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乘凉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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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丫落水

富文娜讲这个故事的过程中,大家已经都围了过来,除了我和胡知道,其他人对这个故事应该是熟悉的。他们围过来不是为了听故事,而是为了依靠在一起,感受到旁人的呼吸,这是在恐惧氛围下壮胆的一种方法。

故事讲完后的气氛是相当凝噎的,大家都憋着气不说话,胡知道同学咳嗽一声,壮了壮胆说:“知道了,事情就是这样,的确很奇怪,你们想过倪燕是从哪里摔下来的吗?”

大家都看看天,摇摇头。

邵大力忽然笑了:“怎么了,怎么了,就一个传闻,还指不定真的假的呢,个个面色凝重干啥。海洋,你说是不是,世上哪有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死得如此蹊跷?!”

邵大力一句话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嘿嘿,死得蹊跷又有什么稀奇,这世界上死得蹊跷的人多了去了。”见邵大力不信,我便将记忆里的那件事跟大家讲了出来。

(在我以后的记述中,肯定会有很多记忆分叉,故事分叉,都是曾经的一些真实经历,在适当地时候跟大家讲述,可能会有一点点偏离主线,勿怪。其实我这个文章本来就没打算有什么主线,只是记述,还原在我身边发生过的事。)

早先已经说过,我的老家是苏北靖江的雪家沟,雪姓是雪家沟的大姓,我的爷爷有兄弟三人,爷爷是老大。我管爷爷的两个弟弟叫二爷爷,三爷爷。

三爷爷家有三个女儿,我三爷爷是个扎笤帚(扫把)的,没多少文化,三个女儿分别取名叫大丫,二丫,三丫。三丫头只比我大两岁,和我在同一所小学上学。

那家小学叫联华小学,是几个村子合办的。三丫头上四年级,我上三年级。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我们俩一般都是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回家。她虽然大我一辈,可是我们相处得跟小姊妹一样。

那时候,我最喜欢傍晚,因为放学后三丫头总会从家里挖出半瓢“焦雪”(土话,其实是元麦炒熟加糖磨成的粉),加籼子粥汤(籼子也是一种熟麦子磨的粉,靖江特产,煮稀饭时放一点,特别香)拌成一碗美味,用筷子粘成一块一块,你一口我一口地吃。

三丫头身体虚,天生有病。每年春天都会发癫痫,也就是羊癫疯。这种病发起来会口吐白沫,身子使劲向后仰,厉害的会变成C字状。我们那里的土话管这种病叫做“板筋”,大概这病状看起来就好像人体后背有根大筋,在使劲收缩一般。

三爷爷家房檐下常年挂着一串一串的猪苦胆,据说就是用来治疗三丫头的癫痫病的。

在我三年级的下半学期,我亲眼目睹了一次三丫头的癫痫发作。那是在中午上学的路上,我还记得那时候路边有许多桃树,一棵棵排列在金黄色的油菜花丛里。桃树上面开满了粉红色的桃花。三丫头走在我前面,不断弯腰捡飘落在油菜花上的漂亮桃花瓣。然后她仰面就滚倒在沟渠里,口吐白沫。

我吓傻了,不停大叫,附近村里的人出来看,这才有人提醒我赶紧通知家人。我撒腿就跑,一路上撞翻两次别人晾晒红薯干的托架,一口气跑到三爷爷家。

三爷爷一听这话,房檐下摘下一串猪苦胆便走。

那天下午,我没有上学,发了一下午高烧,妈妈说我肯定是被吓的。

从此以后,我看到三丫头就有点怕怕的感觉。三丫头仿佛也明白自己的病状给别人带来了阴影,上学放学就再也不来叫我了。

我们的关系慢慢生分起来。三丫头本来性格就内向,没几个朋友玩伴,少了我,每次上学放学她都是一个人来来去去。

我根本没有料到,就在那个学期快结束、暑假即将来临的时候,三丫头会出事。

三丫头出事的那天,天空一直阴沉沉的,仿佛预示着某件事即将发生。

那天放学我回来得比较早,因为我们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有事情,好像是去谁家喝满月酒,就提前放了学。(农村的学校不像城市,老师是有很大便利的)

那天天气非常热,我回到家就喝了两碗冷粥,又缠着奶奶给我从地窖里拿了一根甘蔗,有滋有味地啃。

两截甘蔗啃完,天空就电闪雷鸣下起雨来。我抬头看看爸妈房间桌子上的三五牌座钟,暗自庆幸,要不是提前放学,按照我这个走走玩玩的走路速度,我恐怕还在半路上,免不了要淋成落汤鸡。

那时候,爷爷三兄弟房子是并排在一起的,我父母和爷爷奶奶还没有分家,也住在老房子里。我坐在门口,看着雨点打在门外地上冒起的水泡,看着在雨水中洗澡的蚯蚓和蛤蟆,闻着下雨时特有的凉爽气息,正自写意。这时就看到三爷爷家的大丫头打着伞,手里还抓着一把伞从我家门口经过。

大丫头和我打招呼:“怎么你已经回家了啊?”

