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樾相庄园。
这是一间位处樾都闹市占地数万坪的大宅院,单檐架设山顶,上下铺着黑瓦,脊头置有琉璃,有明显法式时期的建筑风格,宅院内又有经过风水高手精心布下的活局,流水花木全错落有致。
处处皆境,处处不同,就连道路都是用黑色卵石平铺而成的,在宅院的门口,分成八字列行,站着四十来个黑色服饰的大汉,一个个身板挺的笔直,双手互握放在腹部,目光警惕,面无表情。
这里虽然不见荷枪实弹的武器,但无形中已给人一种威严,让人不敢出声喧哗造次,毕竟这里是樾国首相府邸,还活跃着二十名樾相圈养的幕僚,所以防守比起边境樾王大营有过之而无不及。
此刻夜已深,但是还有人未睡。
在庄园广阔唯美的一大片沿水草地中,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静静坐在一块巨大石头,望着永不停歇的流水和灯光怔怔出神,微风掠起,发丝和衣衫一起飘舞,只是却没有让黑衣男子眼神转动。
他就像是被定住一般没有任何反应,任由黑色眸子中流水流淌灯光转动,只是如果有人贴近黑衣男子的话,多少会发现他呆滞的神情中有着淡淡悲伤,一股时光和流水都无法消逝的忧伤情绪。
樾相之子,樾七甲。
樾七甲已经回来十多个小时了,只是他这次并没有回去剑门为师傅守灵,而是被樾相派出重兵直接护送回家,樾剑之死让樾国局势变得敏感,樾相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樾七甲成为樾忧心的筹码。
更不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毕竟剑门的愤怒很可能会迁到樾七甲身上,哪怕他曾经也是剑门一员大将,还率领百余名剑手赶赴华国袭击赵恒,樾相清楚,人一旦被仇恨蒙蔽双眼就不会再理智。
因此樾相下令樾七甲留在家中安心养伤,同时特意提醒他不准去剑门拜祭,甚至明天的樾剑葬礼也不可以参加,这让樾七甲心里相当反感和恼怒,只是身上带伤的他根本执拗不过父亲的指令。
整个府邸全是重兵把守外面也都是樾国探子,樾相给每个头目都下达了指令,没有他的指令绝对不可以樾七甲除去,一旦樾七甲离开府邸不管是逃出溜出或放出,整个府邸护卫全要人头落地。
这就让每个护卫都死死盯着樾七甲,而樾七甲见状也散去最后离开念头,他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经过赵定天提醒也知道自己有私心,但是他依然不忍心看着护卫掉脑袋,他不想做伯仁啊。
所以他很孤独,很悲伤。
“弟弟,你在想些什么呢?”
就在樾七甲微微发呆时,一个蓝衣女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小嘴樱桃鼻子微挺,呈现一股波涛汹涌之势,年纪三十多岁的女人轻声抛出一句,胸口处,血红色的凤凰依旧耀眼,展翅欲飞。
她似乎少了一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却多了一丝犹如邻家姐姐般的亲切味道:“弟弟,莫非你还在生父亲的气?埋怨他不让你出去参加樾剑葬礼?七甲,父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蓝衣女子在樾七甲身边坐下,踢掉蓝色格调的鞋子,把白皙玉足沉入清凉的水中:“他除了担心你的安全之外,更重要是消除你在华国失败的影响,要知道你是被华国以政治身份释放回来。”
“如果你不出去樾相府邸,大家就会很快忘记这事。”
在樾七甲微微偏头时,蓝衣女子又悠悠一叹道:“如果你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大家就会想起你在华国的失败,或许你不会怎么在意,但是父亲却很看重这些,要知道他一生最在意的就是声誉。”
“他在意的是位置。”
樾七甲双手依然重伤无法动弹,但他还是努力扭动肩膀望向蓝衣女子开口:“他想要做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年一相,所以既要铁血治国开脱疆土,又要千古流芳让青史有他一个名字。”
说到这里,他声音平淡下来:“六姐,是不是父亲让你来安抚我?没有必要,他已经堵住了我所有念头,我不会离开相府损害他的声誉,也不会去参加大师葬礼给他老人家送最后一程。”
“弟弟,谁不想千古留名啊。”
蓝衣女子双腿交错戏着脚尖的溪水,呵呵一笑望着樾七甲开口:“换成是你会不想做一个伟人?文能安邦武能治国千古一相,这是让人想想就充满斗志的事,何况咱们父亲才华智慧都一流。”
说到这里,她还把手指在他伤口轻轻抚过道:“确实是父亲要我来安抚开导你,不过即使没有父亲的指令,我也会过来跟你聊几句,别忘了相比其余兄弟姐妹来说,咱们是最好最贴心的姐弟。”
“伟人?千古一相?”
樾七甲感受着伤口传来的轻痒,微微挺直身子盘起双腿:“他有这种想法是樾国的悲哀,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成就是无数白骨垫成,六依,你仔细想想,这二十年来多少人为他梦想殉葬?”
“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吧?”
樾七甲低头看着流过的溪水:“其实我以前也是挺崇拜他的,总觉得他所作所为能让樾国走上繁荣富强,可是时间流逝过去二十年,他除了让樾国成为第三军事强国外,还带给了樾国什么?”
在蓝衣女子一脸无奈的苦笑中,樾七甲又声线平淡抛出几句:“全民皆兵之下是无数妻离子散,是无数经济实体停滞,国强民贫男少女多,连女人都要拿起武器保家卫国,这是樾国的幸事?”
“樾国二十年前虽然不算强大也没第三军事强国之称。”
樾七甲呼出一口长气,淡淡把心中话说完:“但是人们个个丰衣足食家国和谐,日子看似清苦却有奔头,而现在谁敢轻言未来美好?一不小心樾国子民就要为他千古一相青史留名愿望买单。”
“弟弟啊,你变了。”
蓝衣女子脸上涌现一抹无奈,伸手轻轻拍着樾七甲的脑袋:“你脑子里怎么多了这些毒草思想?你在我面前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千万不要在父亲面前提起,他明年就要第六次连任首相之位。”
在樾七甲神情一沉中,蓝衣女子轻抛出一句话:“你说这些话会让他不高兴的,尽管父亲一直以来都很疼惜你,但是帝王之家本无情,你让他生气得多了,随时会给自己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不高兴就不高兴罢了。”
樾七甲慢慢从激昂的情绪中恢复平静,随后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夜空:“康德说过,有两种东西,我们越是经常越是执着地思考它们,心中越是充满永远新鲜有增无减的赞叹和敬畏”
“头上的灿烂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弟弟,你在华国受什么刺激了?”
似乎感觉自己的话有些过了,蓝衣女子又轻声补充道:“这世道虽然很多事情可以敬佩可以向往,可是我们有时候要考虑自己立场,弟弟,姐姐谈不上什么伟大,但也知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蓝衣女子伸手一握樾七甲:“所以我会无条件站在父亲阵营,希望你跟我也一样想法,不管父亲的梦想能否实现也不管脚下多少白骨,但是只要对我们有利能让我们活得优越,那就足够了。”
“哪管死后洪水滔滔?”
这时,他的视野出现几点亮光,樾七甲微微眯起眼睛辨认,发现那不是星星,而是几架武装直升机掠过,毫无疑问是为维护樾都稳定而来:“明天师父盛。大葬礼,父亲却把武装直升机调来。”
“武装直升机算什么?”
蓝衣女子撇撇嘴开口:“坦克今晚都要进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