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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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小闲事

1926年10月29日下午,即将吃饭的时候,许广平正在宿舍里看刚刚收到鲁迅寄来的《域外小说集》,扉页上照旧写着调皮的字:广平兄垫东西之类。这个时候,孙伏园和毛子震敲门。毛子震是个医生,大概和女京女师大颇有些渊源,当年刘和珍受伤的时候,他曾经去诊过脉,当时自然也是见过许广平的。作为六枚害群之马的头目,许广平应该比刘和珍更让人印象深刻。

大石街旧校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叫做玉醪春的饭店,许广平便和孙伏园、毛子震到这里吃饭。许广平讲白话讲习惯了,见到他们也照应说了一大通热情的话,结果,发现两个人愣在那里,一脸的未知,才想起他们是“外江佬”,听不得广东话,便又改为普通话。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三个人大笑。

广东菜偏淡,孙伏园自然吃不惯,一直不停地往菜肴里加酱油,孙伏园喜欢喝酒,每一次总是见底,这让许广平十分吃惊。但是他吃饭却拘谨得很,像个文绉绉的小姐一样。一餐饭吃完了,花了六元六角钱,颇顺利的数字。

鲁迅这些天一直在犹豫彷徨着,11月3日大风,出不了门,便看北京新寄来的杂志,还有一篇叫做《阶级与鲁迅》的文章,作者是上海大学的一个女学生,叫做曹轶欧,文章写到了鲁迅在北京的大街闲走,却穿着一件洋布大衫。为了证明不是杜撰,还专门在文章的后面加了注释:“这是我的朋友P京的HM女校生亲口对我的说。”这句话让鲁迅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和许广平的通信内容被别人偷看了。不然这HM的称呼怎么会被别人用到,而且一模一样。

晚上大风,实在是大得很,鲁迅觉得无聊,便又给许广平写信,开头便写道:“昨天刚发一信,现在也没有什么话要说,不过有一些小闲事,可以随便谈谈。我又在玩——我这几天不大用功,玩着的时候多——所以就随便写它下来。”

小闲事就是说说自己的衣食住行中所遇到的好笑事。

第一件小闲事便是自己的阶级问题,在这个小闲事里,鲁迅反复地疑惑HM女校生是不是指北京女师大,那么,HM的意思便是和他们通信中私密所用的意思是一样的。

第二件小闲事更是好玩。有一枚留学日本的中国留学生拜访盐谷温氏的时候,大约是为了虚荣,自称是鲁迅的特别代表,专门地去拜访盐谷温。自然得到了盐谷温热情地接待。该留学生向盐谷温索求他的《三国志平话》专著,结果这本新书尚未印好,便没有获得。然而,这个留学生怕盐谷温事后直接将书寄到中国来,最后将事实真相弄穿了——他不是鲁迅的特别代表,便托了郑振铎写信给鲁迅,要鲁迅立即追认他为鲁迅先生在日本的特别代表。郑振铎在信里引用了留学生的原话:“否则,于中国人之名誉有关”。鲁迅觉得很是好笑,想不到中国人的名誉要靠他来替一个年轻人说谎。

第三件小闲事是顾颉刚推荐的一个骗子到厦门大学的国学院任职,这个人是胡适的秘书,其实连秘书也不算,只不过是替胡适抄写东西的。顾颉刚为了推荐成功,让此人冒充清华大学的研究生,结果被拆穿,自然失败了。但是这个假研究生还是来到了厦门,先住在南普陀寺,主要是替孙伏园上课。原来孙伏园在南普陀寺每一个月有五十元钱的兼职,现在孙伏园请假到广州未回,课一直妥着不上,顾颉刚估计着孙伏园不一定回来了,便让此人先来到厦门,五十元钱虽然少了一些,但基本的生活费用也勉强够用,再加上厦门大学以后的课程,就可以舒服了。好玩的是,孙伏园的假期还有两天未满,顾颉刚便开始制造谣言,说孙伏园假期满了而不回来,大致是要在中山大学教书了。甚至还派人到鲁迅处打探孙伏园的消息,结果鲁迅用一个太极推手的方式回答了他。

