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人家老杜现在,人前马后跟了一大堆人。再看看你,”李素琴叹了口气说,“不过说实话,你虽然混得不如人家,可心里坦然,我还是愿意看到我老公现在这个样子,平平淡淡的尽力去做自己的事,我挺知足。”
两个人正在说话工夫,李玉婷的电话就跟过来了。李素琴接起电话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刚还在和你姐夫说纪建国的事呢,你电话就来了。”
李玉婷一听到“纪建国”三个字,心里那口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嚷道:“他是他,我是我,以后少在我跟前提他。”
李素琴吃惊地问:“你们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吃枪药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别提了,一提我这心里就堵。”李玉婷气咻咻地说,“我在老太太这里呢,打电话给你要说个什么事来着?让你这一岔就给岔忘了。”
“不着急,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说。”李素琴有气无力地说。
李玉婷在电话里听出来她的话音不对头,就急忙问:“姐,你是不是病了?你这是在哪儿?”
李素琴勉强地笑笑说:“我没什么事,你可千万别跟老太太叨叨,这要让她知道了又该说三道四了。你和建国到底又怎么了?”
“嘁!那是个死人!”李玉婷不满地骂道,“我今天在外面有培训课,上午临走的时候我还特地嘱咐他,下班别忘了接孩子,可都已经到了这会儿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打办公室电话没人接,打手机关机,这日子没法再过了。”
李素琴这边还没打完电话,高德明的手机也响了,他拿过手机一看是倪亚兰的,怕引起李素琴的误会,就赶忙跑到一边去接电话。其实电话的内容很简单,倪亚兰只是提醒他别忘了要送自己一把壶的承诺,可高德明做得却不怎么光明。如果他不离开的话,说不定还没什么事,可他这一走,李素琴那双眼就像两把刀子一样,立刻就跟了过去,对李玉婷敷衍了几句,匆忙地收了线,起身摘下了挂在旁边的吊瓶,用一只手举着,悄悄地跟了出去,就听高德明在小声地说:“……已经没事了,这会儿还在挂点滴呢,有什么事明天见了面再说。”
高德明收起手机,一转身看到李素琴站在背后,吓得他叫了一声“我的妈”。李素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请不要这么称呼我,我也没你这么大的儿子。扶我去厕所。”
高德明连忙从她手里接过吊瓶,高举过头扶着她进了厕所。蹲在厕所里的李素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这么晚了是谁打电话找你?”
高德明胡乱地解释道:“哦,是、是一个客户。”
“是个女的吧?”
“嗯,是个女的。”
“和你关系不一般吧?”
“客户嘛,有什么一般二般的。”
李素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高德明,编这样的故事可不太像你的风格呀?”
高德明显得有些心虚:“瞧你这话说的,我编什么故事了?”
“高德明,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刚给你当老婆?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私密事不敢让我知道,还得跑外面接电话?”
“那不是你在接电话嘛,怕打扰了你。”
“编,使劲给我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嘛?”
“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厕所的门突然打开,李素琴站在门前,两只眼瞪着站在门外等候的高德明,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打着点滴的手正在束腰,透明的输液管前端已经出现了血液回流而成为一条红色的血线……
李玉婷给李素琴打完电话后,越想越觉得纪建国今晚很不正常,联想到头几天看到的那条关于“茶壶茶碗”的短信,憋在心里的那股火更是按捺不住了,“噌噌”地往外直冒。关于纪建国今晚的去向问题她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的话,她心里就像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堵得她寝食难安坐立不宁。于是,她没再多想,黑着脸直接就带着纪然回了家。
纪建国回家的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见卧室的灯还开着,知道李玉婷还没睡,就蹑手蹑脚地从门缝里扫了一眼,发现李玉婷倚着床头正在看书,便故意地咳嗽了一声,以此来引起李玉婷的注意。夫妻在一起久了,相互之间也就有了一些暗号,纪建国并非是头一次这么晚回家,所以进门咳嗽一声,既是表明自己已经回来了,也是对自己迟归的一种歉意表示。
可李玉婷像没听见一样,身体甚至连动也没动,依然保持原有的姿势在继续看书,只是目光早已游离到了书外。纪建国从外面换了鞋悄悄地走到床前,尴尬地“嘿嘿”了两声,用极不自信的口气问道:“你还没睡哪?”
