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头丧气的高德明在外狼窜了一大圈,带着一脸失败的落寞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倪亚兰见他顶着一张阶级斗争的脸回来,知道这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于是就问道:“哟,这又是谁惹得你一脑门子的官司,说来听听呗?”
高德明叹了口气道:“说了你也帮不上忙。”
“那可不一定。”
高德明瞄了她一眼,就把文丽需要感冒药的事简单地对她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要出口这个细节。倪亚兰一听就抿着嘴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就这还至于把你给愁成这样?”
高德明疑惑地看着她问:“说得轻松,莫非你有什么好主意?”
倪亚兰低头想了想后说道:“主意倒是有一个,只是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既然是感冒类药品,其成分都差不多,为何不用一部分其他小厂家的产品取代呢?这样一来,成本能降低不少不说,而且从厂家直接提货,扣点也会降下来很多。”
高德明一听她的话,眼前豁然一亮,猛地一拍大腿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倪亚兰耸了耸肩,得意地看着他说:“我说得没错吧?我这可是个金点子,一般人我都不告诉他,你打算给我什么奖励吧。”
高德明一愣,赶紧说:“你说打算要什么奖励吧!”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还在迅速地算他的小账。是啊,倪亚兰说得不错,这确实是个金点子,反正对方只要药粉不要包装,干脆全部都换成其他品牌得了,如此一来,利润就不是十万的问题了,而且至少要翻一番。
倪亚兰的眼快速地转了两圈,刚要开口说“晚上陪我一起吃饭”,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口:“我给你讲个经商的故事吧,这是我父亲活着的时候讲给我的。说天堂的门有一天坏了,管物业的上帝准备重修,于是就有人前来应标。印度人说,只要三千块就能把这事搞定,包括材料费一千,人工费一千,我自己赚一千。上帝又问德国人需要多少钱,德国人算了算说,我需要六千,材料人工必须要用好的,所以材料费两千,人工费也得两千,我自己赚两千。最后来的是犹太人,听了印度人和德国人的报价后,对上帝说,这个工作需要九千块,三千块给你,三千块给我,剩下那三千给印度人。上帝听了,毫不犹豫地就把这个工程给了犹太人。这就是生意,你听明白了吗,高总?”
她的故事刚刚讲完,忽然看到一个穿校服的女学生一头就闯进来,肩上斜背着一个沉重的书包,对她如同空气一样视若不见地昂着头从眼前走过,径直来到高德明的办公桌前,顽皮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拿腔拿调地说:“高总,您好!”
高德明正闭着眼在想倪亚兰的这个故事,听到有人在喊他猛地睁开眼,却看到高星正站在他对面,赶紧从老板椅上站起来道:“小东西,你怎么来了?”
高星一屁股就坐到了沙发上,伸直了腿懒洋洋地对他说道:“我来看看你呀,顺便视察一下你的工作,怎么,不欢迎吗?”
“你今天下午怎么没上课?”
“嗨,今天下午学校组织去参观科技馆,所以就不用上课了。”她忽然神秘兮兮地指了指外面小声地说,“老爹,刚才那女的也是你的员工?”
“是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高星一脸坏笑地对他说:“我说嘛,难怪你这阵子回家越来越晚了,我今天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原来是这样啊!”
高德明板起脸道:“少在这给我胡说,再胡说当心我打你!”
高星看着他,没心没肺地说:“看吧看吧,脸都红了。放心吧,我保证不会和妈妈说这事,咱哥俩谁跟谁呀!”
高德明气得哭笑不得,小声地说道:“死丫头,和你爹没大没小的。别在这胡说八道,让人家听见了扇你嘴巴子!”
“她敢!”高星往前凑了凑说,“哎,老爹,告诉你个事,我刚才在你们楼下看到一辆‘牛车’,哇噻那气派,我简直要被震得‘石化’了!想不到就你们这破写字楼里,竟然还有人开这样的‘牛车’。”
高德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牛车’?”