我说:“是啊,大姑,我们提前放学了,你给三丫头送伞啊。”因为三丫头的年龄,我一直不习惯叫她小姑,人前人后都直呼三丫头。

大丫头点点头,冲风冒雨去学校了。

我再看到大丫头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那时候暴雨差不多已经停止了。大丫头雨靴上全是泥泞,从我家门前经过时,特意喊了我的名字:“雪花银,看到我们家三丫头回来了吗?”

我端着面碗,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面。

一碗面没吃完,就看到三爷爷家全家出动了。

原来,大丫头在学校没有接到三丫头,她一路问这个问那个,都说看到三丫头已经回来了。可是到家一看,三丫头根本就没有回来。

那时候三爷爷的家里人都以为三丫头一定是淋了雨,癫痫病犯了,不知道滚倒在什么地方,虽然以往都是春天发病,可这病怕淋雨,淋这么大的雨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三爷爷将情况跟我爷爷和隔壁二爷爷一说,大家都觉得事态很严重,三家人都穿上雨靴带上手电,开始寻找三丫头。

连我也不甘寂寞地紧跟在父亲身后。

那天晚上我一直跟在父亲后面,听大人们扯着喉咙不停地喊,听三奶奶跌跌撞撞不停地哭。这中间有人去了学校,小学校长又派了几个老师过来帮忙一起找。

田里,地里,水渠里,还有三丫头同班同学的家里,到处都找遍了,三丫头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夏天乡下的蚊子特别多,可我记忆里那天晚上一只蚊子也没有来叮咬我,大概是在一起的人比较多吧。

一直找到半夜,大家都死心了,最后我爷爷说了句:“会不会掉河里了?”

其实找来找去找到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心中认定三丫头是掉河里去了,可是谁也不愿意把这个念头点破,但凡有一丁点希望,也不要提及这种后果。三丫头不会游泳,掉河里就是必死无疑了。

我爷爷是个老实人,他这话一说,三爷爷和三奶奶当时就瘫软在泥泞的地上。

上学路上,唯一的一条河就是我们村后面的一条河。

接下来,整个村子都行动起来。村里在河边架起了电灯,大家拉来村里钳淤泥的小船,用竹槁子在河中搜索。

几遍过去,什么都没有发现。

二爷爷又从家里拿来捉鱼用的大号拖网,从河这头一直拖到另一头,网起了好多好多鱼,最大的鱼足足有当时的我那么大,可是,三丫头的尸体还是没被发现。

最后村子百来号男人一起动手,把河道两头筑起土坝(河道在村东首拐弯,拐弯后就不在上学的必经之路旁边了),在坝上架起两台抽水机。

抽到凌晨四点多钟,河中的水被抽了个干净。河底淤泥上的各种鱼类和河蚌螃蟹下去就能随便抓到,等于说把整条河翻了个底朝天。也还是没有发现三丫头。

三爷爷不甘心,又借来了滚钩,沿着河底滚。滚钩上长长的弯钩探入淤泥深处,如果三丫头挣扎中陷入淤泥,也必然被滚钩拉出来。

可惜,依旧是失望。

直至天亮,三丫头也没有半点儿消息。

第二天村里没有打开坝放水,因为难得彻底抽水一次,就尽情捉一次鱼。我还记得,最后村里集中分鱼,我们家分到整整一篾筐。恐怕不下三十斤。

我们全家人都很沮丧,三爷爷一家还没有放弃,仍然四处打听三丫头的下落,那个时候,他们开始相信,三丫头一定是被坏人拐跑了。

他们去镇上派出所报了案。

第二天晚上,河道两边的土坝打开,河流重新注入了河水。

那两天我都没有上学,学校四年级的学生也停了课,三丫头班上的老师一直呆在三爷爷家,算是安慰三丫头的家人。可是三爷爷全家都陷入在伤心中,根本无心开伙做饭。

因此,我爷爷和奶奶承揽了给大家做饭的活计。

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家也只能在这上面帮帮忙。

那天中午,我奶奶挽了一淘箩(一种淘米的篾制器具,圆口,下部是半球形)大米,去河边淘米。那时候河水清,大家洗衣服淘米都在河边水码头上,不像现在,条条河流都跟臭水沟似的。

