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小闲事:恋爱中的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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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编编讲义,烧烧开水

《两地书·七三》中,鲁迅告知许广平,他接到了中山大学的聘书,标明月薪280元。他仍是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理由有三条,一是对于行政素不留心;二是政府即将迁至武昌,熟悉人多离开;三则是许广平在来信中说想去汕头。

虽然他此时已经决定离开厦门大学,但又觉得中山大学那边也会有不合人意之处。所以有些焦虑,遂发了一通牢骚向许广平。然而得到许广平的批评后,头脑清醒了许多。面对许广平的担忧,甚至想马上到厦门去抚平鲁迅内心的焦虑,鲁迅是拒绝了的。“我大约也终于不见得为了小障碍而不走路,不过因为神经不好,所以容易说愤话……至于你的来厦,我以为大可不必,‘劳民伤财’,都无益处,况且我也并不觉得‘孤独’,没有什么‘悲哀’。”

为了佐证自己并没有因为小障碍而不走路,鲁迅列举了自己做的工作诸多:“我其实毫不懈怠,一面发牢骚,一面编好《华盖集续编》,做完《旧事重提》,编好《争自由的波浪》(董秋芳译的小说),看完《卷葹》,都分头寄出去了。”

正是在这样犹豫未决的时候,广州的报纸大约是从中山大学的教务处那里得了消息,加以发挥便刊登了。广州《民国日报》在1926年11月15日就刊载消息说:著名文学家鲁迅即周树人,久为国内青年所倾倒,现在厦门大学担任教席。中山大学委员会特电促其来粤,担任该校文科教授,闻鲁氏已应允就聘,不日来粤云。之后,广州《国民新闻》和福建的一些报纸也发表了类似消息。

1926年11月25日,厦门大学国学院召开教师座谈会,林语堂因为和校长吵了一架(原因是校长要减少国学院的预算),愤怒之下,林语堂要辞职。林语堂找到鲁迅诉苦,鲁迅便劝他离开此地,林语堂也连声称是。开座谈会的时候,鲁迅并没有第一个发言,等大家都说完了,轮到了他,他便说,自己大约要离开厦门大学。鲁迅的话一说完,校长便改了态度,答应不再减少国学院的预算,连忙让林语堂劝说鲁迅。林语堂果真不再坚持辞职,而且跑到鲁迅身边说明情况,即使要辞职,也一定要做满一年,不然,半学期的时候,教员中途难请。

会议散开以后,厦门大学国学院以及其他学院旁听鲁迅讲课的学生已经围在了门口,他们像请愿似的,大声请求鲁迅不要走,那形势实在是感人,鲁迅万难开口拒绝,只好改口说,至少坚持到年底。

听说鲁迅先生要走,一时间拜访鲁迅的学生或者社会名流也多了起来。一时间难以应付。

写信的时间自然也少了。

1926年11月28日是星期六,林语堂陪同鲁迅一起到集美学校去做演讲。鲁迅在会上做了幽默又风趣的演说,后来有诸多鲁研专家以及回忆录提及,譬如集美中学的校长请了鲁迅吃面条,鲁迅一开始讲演便说,虽然校长先生请我吃了很好吃的面食,但我依旧要说一些他的坏话。逗得学生们轰堂大笑。

鲁迅就是这样活得真实的人,他最不喜欢吃别人的东西,占别人的便宜。但是即使占了一些别人的便宜,他并不会就此被人收买而替人说好话。这种独立的人格,在那样一个年代实在是让人尊敬得很。

