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乘凉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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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过阴超亡

“那天白天陆道士的几个小徒弟念了一天的经,到了黄昏头,三姐家正屋里挂上经幡,用八仙桌搭起高台,陆道士才披上大红的法袍,左手拿铃铛,右手抓桃木剑,念了一通往生经。”

我心说,奶奶糊涂了,道士怎么念起了佛经。又一想也是,我们这个地方颇有些佛道不分家,和尚做道场,道士拜菩萨,那是常有的事。

“经一念完,陆道士就请三姐上法台端坐。陆道士说,三姐现在找她过阴时机十分对,有十成十的把握把她送过去,要是早两年,他就不敢打这个包票。”

我说:“那是为什么?”

“陆道士说,早两年三姐的身体好,威光高,神鬼不近,所以过不了鬼门关。能过去阴间的人,身体最好虚弱一点,三姐生过一场大病,符合了这个条件。”

“三姐坐上法台,陆道士和四个徒弟就围着法台,开始摇铃念经,他们一开始走得很慢,到后来越走越快,简直是绕着法台奔跑。到后来陆道士“嘟”地喝了一声,他和四个小道士都大汗淋漓停了下来,一个小道士给陆道士搬了张椅子,放在高台旁边,陆道士闭着眼坐了下来。台上的三姐也闭着眼睛,抿着嘴。我们几个在经堂观看的亲人都心别别直跳,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可以理解,我听奶奶讲述,都觉得气氛诡异,憋着不敢喘大气,更别说当时在场的人了。

“经堂里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忽然,陆道士手中的铜铃抖了一下,发出清脆的颤音,陆道士微闭着眼说:‘到了镇上了,前面还蛮远的,咱们上轿吧。’法台上的三姐说:‘好。’一会儿,陆道士和三姐就坐在那里摇摇晃晃起来,好像真的坐在轿子里一样。”

“他们晃了半天,三姐忽然说:‘成弘大哥,你在这里卖鱼啊?’然后声调一变,哑着嗓子说:‘是啊,这不是小三吗?怎么,你也来啦!’”

(注:胡知道的奶奶没出阁的时候,闺名就叫小四。她的三姐自然叫小三。)

我说:“奶奶,为什么过阴过去的人会自问自答?”

奶奶说:“这你就不知道了,过阴过去的人,碰到阴间的人,阴间的人都会通过这个人的嘴说话。成弘大哥没死的时候,我们都见过的,三姐在法台上说话的神态语气完全和成弘大哥一模一样。”

奶奶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原来是几个鬼魂借助一具躯体说话。

“三姐说:‘是啊,我下来看看钦廉,成弘大哥知道他住哪儿吗?’

‘知道,当然知道。小三,你还坐了轿子啊,下来让成弘大哥好好看看,都多少年没见了,咦,你身后这位谁啊,怎么满身红光?’

‘这是带我下来的师父,回头还要带我上去。’

‘啊,原来你还要上去啊,师父,能不能捎上我啊,我还有几句话当年没来得及同月英交代呢。’”

我问:“奶奶,这月英又是谁啊?”

“月英是成弘大哥的大闺女,成弘大哥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叫秉荣,女儿叫月英。”

我说:“哦,那后来怎么着,陆道士可带他一起回来了?”

“那哪能啊,当时闭着眼的陆道士就发话了:‘我带谁来只能带谁走,不能坏了规矩,你有话就交代给三姐吧。三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要再碰上生人和我说话,我道气一泄,我们两个都回不去。’陆道士说完这话没多长时间就睁开眼睛,满头满脸都是汗水,小道士给他端来一碗清水,陆道士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一会儿,法台上的三姐又说话了:‘成弘大哥,我让轿子走了,你带我去见见钦廉吧。’

‘我……我可不能带你去。’

‘那为什么啊,我在这里也不认识谁啊,你是怕鱼摊没人看吗?’

‘那倒不是,唉,我带你去也可以,但小三啊,你保证不吵不闹。’

‘你说那里去了,几十年没见钦廉了,见着了高兴还来不及,吵闹什么啊。’

‘好吧,我交代刘屠户帮我看一下鱼摊,咱们这就走。’

三姐是坐在法台上的一张椅子上,说完这话她身子也不似先前坐轿子那样晃了,而是两脚悬空摆动,真像在走路一般。走了好一阵,三姐忽然又问:‘成弘大哥,你的腿怎么了,走路咋一瘸一瘸的?’

‘还不是那个不孝子,做什么事都没轻没重,弄坏了我的腿,让我到这边来受罪。’”

说到这里,奶奶特8卦地补充:“银子啊,这事说起来就蹊跷了,当时我们都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要不是三姐后来问成弘大哥的女儿月英,这事还真闹不明白。原来成弘大哥闭眼入棺的时候,抬尸的秉荣没轻重,把成弘大哥的一条腿挂在棺材壁上,直接落了尸,成弘大哥那条腿的腿骨就折断了。抬尸的还有月英秉荣的一个本家叔叔,尸体断骨这种忌讳的事情当然谁也不会说出去,那不是招骂吗。如果不是三姐在那边遇上了成弘大哥,恐怕谁也不知道这个事。”

我附和奶奶的话:“那是那是,真是神了。”

奶奶一听,越发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即刻间年轻了十几岁:“三姐在法台上摆腿摆了半天,这才模拟成弘大哥的口气说:‘小三,这个房子就是钦廉兄弟的了,我就送你到这里,你自己进去吧。’

‘怎么,成弘大哥你就走了,好歹进来喝口热茶。’

‘不了不了,真的不用了,走了。’

‘那好,你慢走啊。’

三姐说着来了一个推门的姿势,两条腿又摆动起来,边动边喊:‘钦廉,我来了,钦廉……好哇,钦廉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我越发好奇:“怎么忽然骂起来了?”