我奶奶刚踩上水码头,就吓得一声尖叫,差一点栽到河里去。

在水码头的一边,飘着一具肿胀了的浮尸,浮尸背面朝上,看浮尸身上的衣服,依稀便是失踪了的三丫头。

我奶奶把手中的淘箩一扔就窜上岸来,片刻之间,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浮尸真的是三丫头,大家七手八脚把尸体弄上来的时候,三奶奶已经哭得晕了过去。

三丫头那张脸惨白浮肿,耳眼口鼻里塞满了淤泥(后来入棺换衣服时,才发现连屁眼和****中也塞满淤泥,也就是凡是身上有孔的地方,都被塞进了淤泥)。

三爷爷的嘴里蹦出了三个字:“落水鬼!”

在我们那里,落水鬼的传说由来已久,据说落水鬼是由河里淹死的人的冤魂所变,样子和猴子差不多,所以又叫做水猴,这东西胸腹间长着红色的绒毛,看起来就像穿了红背心红短裤。

我们那里碰到过水猴的人不在少数,我爷爷的舅妈,我们管她叫舅太太,有一年大年三十就碰到过这东西,她家西边是一条河,厨房临着河边,厨房有只大水缸,砌在墙中间,一半在墙外一半在墙内,墙外的那一半方便担水,不用时就用木盖盖上,墙内的那一半方便厨房用水。

那年除夕,舅太太一个人在厨房炒蚕豆(那年月,过年有炒豆子吃不错了),农村炒豆子为怕豆子直接在铁锅里翻炒变焦,都会在锅里放入干净的白沙,这种白沙我们叫做“炒沙”,先把沙子炒热,再放入豆子翻炒,用沙子的高温捂熟豆子。

舅太太把豆子炒得差不多,香味四溢的时候,就听墙外传来揭水缸木盖的声音,舅太太低头去看,就见从水缸那里伸进来一只手,那只手严格上来说算不得手,只能说是个爪子,因为手上到处是黑毛。

舅太太立马想到这东西可能是河里爬上来的,她这个人比较胆大,就干咳一声说:“你想干什么?”

那只手还是伸着,一动不动,舅太太就想这东西是不是闻到蚕豆的香味,来讨吃的了,于是就从锅里挖了一勺滚烫滚烫的带着沙子的蚕豆,直接倒在那只手上。

“滋啦”,毛手冒出白烟,飘出烫熟的肉味,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那只手不见了,外头传来“噗通”一声,有东西跳进了河里。寒冬腊月的,敢往河里跳,一定是原本就生活在河里的东西。

再有就是我爸爸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她也碰到的那东西。

那是在我小姑十来岁的时候,她和同村的一个小姑娘出去割草,十年浩劫的岁月里,全国人民都在割草,于是草就变得特别稀罕,很难找到。

我小姑和一个小名叫月月的同伴走了很远,才在一块相对荒僻的地方找到片草地,那地方是村里最古老的坟场,文革中已经清理了坟包,还耕于农。那地方也有一条河,而且村里从来没有派人去那条河里抓过鱼,清过沟。

我小姑和月月埋头割草,割着割着就越来越靠近那条小河。小姑边割草边和月月说话,说着说着忽然看到月月站起来就跑。我小姑忙问:“怎么了?”

月月脸色惨白,指着我小姑的身后。

我小姑扭头一看,就看到了那东西,长得像猴子,仿佛穿着红裤子红背心,张牙舞爪正向她扑过来。

我小姑急切之间举起镰刀,那东西大概怕铁器,看到镰刀后转身就走,跳进了河里。

我小姑回家后就生病,发高烧,一连病了好几天,病好以后见人就躲。家里问是什么事,她就缩在一边,什么也不说。后来家里人找月月问,才明白小姑见着落水鬼了。

打那以后,我小姑就留下了口吃的毛病,从一个口齿伶俐的小姑娘变成了憨憨的结巴,直到现在也没有改掉。

关于落水鬼最震惊的事例是我爷爷那辈发生过的一件事,在我爷爷小的时候(我爷爷读过私塾),他们私塾老师的村子里有条通着圩港的大河,村里有户人家在河里架了大渔网,渔网覆盖了整个河面,一边固定在树桩上,渔网对岸的两角分别设立绞盘。下网时松开绞盘,渔网沉入河底,起网时两个人分别拉动两只绞盘,将渔网拉出水面。因为渔网四角先出水,自然形成了一只网兜,所以渔网范围内的东西都跑不掉。