高星看了他一眼道:“OUT了吧,说明你已经老了,别告诉我你连法拉利也不知道喔。而且是大红色的,绝对帅!坐这车出去兜一圈,那绝对不是一般的拉风!”
高德明被她这一嘴的现代名词给说得一愣一愣,半是明白半是糊涂地看着她。这时候倪亚兰手里拿着一瓶可乐走进来递给高星,淡淡地说:“没什么,不过是一辆车嘛,代步的工具而已。”
高星冲着她不屑地咧咧嘴,小声嘟囔着说:“说得轻巧,那可是世界名车呀,很贵的。我说了也是白说,反正你也买不起!”
倪亚兰笑着对她说:“你既然说得那么好,那你要不要去兜一圈?刚好我要去一下银行,要不要你跟我出去拉风拉风?”
高星一听,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盯着倪亚兰看了好长时间,才将信将疑地问:“哇噻,不会吧?那辆车真的是你的?你可太潮了!”虽然她嘴里是这样说,可心里仍然不相信,回过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高德明。
高德明却没有回答,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她那副傻乎乎的天真样子。
趁着高星和倪亚兰出去这个空,高德明赶紧打电话落实几家具备资质的中小型药品生产企业所生产的感冒类药。果然,价格方面正如倪亚兰所说的那样,具有非常可观的优势,只要是现款现货,厂家给的扣点几乎能达到批价的二五折,而如果不要包材只要裸板的话,还可以再谈,这就意味着实际利润可达到将近百分之九十。当然,只有价格方面的优势肯定还不行,关键问题是质量,如果在质量问题上栽了,无论如何也对不起人家文丽给提供的这个机会。他再进一步问明白了产品的配方是否和新康泰克、白加黑等产品相同后,才拨通了文丽的电话,告诉她货已经搞到。
电话那头的文丽很沉稳地说:“德明,你这个电话来的可正是时候,我朋友刚刚和我通完了电话,她说能不能再想办法给加一点儿量?”
高德明在听了她的前半句时,那颗心“悠忽”一下子就悬到了嗓子眼,到了这个时候文丽一旦告诉他货不要了,那可就真的成了黄粱一梦了,可听说对方还要再加量,只觉得全身的热血直往上顶,赶忙问道:“那边还想再加多少?”
“加一倍!”文丽很平静地说,“你现在马上把你的卡号发到我手机上,追加部分的余款我这就去银行打给你。”
放下电话,高德明兴奋得手舞足蹈,立刻打电话联系厂家要求马上发货,而且主动提出只要货到就立刻付款,绝对不拖欠。他这边把该做的事都忙完了,倪亚兰和高星也从外面回来了。只出去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高星对倪亚兰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刚进门时的那种敌意不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且还一口一个“亚兰姐”地称呼,那语气甜得像是嘴里抹了蜜一样,肆无忌惮地透着谄媚,跟屁虫一样地跟在倪亚兰身后转悠,而他这个老爹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这变化也太快了点儿吧?也不知倪亚兰在外边给高星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如此大的变化。高德明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俩,还没等他说话,高星却先开了口:“我今晚上决定跟亚兰姐去吃大餐,麻烦你老人家回家给我妈说一声。”
高德明用眼角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倪亚兰,正起脸色对高星说:“这怎么能行?别去麻烦亚兰阿……姐了,再说,又得让你妈叨叨都是我把你给惯坏了。”
谁知高星却满不在乎地说道:“老高,看在你是我老大的份上,我只是通知你一声,这事就这么定了!”然后转脸冲倪亚兰谄媚地笑了笑说,“你说是吧,亚兰姐?”
高德明瞪了她一眼,刚想说什么,倪亚兰却笑吟吟地帮着高星说话:“高总,人家高星都这样说了,你就让她去吧。再说我一个人吃饭也很没意思,你开恩放她一天假,权当是让她代你受过了!”