李玉婷突然翻身坐起来,眼神中带着全部的怒气恶狠狠地瞅了他一眼,把手里的书用力往床上一摔,怒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开手机?”
纪建国假装一愣,两手从上到下一阵乱摸,皱着眉头道:“坏了,可能落办公室里了。哦,我想起来了,下午手机没电了,在办公室里充电呢。”
李玉婷用嘲弄的目光看着他这一套拙劣的表演,冷笑了一声道:“纪建国,别演戏了,说实话我都看腻歪了,你不觉得这样演下去很没意思吗?”话刚说完,她的两眼忽然直了,死死盯住了他的领口上方,发现在他衬衣的领口处隐隐露出了很小一点儿红紫的痕迹。她的心猛地一沉,突然之间就一下子全都明白了——纪建国在外面果然有“小三儿”,因为在他领口处,留下的恰是一个女人的吻痕。
李玉婷顿时呆住了,惊诧地看着纪建国那张装作平静的脸,似乎在转瞬之间,她突然觉得这张自己非常熟悉的面孔变得异常丑陋,异常恶心。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塞进了一大把稻草,扎得她透不过气来,全身也随之瑟瑟发抖,仿佛听到了自己的五脏六腑被点燃后的爆裂声,一股炽白的火焰从她心底升腾,在经过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爆发。她像个发了狂的母兽,抬起手一把就抓住了纪建国的衣领,用力地撕扯,随着衬衫的撕裂声和崩掉了两个扣子后,那块口型完整的吻痕一览无余地暴露在她眼前。
李玉婷脸上的表情在发生着急剧的变化,从震惊到暴怒,整个过程只是在瞬间就组合成了一体,歇斯底里地冲着纪建国怒吼了一声,然后便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房门。
李玉婷落寞地走在大街上,纪建国身上的那块吻痕始终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她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彻底崩溃,那颗受到伤害的心此时像被一把尖刀胡乱地捅扎一样,连同她的灵魂一道都被这把无形的刀给一点一点地捅成了碎片,然后随手扔在了漆黑的漫空中,任其四处飘洒,漫无目的。
虽然尚值初秋,她却分明感觉到身上透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气,似乎将她冰封在了凝固的空气中。仿佛过了很长时间后,才有一阵莫大的疼痛袭来,撕心裂肺般的痛让她无法承受,痛得她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那么清脆,那么凄凉,像一页摔碎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被放大了很多,使她的灵魂都感到了震颤。
李玉婷绝望了,两腿一软,“扑通”就瘫坐在马路旁,面对着空荡荡的马路,禁不住放声痛哭。她仰面望着黑洞洞的天空,脑子里闪过这些年与纪建国一同走过的路,就像这夜空中的斑斓,星星点点,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数起。她无法确切地知道,纪建国究竟是哪颗星球碰撞后所落下的尘埃,最终俘获了她那颗骄傲的心,之后便是两颗心完整地粘连在一起,像一条看不见的微波点对点地植入到另一方的血脉,最终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说起来,当年纪建国是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冷傲的李玉婷追到手的,实属得来不易,因而倍加珍惜。其实,他俩的婚姻从一开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看好,她的朋友们不看好,他的朋友们也不看好。李玉婷的闺蜜们在见到纪建国后,纷纷咂嘴表示不理解,有一个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闻讯后专程从外地跑来面阻李玉婷:“你的脑袋是不是被驴给踢了?难道你就如此轻易地要把自己的一生给交代了?”
面对这些质疑,李玉婷始终不做任何解释。之后,李素琴作为父母的代表亲自对纪建国进行了“实地考察”,回家后撇着嘴摇着头,满脸不屑地对纪建国作出了评价:“人丑嘴大钱少无房,尤其那张大嘴,如果没有俩耳朵挡着,能对一块儿去!”