有天早上那户人家兄弟俩一起去起渔网,结果就网起来一只猴子不像猴子,猩猩不像猩猩的怪物。

请了村里有名的秧生(旧时帮人看风水的师傅)来看,才明白这东西就是落水鬼。秧生劝兄弟俩将它放掉,兄弟俩不干,认为抓着鬼了,奇货可居,准备第二天拉到县里去兜售。

于是兄弟俩用铁丝穿了水猴的琵琶骨,拴在猪圈里。

可是第二天他们去看时,只看到铁丝上的斑斑血迹,原来那水猴竟挣脱铁丝跑掉了。

过不多久,兄弟俩就先后死于非命。

三丫头的死,让“落水鬼”这个名词再次侵袭了我们的心。

叫人想不通的是,那天千找万找,把小河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三丫头的尸体?更没看到什么水猴。为什么事隔一天,三丫头还是在这段河域中浮上来呢。

三爷爷之所以这么肯定是落水鬼,是因为三丫头七窍中的淤泥,因为在传说中,落水鬼最爱这么干。

等到校方帮三丫头整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了更离谱的事情,原来出事那天,三丫头根本就没有背着书包回家(那天老师是布置了很多家庭作业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在后面。

那时候对土葬火葬控制还不是很严格,三丫头下葬的时候很可怜,我记得当时买不到那么小号的棺材,而且这种非正常死亡的小孩子在我们那里的风俗中也不允许用棺材,说是会冲撞祖先。所以三爷爷家就腾出来一只衣柜,装上三丫头的尸首,埋在祖坟的一角。

所以我三奶奶在以后的岁月里就无数次地梦到三丫头跑来跟她哭,说自己在那边没有房子住,被人欺负什么的,这就不知道是三奶奶的心理作用还是确有其事了。

几个月以后,三奶奶不堪折磨,找道士用芦苇和彩纸扎了个两层楼房,烧给了三丫头。

但是,我要说的诡异事情并不是指这个。三丫头死了整整半年,那年的腊月廿四,腊月廿四在我们那是送灶神上天的日子(年三十会把灶神再接回来),叫小年夜。这一天开始,大家就会准备年货。

三奶奶家渐渐从小丫头死亡的伤痛中走出来,也着手准备过年,腊月廿四这天,三奶奶家预备炒蚕豆。

前面已经介绍过,我们那里炒蚕豆要用到一种炒沙,这种炒沙是可以重复利用的,每次炒完豆子,就把沙冷却筛干净,收起来等到下次再用。

三奶奶家的炒沙一直塞在床底下的瓦罐里。

三奶奶从床底下拖出瓦罐,揭开盖子,就看到炒沙里半埋半掩地放着一张折叠过的纸片,可以看出,纸片是从作业练习簿上撕下来的。三奶奶抽出纸片,打开,看到纸片上有铅笔写的几行字。

三奶奶虽然是个文盲,不识字,但是她看到那些字的结构样式,就知道这些字一定是三丫头写的。

于是三奶奶就拿着这张纸给大丫头,让大丫头读给她听。

纸片上是这么写的:“爹爹妈妈大姐二姐,你们看到这个信的时候,我已经去那里了,你们不要找我,找也找不到。他每天晚上都来,跟我要一个东西,我没有,他很焦急,让我帮他找。我想助人为乐,学雷锋,,那我就只有去了,你们都不要担心。雪三丫。”

大丫头读着读着就哭了,三奶奶也泪流不止。他们当即去我家找到我爸爸,让他帮分析分析信中的那个“他”到底是谁?

我爸爸当然没有分析出来,虽然他是我们家族年轻一辈里公认最有头脑的人,可碰到这样的事情,头脑管什么用?不如像我三爷爷那样,一口咬定,“他”就是落水鬼!

三奶奶后来还想起一件事,早在端午的时候(那时候三丫头还没出事),二丫头嘴馋,就提议要炒蚕豆吃,但是给三丫头拦住了,她说今年家里蚕豆不多,还是留到过年炒吧。

三奶奶是个节俭的人,当时也没多想,就顺了三丫头的话。其实那年家里的蚕豆是很有盈余的,而且夏天还会再收获一些,现在想来,三丫头那时的话就很有问题。

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炒沙罐子里放入了诀别信?

三丫头的死成了一团破解不开的谜,家族里的人后来对这件事都讳莫如深,谁提起来也只是摇摇头,都不愿意再去多说三丫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