奶奶说:“还能为什么别的事,后来三姐和我们说,当时她一进房间,就看得床前摆着两双鞋子,一双男式布鞋,一双绣花鞋,三姐知道,钦廉在那里又找了一个女人。”

我说:“奶奶,都二十年了,要真有那边的世界,重新找个女人,开始新生活也很正常啊。”心中想,现在分居三年法院就判离婚,这个钦廉总不至于要等三姐等二十多年吧。看来奶奶之所以这么迷信,也和年老分不开关系,人年纪大了,总归是怕死的,如果有那样一个世界,死只能代表一种新生,在那边,仍旧可以过和现在差不多的生活,这种期盼和愿望是年轻人体验不到的,因为年轻人总觉得自己离死亡很遥远。

奶奶说:“话是这么说,可是钦廉死之前和三姐感情好得很,三姐哪能受得了这个,当时在法台上就闭着眼睛发气狂来,嘴里叫‘你这个狐狸精你这个狐狸精’,一边手舞足蹈又抓又挠,好像是在和什么人厮打。大伙当时就要冲上去扶三姐,可是被陆道士拦住了。陆道士说:‘我倒没料到这一劫,这下两个女人打起来了,只有把三姐赶紧叫回来,你们不要动,一动这个法术就废了,让我来!’陆道士把手一抖,法铃声响,几个小道士便开始围着八仙桌搭成的法台念经,陆道士也绕着法台跑,边跑边用清水撒地,嘴里说‘三姐回来,三姐回来’。”

我紧张得嗓子发哑:“……然后呢?”

“三姐还是在台上张牙舞爪,说‘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你!’‘钦廉,你怎么不说话,你说,你是要这个小妖精还是要我!’‘你说什么,你说是这小妖精供你吃供你住,你是个废物吗,自己不长手不长脚,要别人供!’忽然声音变得很尖锐妖媚:‘这二十年,你给了他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没我,钦廉早饿死了,你当他是个宝,当初成弘大哥介绍给我的时候,我还看不上呢!’这番话就是钦廉在那边找的婆娘对三姐说的。三姐气得呼呼直喘气,说‘什么,还是成弘大哥介绍的,怪不得他不肯跟我进来!钦廉,这样吧,你就说一句话,要我还是要她!’然后三姐的语气变成钦廉,‘我……没用,你还是回去吧……’三姐嘴里吐完这句话,当时就晕倒在法台上。”

我说:“啊,那……三姐,到底回转来没有?”

“哦,当时三姐晕倒在法台上,可把陆道士吓坏了,折腾了半夜,念了半夜的经,做了半夜的法,才算把三姐的魂魄拉了回来。这场法事做完以后,三姐连着哭了好几天,说儿女不孝,清明从不给父亲上坟烧纸,让钦廉在那边受穷,找别的女人吃软饭。”

(以上这些话可能读者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老太太口述的,那是因为胡知道奶奶一口方言,若是照实记述,读起来就跟天书差不多,所以改成直观一点的文字。)

我说:“为啥他们清明不上坟。”

奶奶说:“三姐和钦廉有两个女儿,现在也六十多了,大女儿在国外,小女儿在常州给她自己的儿子带孙子,一年回来不了几次,请了个保姆在这边照料三姐,九几年的时候坟改,坟地还耕地,她大女儿出钱把钦廉迁到三官殿附近的公墓去了,其实迁坟一事大家能拖则拖,后来基本都没迁,唯独钦廉和成弘大哥的坟迁走了。成弘大哥的儿子秉荣以前是个二流子,现在可不得了,大老板,全家都搬城里去了。你想啊,这一到清明,三姐一个八九十的老太太,哪有能力跑那么远去公墓上坟烧纸。”

(注:三官殿是我们那里老火葬场的所在地)

我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在那边受穷,原来阳间烧的纸钱阴间真的会变成钱啊,那为什么还有人做生意呢,那个成弘……爷爷不是在贩鱼吗?”

奶奶也变得很迷惘:“那哪知道呢,历古历代都是这么说的,恐怕就是这样吧。成弘大哥贩鱼也是不得已,他那个儿子秉荣,现在只想赚钱,心里哪还有死去的老子啊。钦廉大哥就可怜了,他那门手艺在那里赚不到钱的。”

我大是奇怪:“为什么?”

奶奶说:“钦廉大哥生前是扎草帽的,他扎的草帽样式又好,又经得起用,戴几年都不会坏,当年十村八里的谁不知道钦廉的草帽。但可惜啊,钦廉大哥除了扎草帽什么也不会。”

我说:“那他在那边就不能扎草帽吗?”

奶奶一本正经说:“银子啊,你也不想想,那个地方又没有太阳,有谁需要草帽呢。”

我顿时往床上一滚,被雷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