那傍晚回住处,晚饭前便有学生前来谈稿子,一起吃饭,自然是鲁迅掏些零碎钱,饭后却依旧不走,又一直到夜深。

鲁迅将开水烧开了两壶,均喝完了。学生走后,鲁迅连忙展开稿纸写信,谁知道,刚写下广平兄三个字,电灯突然熄灭。紧接着校园里一片吵闹声,鲁迅探头出来,才知道原来是隔壁礼堂的电线老化,失了火。校役们提着水桶不敢入内,在门口用鲁迅听不懂的话大声吵嚷,而校警不停地吹着哨子,学生们都跑出教室来看个究竟。一直折腾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请来了物理系的老师。一个年纪已经不轻的教授钻入礼堂,关了关闸,然后校役们进去扑灭了火,才算完事。不过,因为是夜晚,电路不容易修理,电自然是停断了的,点一支洋烛,却被风吹得东西乱晃,有一只窗子是破了玻璃的,无论如何也挡不住那风。

信没有办法写了,便只好找林语堂去聊天,告知林语堂自己的决定:以本学期为止,即须他去。

到广州后,自然想和许广平朝夕相处。鲁迅在《两地书·八五》中写到了自己的决心:“至于我呢,仍然决计于本学期末离开这里而往广州中大,教半年书看看再说。一则换换空气,二则看看风景,三则……。”三则略去了,看到这六个点点,阅读者便会被鲁迅的孩子气逗笑,三则什么呢,空气换了,风景也变了,都好起了,只好“我可以爱”了。

对于许广平,鲁迅还是建议她教几点钟书好。“我觉得教书与办别事实在不能并行,即使没有风潮,也往往顾此失彼,不知你此后可有教书之处(国文之类),有则可以教几点钟,不必多,每日匀出三四点钟来看书,也算预备,也算是自己的享乐,就好了;暂时也算是一种职业。你大约世故没有我这么深,所以思想虽较简单,却也较为明快,研究一种东西,不会困难的,不过那粗心要纠正。还有一个吃亏之处是不能看别国书,我想较为便利的是来学日本文,从明起我当勒令学习,反抗就打手心。”

打手心实在是一件亲昵且隐私的词句,然而,在鲁迅和许广平,实在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情形居多吧。

在这封信里,鲁迅还很高兴地穿上了许广平亲手织的毛背心(毛衣小半臂),并在信里说“很暖,我看这样就可以过冬,无需棉袍了”。这实在是一种由衷的喜悦,至于许广平帮助他刻下的那枚“鲁迅”的金石章呢,则一定要到上海买印泥才舍得用,这种种甜蜜,皆如盛开在春天的誓言一般,有花朵有蓓蕾,有手舞足蹈也有安静暖和。

“计算起来,我在此至多也只有两个月了,其间编编讲义,烧烧开水,也容易混过去。厨子的菜又变为不能吃了,现在是单买饭,伏园自己做一点汤,且吃罐头。他十左右当去。我是什么菜也不会做的,那时只好仍包菜,但好在其时离放假只四十多天了。”

孙伏园会炒火腿,但并不好吃,这仿佛是鲁迅在致章廷谦的信中提及的,不过好在,有了一个巨大的希望:马上就可以到广州了。仿佛到了广州这一切都会有大的改变,这种希望暗含了对许广平的依赖。看来,鲁迅先生打完了手心,还不能停止,还要吃许广平煮的食物,自然,要比孙伏园同志的做的菜好吃一些才行。

信多是交叉写的,这几天鲁迅的杂文集《坟》的封面图片已经由同乡的陶元庆画好,还有他自己想自己掏钱印刷的善书《玉历钞传》要章川岛找一个木版的图片,他看中了个无常的图片。还有呢,北京的报纸上报道北京女师大失火,原因是学生自己烧火做饭时不慎,但火势蔓延得很快,最后有两个学生被烧死了。学生的名字叫做杨立侃和廖敏。

信还没有写完,一个学生过来请他吃饭,饭后又谈论人生若干,直到九点钟了,才去方便了一下,继续写信。然而刚写了两行字,又来了客人,房间的门是对开的,打开门便看到鲁迅的一切,躲也躲不开。一封信,分作了三次才完成,一开始想要打手心的,到了最后,不远处的乡舍里的鸡都鸣叫了。在信的末尾,鲁迅说了自己的理想:“我想此后只要能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一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万分幸福了。”

好在,这愿望不算庞大,不久后,便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