目光盯在伸出窗外的那只小手上。
孙机绕过三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窗前。
窗里再次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水……水……”
孙机从腰里取下水囊,递给小姑娘。
然而,窗口封得太牢,漏洞过小,水囊塞不进去。孙机使出全力将钉着的木条掰断,弄出一个大洞。颤抖的小手接过水囊,拔下塞子,跳下去。
里面传出两个人分别“咕咕”喝水的声音。
不一会儿,窗洞上现出一个小姑娘的脸,声音沙哑:“谢……谢爷爷……”
孙机老泪流出:“孩子,屋子里还有谁?”
“是我弟弟。爷爷,救救我们吧,救救我弟弟,爷爷,我们没有水喝了,我们没有得病呀,爷爷……呜呜……”
孙机的声音颤抖了:“孩子,爷爷这就救你们出来!”转对三个军卒,厉声责问:“两个孩子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放出来?”
三个军卒互望一眼,为首军卒欺上一步,两眼盯住孙机:“咦,老先生,我还没问你话呢,你反倒过来训起人来!我这就告诉你,大巫祝有令,凡私拆官封者,一律治以死罪!念你年过花甲,也是出于好心,本军爷暂不与你计较,也不问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村了,只是奉劝你一句,少管闲事,快快走路,否则,就把你也关进这屋里去!”
孙机非但不动,反而指着门上的封条,一字一顿:“拆掉!”
为首军卒一愣,上下左右打量孙机,见他一身布衣,一脸疲惫,眼睛一横:“嗨,你个怪老头子,本军爷有意放你一条生路,你却不走!这叫什么?这叫不识相!弟兄们,拿下他,关柴房里去!”
两名军卒上来,左右拿住孙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