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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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明周后

《大户人家》在报纸上发表后,被苏州档案网转贴,一时不少网民跟帖,对周皇后表示了极大的兴趣。

可惜,我至今没能找到周皇后的确切名字。为此,还专门请教了我的校友复旦大学历史学博士、苏州大学教授、博导余同元先生,以及我的文友著名书话作家王稼句先生。两位先生表示,将帮我一起来关注这个从小家碧玉到大家闺秀的苏州籍姑娘。

尽管大名不知,但在爬梳史料时,还是找到了一些周皇后和周家的故事。因为《大户人家》的题材所限,不少故事没有展开。既然读者有兴趣,我就整理出来,把没讲的故事来讲一下。

《大户人家》里已经说到,明朝选妃,规定“多采自民间”,纪晓岚在《明懿安皇后外传》中记载了天启元年(1621)选妃的经过,写得非常详细,说是一般要经过“八级测试”:“海选”(全国有五千人),“初选”(至少筛掉二千人),“复选”(又筛掉一千人),“精选”(举手投足间留下一千人)。“留宫”的选拔甚为严格,老宫娥们将余下者“引至密室”,逐一体检,剩下三百人。接着,“晋嫔”的过程还需要“专家组”综合考察一个月,只剩下五十人。《明史》里记载了周氏最后入选正宫的“高层决策”经过。这位十六岁的苏州籍姑娘终于成为信王妃,不久又成为大明朝的末代皇后。

其实,正史上几乎千篇一律的“鉴定”不大好太当真的。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再怎么“性严慎”,天性总还是掩饰不住活泼的。崇祯虽肩负社稷重任,却也不过是个孩子。小夫妻俩的日常生活其实充满着人性的“日常”。周姑娘喜欢家乡的茉莉花,经常把花缀成花球插在鬓边,香气四溢。这是平民家姑娘才有的打扮。而当年宫里用茉莉花做化妆品可要复杂得多,先要将茉莉“研细蒸熟”,去蒂取花蕊,调制成粉饼。但崇祯不喜欢涂脂抹粉,说是“浑似庙中鬼脸”,偏爱周氏这样的天然装饰,《崇祯宫词》因此留下两句:“天颜最喜颜如玉,笑煞人间鬼脸多。”

所谓“宫词”,就是以帝王宫廷日常生活琐事为题材的诗,一般为七言绝句。唐朝那个写下“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的诗人王建据说是始作俑者。《崇祯宫词》里写周皇后“保持平民生活作风”的诗不少,大概是因为平民生活对宫廷生活来说很有新鲜感吧。有这么两句讴歌皇后亲自操持养蚕洗衣之类家务,有恭俭之德,诗云:“三洒亲蚕重浣服,拟将恭俭赞王风。”

留下《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等著名笔记的著名风流才子张岱(1597-1679),还留有一本不太著名的《石匮书后集》,记录了周皇后常穿旧服、吃素食,还动手做女红的事。其中提到和崇祯一起倡导节俭,最大的动静就是崇祯八年(1635),周皇后叫人到苏州置办了二十四架纺车,教宫女们纺纱。“天宫吹入纺车声”,哪怕只是一个姿态,也让紫禁城里那帮写诗的文人惊得“诗兴大发”!

紫禁城不再是市井村野,即令有那么一块“小桥流水”风情的地方,那桥边不会有市井的喧哗,那深巷不会飘出炊烟的馨香,甚至,那水的流淌方式似乎也遵循着皇家的规矩吧。不要以为苏州姑娘周氏的日常生活一直透着江南茉莉花般的芬芳,其实,这位大明皇后从一开始就被政治包围了。

崇祯刚上台时,太监魏忠贤依然权倾朝野。那个当初担心周氏“后弱”的皇嫂张皇后(懿安),曾派人密告周氏,不能让皇帝吃宫中的食品。崇祯皇帝只好带着家里做的麦饼去上任。为了防止御膳房里也做了手脚,周皇后只能亲自管起柴米油盐。这个“亲自烧饭”烧的基本上是政治饭哪!毕竟从小读过《资治通鉴》,后来,崇祯粉碎“阉党”,笔记上说周后“协谋去魏逆,称贤功”。([清]孙承泽《思陵典礼记》)