尽管很多人都在她跟前说三道四,可李玉婷像是吃了秤砣的王八,毅然决然地嫁给了纪建国,以至于他俩结婚后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一直被认为是签订了一个“不平等条约”。后来那位在外地的同学问李玉婷,纪建国到底哪一点能把你迷到如此?李玉婷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回答说:“如果要看一个男人有没有内涵,内看谈吐,外看着装,另外还需要看他写的字。谈吐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学识和修养,着装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位,写字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
在李玉婷看来,善读书可以长才气,讲诚信可以增人气,淡名利可以蓄浩气,不媚俗可以显骨气,乐助人可以添豪气,做表率可以鼓士气,少计较可以养和气,不徇私可以树正气。大凡兼蓄以上八气者,方可称德才兼备、人中俊杰也。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人往往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结婚以后,纪建国对李玉婷百般呵护,两个人也像是铆足了劲似的,各自在事业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李玉婷的知性气质和纪建国的勤奋努力有机地结合为一体,夫唱妇随合二为一,曾经引来不少人眼羡和妒忌,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街头小径的浪漫流连,其身影所经之处,必然引起轻微的哗然。关上房门后,他俩的世界俨然与外界脱节,能干的男人和懂欢的女人叠罗在一起,又是另一番惊天动地,在嘶吼与娇喘的交替中,灵魂仿佛早已脱离了尘俗而升上了九霄,人间最平常的性,同样被二人的幸福演绎到了极致。
于是有了纪然。
随着纪然的降生,他们之间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生完了孩子的李玉婷并没有因此影响了她的工作,反正在大学里教书也无须坐班,这段时间倒是让她对人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一改过去的冰冷孤傲,开始主动地与他人交流和沟通,于是,她的职称一步一步地从助教到讲师再到副教授,平平稳稳地得以晋升。纪建国的仕途也和她大致相同,从小科员到副科、正科、副处,同样顺风顺水一路升迁。从某种意义上说,纪然是他俩的福星,或者就像世界杯上那只章鱼帝,纪建国在第一次升迁之前,正好赶上纪然过“百岁儿”,将儿子抱在怀里问:“你看你爹能不能升官儿?”谁也不知道纪然是否真听懂了他的话,沉默了好长一阵后,忽然没有缘由地嘎嘎大笑,于是纪建国当上了副科级。纪然三岁的时候,纪建国又问:“你再看看你爹这回能升官不?”纪然眨巴着眼睛看着他,然后点点头,纪建国又坐在了正科的位子上。在纪然六岁的时候,处里又面临一次调整,所有人都认为纪建国肯定没戏,就连他本人也这样认为,所以既没有找领导谈话,也没有给上司送礼,只是回到家后随便地问了纪然一句:“你老子还有戏吗?”谁料想,纪然奶味十足地大声喊道:“我说你有戏就肯定有戏。”他也只把这话当成一个安慰,并没往心里去。可是到了第二天,组织部突然找他谈话,没过一周他的副处长任命就下来了。听到这个消息他简直都傻了,压根就不信这是真的,可是红头文件上明明写的就是他的名字。他在第一时间抓起电话拨通了李玉婷的手机,欣喜若狂地笑骂道:“妈的,你这哪里是给我生了个儿子,分明是个神嘛!”
但是,就在纪建国当上了副处长以后,人也就慢慢地起了变化,在外的应酬越来越多了,在家吃饭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喝多了被人送回来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夫妻所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了。即便就是偶尔一次的夫妻生活,他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激情四溢,还没等李玉婷尽兴,他就变成了个送牛奶的,趴上去应付两下,便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哪管李玉婷的眼里闪烁出的失望,自己早翻侧一旁鼾声如雷了。
俱往矣!当年那个秉性正直、耿介不狷的纪建国仿佛已经不存在了,而变成了一个张口瞎话且极端自私虚伪的人。李玉婷长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网络上的一句流行语:神马都是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