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理解他跪了石碑前的那段话了。
是的,我们看着最亲的人慢慢变老,我们无能无力,我们受着那种内心疼痛的折磨。可是她有平安啊,将来平安看着她慢慢老去时,肯定也会有这种沉痛的感受,于是她疼痛的心稍得安慰,稍稍缓解。而他有什么呢?他什么也没有,在这世上,他不过只有一个娘而已。
没了娘,这世上他还能想念谁?他还能靠着什么活下去,还能靠着什么温暖,还能靠着什么笑一笑呢?
脑海里一幕幕全是他抱着平安的情景,她坐月子时,他抱着平安在床前走来走去一直轻轻安抚那个小婴儿,无论孩子的哭声多么让人焦燥心烦,他依旧耐心轻柔的哄着。每次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他抱起平安,平安马上就不哭了。她当时很奇怪的问,为什么你抱着平安,平安他就不哭了呢?他只是对她眨眨眼笑说,因为你笨。而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去问了两三个奶娘,特别请教了她们怎么抱孩子。眼泪如雨倾盆而下,痛的不能呼吸。
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那个温暖带笑的男子,却有多么坚毅。
他明明比她更疼爱平安,更喜欢平安,可是她却残忍的带走了他最后的温暖。
那么大的后宫,那么多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人,看着万紫千红,看着热闹欢声,心中深深的寂寞着,冰凉着。
她带走的何止是一个孩子,她带走的是他的希望啊。
“从大夏回来的时候,看到您受疾病的折磨,每天夜里想到您会离开我,此后我会一人,便想,如果您真的走了,我就跟着您一起走。若后来,没有悠儿与平安,也许我现在真的不在了。因为有他们,连想起您的时候都是带笑的,总想告诉您,我过的有多么好,多么幸福,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日子,这样让人舒坦惬意的日子……”
“本来我想请求悠儿,让她平安留给我的,可平安毕竟是她的亲生孩子,如果让他们分开又太残忍。我现在总算明白您原来为什么非要等看到我有了孩子才放心离开,原来您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您知道我受不了孤寂,生无可恋便会随风而去!”
他笑着如风样轻柔的话语,却因为那泪,似刀样绞痛的她的心。
她捂着胸口,无法呼吸,除了大滴大滴的掉眼泪。
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片皇陵,怎么走出那片碧绿的树叶的。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脑海中一片空白,几乎是麻木的一步步越走越远。
那一天,她的脑子里除了他带笑的泪,忧伤的侧脸,竟想不起其它任何东西。再后来,就是不敢想了,因为一想心中就痛,一想就忍不住想回身紧紧抱住他。早以为,她记住的也许就是那块石碑,那过于冷和轻的风,那片片绿树叶,和他忧伤带笑的侧脸,还有他手指细细抚上石碑的样子。而今天,泪一滴一滴落下,她才知道,她记的有多么清楚,他的一字一句,他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个表情,每一个颤音,她都记的那么清楚,那么清楚。
而这些清楚的记忆,刺的她无法喘息。
就像按压了很久的伤口,在这一刻突然喷血爆发。
多么想飞到他面前,紧紧的抱住他说,无极,我知道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你当日的难过,无力还有绝望。
我多么恨自己那时不懂你的半分心伤,以为你嬉皮的外表下不过是没心没肺,会痛,却不会痛的太久。
而现在,我才知,那是一种怎样的绝望。
慕容嫂子一晾完衣服,回头发现慕容悠跪在地上,连忙问“你怎么了?”跑过去扶起她,却看她是满脸泪水,双眼痛楚的无神的盯着远方。
嫂子担心的扶起她问,“悠儿,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慕容悠突然推开她疯了般向外跑。
慕容嫂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怕她出事,又赶紧进去告诉丈夫。
慕容悠一口气一直跑到将军府。巍峨的门口前,看着那两座栩栩如生的石狮子,她又突然呆立不动了。脸上的泪水早已变成汗水,她大口大口的站在那儿喘着气,却不敢再走动一步。
她要做什么?她这么急这么冲不顾一切的跑回来做什么?
是的,她想起来,她要去见楚无极,她要带着平安一起去见楚无极。她不要他一个人痛,一个人默默流泪。她想告诉他,无论世界有多大,我们活在世上,总还是能找到一点点温暖,然后牵绊着我们活下去。
她只要一想到,她离开后的每一天,他可能会看着折子发脾气,然后吃不好,睡不好,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连喝酒都没人陪她谈天,只能一个人孤寂的对着月色,或许麻木的连泪都流不下来,明明活着,却冰的似雕像,没有生的气息。
她想到他一个人哀伤痛苦流泪,再也没人安慰他,她就想不顾一切的飞到她身旁,可是到了这里,到了将军府门前,她才好像清醒了,从那种极端的痛楚中,不顾一切的情绪中骤然清醒。
“将军府”三个字的字体挥霍的很潇洒。她想起那是,叶倾城执着她的手下马车,温柔的对她说:“这是我们的家!”
那天阳光洒在他脸上,金亮金亮,她看着他含笑的下巴,觉得他好帅好迷人,然后轻轻的偎在他怀中。
地上倒映出三个影子,一个高大,一个娇小,一个矮小。他,她,还有他们的儿子平安,三个紧紧牵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