作为大明后宫的CEO,在“讲政治”的同时,处理女人们以及不男不女们(太监)之间的人际关系成为周皇后的日常事务。

当年和周氏一起“胜出”的还有田贵妃和袁贵妃。这在《大户人家》里也已经说到,宫中选大婚,要一次选“一正二副”的。袁妃与周后关系不错,但田妃“有宠而骄”,周氏到底也年小气盛,有一次大冬天的,田妃过来礼节性拜见,周后竟让人家一直站着,还“无他言”。真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也不知道敷衍一下。田妃受了气,就跑到崇祯那儿去撒娇哭诉。交泰殿上皇帝偏心田妃,周后争宠斗嘴,崇祯一怒之下把周后推倒。这下可好,周后竟绝食抗议,“崇祯你小子看着办吧!”想想做末代皇帝也真的可怜,国家一副烂摊子已经够他受的,还要时时维护家庭的安定团结。没办法,崇祯只好叫太监送了件貂皮大衣给皇后,“且问起居”,基本上做到了嘘寒问暖。可周后还是不买账。崇祯又把田妃找个过错打入冷宫,“三月不召”。这下一口气缓过来了吧?别看苏州姑娘样子温顺,手段却比泼妇要厉害百倍。周后开始“做好人”,食是肯定不绝了,有一次和崇祯一起赏花,“请召妃。帝不应。”你看看,崇祯反倒做不大出来。周后就自己叫人用车把田妃从冷宫里请出来,“乃相见如初”。这是写在《明史》里的故事,什么叫“母仪天下”?这就是。其实,哪里还是相见如初,经过这一番折腾,田妃你就老老实实听我皇后的吧!

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十八日那个夜晚,三十三岁的周皇后和大明朝一起谢幕。她是被丈夫“下旨,赐死”的。《明史》里记得比较简单,《明季北略》里写得比较详细,说她先陪皇帝喝了几杯酒,再把孩子们安顿掉,然后在坤宁宫自缢。她唯一一次干预政事的那句牢骚(南迁之争)引出了《大户人家》开始的故事。

我不想再用过多的文字来铺陈这个悲哀的结局,更不想打扰这位生命如此大起大落的苏州姑娘。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仍在延续“生命”的周家故宅的形象。《吴门表隐》卷七中记载的具体方位是:“明嘉定伯周奎赐第在吴衙场西。国朝顺治四年(1647引者注),改为织造公署。”改织造署的具体时间和《重修苏州织造署记》所记“康熙十三年”(1674)要相差整整二十七年,但一个史实没有差别,即织造署的前身就是周宅。

周家在苏州的赐宅并不止这一处,《吴门表隐》这条史料继续写道:“故东有坤仪毓秀坊,南新局亦奎赐宅,别墅在香雪海左……今尚有周家弄之名。”家里出了个“正宫娘娘”,多几处房产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大的是,周家如此“饱受国恩”,但在国家危难之际,周家老爸周奎像守财奴一样不肯“共赴国难”。所以不管正史野史,周老爸的口碑实在不怎么样。先看《明史》,说周奎“碌碌而已”。

在闯王大军逼近京城时,崇祯派太监徐高与周奎商量,叫他带头倡议所有“勋戚”为国捐款,岂料“奎坚谢无有。”徐太监悲愤地哭喊道:

“连皇后的老爸都这样,国家真的完蛋了!”(“后父如此,国事去矣。”)后来,周奎勉强认捐“一万金”,还要皇后先帮忙垫付。

周奎当然不是没钱,不少野史笔记都记载了京城嘉定伯府第被李自成军队“洗劫”的故事。《明季北略》的作者计六奇比较严谨,收录了当时的三种说法,大体经过是,京城陷落后,周家夫人、姑媳都自缢了,周奎和几个儿子被抓去受刑,“俱存”,就是都没有死,但“坐赃七十万,府第藏库什物田产俱没入。”宅子被闯王手下一个叫李牟的将军占用。清人钱(1644-1722)的《甲申传信录》把徐太监到周家商量的事情铺陈了一遍,说是周奎勉强捐了二千两银子。后来被李自成军队抄去“现银五十三万,缎匹以车载之,相属于道,诸所充积,尽搜无遗”。

《明史》是清朝人写的,野史笔记的作者则多有前明遗老。周皇后怎么摊上这么个老爸,崇祯怎么摊上这么个老丈人,吝啬得连敌人都看不起,唉!这人做得真是问题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