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萧劲光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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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返回祖国到安源

1923年党的三大确立了国共合作的方针,孙中山在共产国际的直接帮助和我党的推动下,改组了国民党,推行“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国共两党在此基础上实行了第一次合作。国内革命斗争形势的发展迫切需要干部,我们在东方大学学习的同志陆续应党中央的召唤提前回国。刘少奇、罗觉、彭述之、卜士奇、瞿秋白、李宗武、任弼时等都比我走得早。他们回国后,大部分都在中央担任了工作。1924年春,我和任岳、胡士廉、周昭秋等同志一起动身回国。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化装分散行动,按照来时的路线,乘火车西行,到海参崴换乘轮船,经日本长崎到上海,回到了离别三年的祖国。

到了上海以后,我按照预定的地点和联络员接上头,通过联络员和上海党中央发生联系,党组织随即分配我回湖南工作,这样,我便回到了故乡长沙。在长沙与湖南省委接上关系后,我立即回家探望我日夜思念的母亲,不幸的是我那受尽磨难的母亲在两个月前已经去世了。养育之恩未报,甚至临别一面都未及,这使我十分难过。是的,生活在中国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有多少人都是这样呱呱坠地在苦难之中,凄凄地度过了艰辛的一生,又默默地告别了人世的啊。这使我又一次深切地感到解放了的苏联人民是多么幸福,而受苦受难的中国人民又多么迫切地需要这种解放。这期间的湖南,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工农运动正蓬勃兴起,特别以安源为中心的工人运动,开展得十分红火。不久,湖南省委的负责人何叔衡同志找我谈话,经他介绍,我来到了安源路矿工会工作,和我一起回国的胡士廉、任岳也先后来到安源从事工人运动。

安源最早的工会领导人是李立三同志。我到安源的时候,大约是1924年的秋末或初冬。当时李立三同志已去上海,工人俱乐部主任是刘少奇同志,副主任是陆沉。陆沉在刘少奇同志走后,担任过一段时间的主任工作,后来叛变了。陆沉以后是黄静源任主任。我和毛泽民、任岳同志一起住在消费合作社的楼上,下边是卖货物的地方,上边还办了一所小学校,有些小孩子在这里读书。毛泽民同志是消费合作社的主任,胡士廉是工人俱乐部的组织股长,我是游艺股长。黄静源、宁迪卿都是工会负责人,宁迪卿后来也叛变了。记得游艺股还有一个副股长,姓胡,脸上有麻子,是个学徒工,非常聪明能干,每次演戏他几乎都登台。安源还有个青年组织,负责人先是李求实,他在一个小学当教员,是“五卅”惨案后调走的,以后是贺昌、黄五一。安源还有党的地委组织,记得地委是1925年成立的,地委书记是从苏联回国的汪泽楷,任岳是组织部长,我也在地委工作过。地委不光管安源,还管醴陵、萍乡一大块地区的工作,既领导工人运动,也领导农民运动。以后,汪泽楷调走了,地委也取消了。安源早期在工人中发展的党员有朱少连、周镜泉、李涤生、朱锦堂等。朱少连是一个铁路职员,朱锦堂是一个提茶壶的工人。记得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上,毛主席问我认不认识朱少连、朱锦堂、黄静源,可见这些同志给毛主席的印象很深。我去的时候,他们都在。

安源的工人运动在刘少奇同志的领导下,搞得有声有色,形势很好,成为全国工人运动的中心之一,有“小莫斯科”之称。那时少奇同志的工作很忙,经常代表工人与安源矿务局的资本家打交道,处理工人与资本家、工头发生的纠纷。他经常和我们一起下矿井,关心工人群众的疾苦,帮助他们解决实际困难,深受工人群众的爱戴,工人们亲切地喊他“工人代表”。工人俱乐部出版自己的油印刊物,叫《安源旬刊》,少奇同志经常在上面写文章。我在安源工作的这一年,主要是做宣传工作,工作的对象主要是青年工人。我们经常把青年工人组织在俱乐部中,通过唱歌、演戏、学文化、搞各种娱乐活动,向他们灌输革命思想,将青年工人团结在党的周围,成为工人运动的骨干力量。那时安源工人俱乐部大厦刚刚落成,我们每个星期都在这里组织文娱晚会。那时演戏没有什么剧本,都是自编自演的。我编过,黄静源同志也编过,内容都是反对资本家压迫工人,打倒帝国主义和军阀的。演员大都是青年工人,少奇、汪泽楷、任岳、胡士廉都上台演过。看戏的人很多,除了工人以外,还有周围的农民,宣传效果很好。那时党的方针是工人、农民联合起来,实行工农联盟,才能巩固工会,打倒资本家、地主、军阀、帝国主义。所以,除了在工人中间做工作外,我们每个星期还下乡一次,向农民宣传。我带着一些青年骨干到萍乡、醴陵周围的一些农村去演讲革命道理、化妆演戏,宣传工农联盟的思想。在安源,我还组织了足球队,教青年工人踢足球。每到“五一”,我们就组织工人进行示威游行,走到矿务局附近,就喊“打倒资本家”、“反对压迫工人”等口号,那时资本家方面虽然有矿警,却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因为安源大罢工胜利以后,工会有相当的威信,工农拧成一股绳,力量是很大的。在安源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与工人们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使我深深体验到煤矿工人的悲惨生活和团结斗争的力量。在斗争中,工人阶级团结一致的组织性和坚定不移的革命性,无时不在教育着我们这些初次参加革命实践的青年人。这时候,我发现少奇同志比在苏联学习时政治上更成熟了。他遇事冷静,善于思考和钻研,能把一般现象上升到政策、理论的高度来认识,在斗争中很注意掌握原则的坚定性和策略的灵活性。记得在安源大罢工胜利之后,在工人领袖和党内的一些同志中,滋长着一种“左”的情绪,他们认为向资本家提出的要求越高越好,在斗争中只讲进攻,不准妥协,以为只有这样才代表了工人的利益,其不知,结果还是损害了工人的利益。当时党对工人运动的指示精神主要是,反对帝国主义、军阀、资本家的压迫,维持安源煤矿的生产,不使工人失业,保护工人的基本利益。要充分利用工会的合法性开展斗争,保存力量,为全国培养和输送工会工作干部。少奇同志坚决执行了党对工会工作的指示,对一些“左”倾情绪进行说服教育。但这些意见被一些有“左”的情绪的人认为是右倾。当时工人俱乐部的副主任陆沉就反对刘少奇同志的意见。还有一个工人叫谢怀德,高个子,是工人纠察队队长,斗争很坚决,在工人中很有影响,但思想也比较“左”。一段时间,由于这些“左”的思想提出一些不符合实际的过高、过多的要求,不断组织工人进行罢工、游行示威,致使煤矿生产处于瘫痪状态,有的工人被开除,有的工人生活无法维持,工会渐渐有脱离群众的倾向。工人俱乐部内意见也不统一。在这种情况下,少奇同志很着急,他亲自下矿井调查研究,听取工人的意见,和资本家进行谈判,写出了一个整顿安源煤矿生产的意见。这个意见,一方面鼓励工人团结起来向资本家作斗争,坚持工人阶级的根本利益,一方面讲究斗争的策略性,改变了不可能实现的过高和过多的要求,恢复生产。这些意见对安源工人运动沿着正确的方向发展起了促进作用。我们把这些意见印成小册子,在工人中进行宣传。这以后,少奇同志就离开了安源。