高德明一怔,她代我受哪门子过?转眼一想就明白了,倪亚兰肯定指的是下午帮他出主意的事,只好扫了高星一眼,只见她冲着倪亚兰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V字手势,嘴里还跟着小声地说了声“欧耶!”气得高德明只能干瞪眼却没什么脾气。
下班的时候,高德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高星兴高采烈地跟着倪亚兰走了,这死丫头流露出的那个得意劲就不用说了,就连临出门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也忘不了龇牙咧嘴地出个怪样。高德明落寞地叹了口气,说不出究竟是因为生气还是妒忌,出了办公室就直奔超市,鸡鸭鱼肉买了一堆带回家,破天荒地亲自下了厨房,锅响勺碰地忙活了一阵子,很丰盛地做了一桌,心里却还在愤愤不平地暗自骂道:让你这小死丫头吃大餐,我今天也在家吃大餐!
饭做好了,可李素琴还没回来,高德明就一个人又上了楼,忽然想起下午倪亚兰给了他两泡好茶,就用电壶烧上水,在等着烧水的时候,顺手抓起摆在茶台旁的那把老壶,轻轻地抚摸着壶身,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感觉。过去在擦拭这把壶的时候,只能算是一种意淫,假想自己是在抱摸文丽,通过自己的手感来回味文丽的体温,然而今天这个感觉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满脑子想的却是文丽给他带来的财运,影影绰绰地似乎看到一摞一摞的钞票正在慢慢地从天上落下来。
水开了。高德明恍若被电壶的鸣叫声给拖回了现实,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两泡茶,如猛然顿悟一般,打开茶的小包装投入紫砂壶中,然后不慌不忙地冲上水,很老练地将第一泡给倒掉,再续水后,这才将紫砂壶里的茶汤倒进公道杯,顺手拿起了那个小包装袋看了看,见上写着四个苍劲大字“老枞水仙”,背面则是介绍“老枞水仙”历史文化的文字:
老枞水仙,栽培历史数百年之久,原来自水吉之大湖,传发现于祝仙洞下,故名为祝仙,因当地“祝”与“水”同音,后习惯称为水仙至今。武夷山景区天心村由于其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逐使水仙品质更加优异,如今树冠高大叶宽而厚、成茶外形肥壮紧结有宝光色,冲泡后香含兰花叶浓而醇,汤色深橙耐冲泡,叶底黄亮朱砂边,为武夷岩茶传统的珍品。
他给自己眼前的小碗里斟了一杯金红色的茶汤,须臾间,一股浓郁的异香随着杯里升腾的热气在屋内弥漫。细细品啜,奇特的岩香郁满舌下,口内生出息息甜丝,徐徐咽下,一股滑润厚重盈于腹中,而腋下似有微风穿过,真真的香彻入骨,让他忍不住拍案叫绝:“妈的,果然好茶!”
他把手里的老壶放下,皱眉凝目地想起了很多旧事。深刻在他记忆中的是最早的一辆摩托车,花不到两千块钱从车贩子手里买下的日本旧货,尾部略微上翘,凸显出车的后部比较丰满,所以,也不知是何方高人按照车的外形给这款摩托车起了个让人忍俊不禁的外号,叫做“大屁股”,虽不是很雅,倒是颇有几分贴切。不是因为这辆摩托车有多潮,而是带给他一个非常重要的时代。几乎没有人能够相信,就是这辆已经破了排气管且无牌无证的旧摩托车,以极为夸张的嘶吼,大肥屁股下卷起阵阵黑烟,放浪形骸地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在过去了很多年后的今天,竟然会再次令人想起它的存在。而今,曾经的主人在静静地品着茶,驾驭着自己的梦,依旧像当年那辆“大屁股”一样,天马行空地绘制出惊世骇俗的人生波澜!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掏钥匙开门的声音,显然是李素琴回来了。刚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儿,她伸头往里一看,见餐桌上又是鸡块又是鲜鱼的摆了一大桌,在换拖鞋的时候心里算了算,怎么想都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值得庆祝的日子,就觉得好生奇怪,心里暗自思忖,这高德明今天到底是吃错了药,还是被门给挤着头了?随后就冲着楼上喊了一嗓子:“哎,我回来了!”