小闲事讲到这里,夜已经深极,风仍然很大。天一亮鲁迅便到邮政所去看信,果然看到许广平三十号的信。鲁迅看了一下时间,心有大快乐,这封信只用了四天时间,信竟然来得快了,大概是风大,船也顺风快了许多。

看到许广平信里也是说一些小闲事,请孙伏园吃饭,喝酒,孙伏园竟然规矩地吃饭,每挟一口菜竟然还放一下筷子,鲁迅看到这里,笑了,心里暗笑个人日常行为在陌生人面前完全可以隐蔽起来。孙伏园和鲁迅在一起吃饭时可不是这个样子,是已经北方化了的方式,大口吃肉,大杯喝酒的风格。

许广平的小闲事还有一桩,便是带领学生闹风潮。这一桩小闲事被许广平描绘得大义凛然,鲁迅读信,颇为欣赏:“今日本校学生召集大会,手续时间都不合,我开始限制并设法引导别的学生起首反抗,自后或引起风潮,好的方面则从此把****分子打倒,否则我去,去是我早已愿意的,人要做事,先应了可去的心,才有决心与勇气,无论如何,成则学校国家之福,否则我走也没什么……这回做事外面也有帮助,他们****也不弱,也许旗鼓相当,你在城上看戏,待我陆续开出戏目吧。”

一场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被许广平当作小闲事这样一说,颇有些豪情满怀。对此鲁迅也是赞成的:“马又要发脾气,我也无可奈何。事情也只得这样办,索性解决一下,较之天天要对付,劳而无功自然好得多。叫我看戏目,我就看戏目,在这里也只能看戏目;不过总希望不要太做得力尽筋疲,一时养不转。”

还有一件更为好笑的事情,是许广平先在信里提到的。许广平请孙伏园与毛子震吃饭,席间自然谈及广州及厦门食物的区别。许广平大约是想关心一下鲁迅到底吃的怎么样,孙伏园也是了解许广平的心理的,故意夸耀他和鲁迅现在所用的听差(厨师或者杂役)。孙伏园说那个听差不仅厨艺好,而且人品也好,常常记得住主人家的爱好,做饭清打都用得舒心。还知道替主人家省钱。甚至还同意跟着鲁迅和孙伏园走,离开厦门到其他城市也答应。许广平觉得若是有如此可靠的听差,不妨对他好一些,时间久了可以考虑带到广州来,长期使用。鲁迅便只好在回信里解释此名名字叫做春来的听差,初到的时候的确是很好。但是自从孙伏园给春来的朋友介绍工作后,春来便忙得很,因为春来的朋友遇到的几个厦门大学的老师挑剔一些,而恰好春来的这几个朋友厨艺不大好,过了一个月以后,厦大的老师不付钱。春来不得顶了这几个朋友的缺,天天忙得不亦乐乎,鲁迅和孙伏园便很少再能见到他了。但饭还是会按时送来,不过是做好的饭,分好多家庭,这大约便是早期快餐公司的雏形。

大概是因为听差做的人家的饭多了,本钱没有,便要让鲁迅和孙伏园预支一个月的包饭钱,这还不算。最好玩的是,孙伏园临走的时候对春来说了,我虽然走了,但是这个月的包饭钱,我回来还会照付的。结果,孙伏园走了便忘记这事了。这钱自然由鲁迅来垫伏。除了预支的,再加上垫伏的,一个月五十块大洋,却只享受了早上的一盆脸水,吃两顿饭。

小闲事在信里写完了,便开始孩子气起来:“明天是季刊交稿的日期,所以昨夜我写信张后,即动手做文章,别的东西不想动手研究了,便将先前弄过的东西东抄西撮,到半夜,今天一上半天,做好了,有四千字,并不吃力,从此就预备玩几天;默念一个某君,尤其是独坐在电灯下,窗外大风呼呼的时候。”

默念,这的确是一件深情的事情,不但闲,而且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