我们在安源工人俱乐部工作的同志,按照巴黎公社的组织原则,每月工资不超过工人中的中等水平的工资,也就是五块钱,交了饭费,所剩无几。那时我们都很明确,就是真正为工人阶级的解放而工作,谁也没有讲究生活待遇的想法。少奇同志的爱人何宝珍同志那时也在安源,她刚生了小孩,和少奇同志住在安源工人俱乐部的楼上,他们也同样过着十分俭朴的生活。何宝珍同志很识大体,也很有能力,对同志很热情,她与少奇同志的感情很好。可惜后来不幸被捕,在敌人严刑拷打下坚贞不屈,壮烈牺牲了。

1925年上海发生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全国各地的工人阶级奋起声援。安源工人俱乐部领导所属1.3万工人,开展了颇有声势的罢工、游行等声援活动。工人俱乐部还发起了捐献活动,在各界、各阶层以及工人中,动员捐献钱、物支援上海罢工工人。6月,安源党组织派我为代表,携带几万元捐款和慰问信,去上海慰问。我到上海的时候,正是上海工人阶级坚持罢工斗争的高潮,到处可见游行的人们,工厂停工、学校停课、商店歇业。我找到上海总工会,将款和慰问信交给了他们,受到了热情的欢迎。那时刘少奇、李立三同志都在总工会。上海工人的革命斗争受到全国各地工人、学生、市民的支援,使我们感到中国人民团结起来的力量,感到革命的高潮即将来临。

我去上海之前,听说毛泽东同志要来安源。我从上海回到安源的时候,大约是7月份了,听说毛泽东同志来过,住了一两个晚上,召开了一个会议,参加的人是俱乐部的委员,因而只有少数人知道,事后也没有宣传。毛泽东同志这次来,进—步宣传了党的方针政策,特别是要纠正“左”的做法,注意利用工会的合法身份,不要忽视合法的斗争。这些都是我从上海回来后听工人俱乐部的同志讲的。

安源的工人运动一直是属于湖南省委直接领导的。安源的干部调动,也是归湖南省委。我从上海回到安源后不久,就接到省委的通知调去广东工作,和我同行的是毛泽民同志。我们到了长沙,恰好碰到毛泽东同志也在长沙。他从上海来,也准备去广东。湖南省委书记易礼容同志在文化书社的楼上请我们三人吃了饭,为我们饯行。此后,我和毛泽民走水路,经上海去广东。毛泽东同志走旱路去广东。我离开安源后一两个月,安源工人俱乐部就被军阀破坏了。后来我在广东韶关任国民革命军二军六师党代表时,接待过—批安源的工人去广东,其中有一个姓袁的小鬼,很好,我留他当了公务员,跟了我一段时间。从这些同志那里我得知了安源工人俱乐部被破坏的情况。听说是工人俱乐部的领导同志在俱乐部开会,得到情报说军阀部队要来抓人,大家立即转移。安源工人俱乐部主任黄静源同志硬是不走,他誓死要和军阀斗争到底。结果转移的同志都脱险了,黄静源同志却被捕英勇牺牲了。在当时我们的同志中,确实有一股不怕死的精神,以献身于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为最光荣的。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是很可贵的,是永远值得颂扬的。但今天看来,有些牺牲是完全可以避免的。那时我们的党没有武装,手无寸铁,以血肉之躯和毫无人性的、武装的军阀相对抗,只能是以卵击石。我们的党正是在这些血的代价中,不断总结经验,逐步走向成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