高德明颠颠儿地从楼上下来,指着桌子上的饭菜对李素琴说道:“怎么样?看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李素琴眨着眼诧异地问:“高德明,今天外面刮什么风能让你这么勤快?你给我老实交代,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亏心事了,还是又有什么好事瞒着我?”
高德明不屑地撇了撇嘴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你那张嘴八成是开过光了吧?什么话只要从你嘴里出来,怎么都那么难听?”
李素琴伸手从盘子里捏了一块鸡肉填进嘴里,不停地点着头道:“嗯,不错,还是我老公的味道,我还以为这几年你把这手艺给忘了呢。你还没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哪!”
高德明不打算把高星晚上跟倪亚兰出去吃饭的事告诉李素琴,就打了个哈哈说:“你就别那么多事了,快吃吧。”
李素琴就不再多说什么,刚坐下拿起筷子,忽然想起了高星,又把筷子放下问:“今天是礼拜四吧?你赶紧打个电话问问高星怎么还没回来。”
高德明哼哼唧唧的不愿打这个电话,就说道:“你就快吃吧,人家今晚和朋友去吃大餐了,你就别那么多事了!”
“吃大餐?和哪个朋友一起吃大餐去了?”
高德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正巧在这个时候高星主动给高德明打回电话来了,颇为得意地说正在和倪亚兰吃日本料理,吃完后两人还要去酒吧,直到最后才说了打这个电话的真正目的:“我决了个定,今晚住在亚兰姐家不回来了,明天让亚兰姐直接送我到学校。”
高德明听她说“决了个定”,心里还感到暗暗好笑,这是什么狗屁语法?再接着听下去就沉不住气了,对着电话就大声训斥道:“我告诉你高星,别以为什么事我都替你挡着你就蹬鼻子上脸,这事没得商量。一个女孩子哪能随便到别人家留宿?你妈在这呢,有什么话你自己对她说吧!”说着就把手机递给了李素琴。
李素琴有些疑惑地伸手接过手机,可高星已经挂掉了电话,再拨回去,她的手机已经处在关机状态。李素琴逼问高德明:“你告诉我,高星到底和谁一起出去了?”
高德明只好简单地把高星下午去公司的过程说了一遍。李素琴皱着眉头在听,等他讲到倪亚兰的时候,她猛地一摆手道:“你等会儿,这个倪亚兰是谁?”
“是我前段时间新招的一个内勤,怎么了?”
李素琴满腹狐疑地盯着他问:“新招的内勤?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这个人?”
高德明打着哈哈道:“就招一个内勤嘛,还用得着事事都向你请示?”
十四、虚荣是每个人都有的心结
第二天早上正值上学的高峰,高星在学校门口昂着头一脸骄傲地从倪亚兰的法拉利车上下来,立刻在同学们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纷纷上前问她,那辆法拉利是谁的。高星嘴角上却挂着一丝不屑的微笑,用很淡定的语气说道:“是我亚兰姐的。”
她昨天晚上在倪亚兰家里算是大开了眼界,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奢华”。几乎从一进门开始,她的俩眼就不够使了,嘴里的“哇噻”就没停过。倪亚兰的家在地处海滨的一个高档社区内,进则无限繁华,退则宁静致远,进退之间,转换人生体验,彰显梦幻般的云端生活。这里既容身于城市的中心地带,奢享繁华,与世界即时同步,又在繁华之外保留一方自我的私密空间,宁静与繁华的切换,似在一瞬间,从汽车驶入小区大门的那一刻起,便与喧嚣的街市告别,进入一片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