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臻静静地说道：“肖天，你反映的问题我会认真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肖天发泄了一番，心中也平静了许多，“荣局，请原谅我的不礼貌，我走了。”他垂着头，慢慢地走出荣臻的办公室。
“肖天，抬起头，挺起胸。我说过，你们大要案大队的背后，还有我荣臻！”
荣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肖天的眼里顿时涌出了泪水。他把腰杆挺得笔直，脚步有力，落地有声地走了……
王佩清早早地来到办公室，有些落寞。也难怪他心里不好受，从秦久安上调省厅任副厅长后，他就主持了山城市公安局的工作，谁曾想，这一主持竟然主持了四年。
四年来，他努力了，也尽力了。可让他难过的是，他依然没有把局长前的那个“代”字去掉，他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他知道为什么。
从警近三十年了，他一直认为，自己对党是忠诚的，对公安事业是绝对无私的。
山城的社会治安局势发展到目前这个样子，我难道没有责任吗？
为了去掉头上的这个“代”字，为了获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他承认自己是有私心的，他承认对市里的某些领导太过盲从。
公安机关的职责就是打击犯罪，保护人民，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一切为了经济发展不知何时起成了公安机关的主要任务。一切为了经济发展，打击犯罪不就是为了更好地为经济保驾护航吗？
对山城的社会治安形势，以及对山城的黑恶势力，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一直认为，如果不对横行山城的黑恶势力重锤打击，他们必将成为制约山城经济发展的毒瘤。
很显然，现在已经失去了打击黑恶势力的最佳时机。
如今山城的黑恶势力已经发展成为典型的黑社会集团，他们正用一些合法的身份做掩护，把触角伸向了金融、房地产、娱乐、餐饮等行业，试图控制山城的经济发展。
市里的主要领导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从三年前多次否决“山城存在黑社会”的论断，到目前的未置可否，现在到了由谁来捅开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了。
王佩清清晰地记着，三年前，当他与李智弓向市委孟乾坤书记汇报“8?23”涉黑大案时，孟书记的脸色是阴沉的，他的话语是严厉的：“山城不存在黑社会，你们不要危言耸听好吗？如果存在黑社会的言论散布出去，老百姓会心里恐慌，外地投资商也会被吓跑的嘛！”
至少王佩清屈服了，他不顾李智弓副局长的反对，将“8?23”大案的涉案人员以普通刑事犯罪处理了。
后来，孟书记又把他叫去，对他处理“8?23”大案表示满意，并明确指示：“市公安局的某些领导作风有问题，思想也有问题，不适合再分管刑侦工作，你想法让他反省反省，冷静冷静。
“对你的扶正问题，我已经给敬斋书记、天华书记打了招呼，近期研究。”
孟书记虽然没有点名道姓，但王佩清也知道他说的是李智弓。
王佩清更听明白了孟书记话里的意思，此事的处理结果如何，将直接决定他这个代理局长能否转正。
王佩清是痛苦的，与李智弓一起工作了近三十年，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同事间的那份割舍不断的感情，让他又如何能下得了手啊！
当时，王佩清决定与副局长林顺严商量，顺严是他一手栽培的，从林顺严进入公安局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在他手下干。
后来，自己当了处长，举荐顺严当了副处长，他升了副局长，又推举顺严当了处长。顺严也没有让他失望，工作得很出色，再后来，成为了市局最年轻的副局长。林顺严一直很尊重老领导王佩清，王佩清也把林顺严当做自己的嫡系亲信。尤其在自己主持工作以后，把最有权力的几个业务口让林顺严分管。
当他把孟书记的话告诉副局长林顺严的时候，林顺严只说了一句话：“老领导放心，我搞定他。”
随之流言四起，将李智弓逼入窘境，林顺严在党委会上适时提议，让李智弓副局长暂时因身体原因在家休养，其他待遇不变。
王佩清虽然对林顺严打击李智弓的做法不满意，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他替自己解决了一个难题，既保住了李智弓的职务，又让自己能在孟书记面前有个交代。
可是，让王佩清没有想到的是，对他扶正的提议，在市委常委会上，竟然没有通过。因为在市人大年底的投票表决中，大多数代表对公安局投了不信任票。
王佩清心里真的好冷，他第一次感到了委屈。
那晚，心情很糟糕的他喝多了，陪他喝酒的是林顺严。
那晚，他失去了更多……
那晚，他秉持了多年的传统思想开始转变。
那晚以后，在林顺严的安排下，他出入曾经让他厌恶的灯红酒绿的场合次数也多了起来，围绕在他身边的山城经济界的阔佬、大老板们也渐渐地多了，都成为了他的朋友……
那晚以后，这些活跃在经济界的大佬们对他的要求也多了起来……
他体验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精彩。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名利？
为了享受？
为了清高？
为了所谓的事业？
王佩清没有想那么多，他只知道，自己从那晚起，就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以事业为重、洁身自好的王佩清了……
王佩清轻轻地用软布抚着警帽上的警徽，曾经让他倍感骄傲与自豪的警徽，今天折射出的光线，让他觉得很刺目，心也被刺痛。
电话铃响了，王佩清按下“免提”键，“王政委，我是安烈，荣局问我们是否与顺严局长谈话了？如果没谈，他想亲自谈。”
王佩清这才想起昨晚党委会上安排他与顺严谈话的事。
他沉吟片刻，说：“请荣局亲自谈也好，我们参加，定在小会议室吧。我直接给顺严局长打电话。”
“好！”安烈答道。
王佩清拿起电话，拨通了林顺严的手机，“顺严，我是佩清，清醒下！”电话中的林顺严似乎没有睡醒，身边似乎有女人不满的呢喃声。
“王局，有事？”林顺严听出王佩清说话的严厉，立即清醒。
“10时整，小会议室，荣局委托我与纪委安烈跟你谈话，他也参加。你准时到吧！”
王佩清说完就挂了电话。
林顺严怔怔地对着话筒发呆，跟我谈话？谈什么话？荣臻刚来时间不长，难道听到什么风声了？
这时，一条白嫩的柔臂绕了过来牢牢地圈住他的脖子，“严哥，快来啊！”
此时，林顺严哪有心情理她？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边穿衣服边道：“误事了，我必须立即回局，有急事！”
床上的女人乜斜了他一眼，不满地哼道：“不就是那个新来的局长找你吗？看把你吓的，我听麻哥说，他早就给荣臻一个下马威了！”
林顺严系领带的手猛然一停，“阿莉，你说什么？什么下马威？”
床上的女人叫米莉，天上人间歌舞厅的经理，据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少，但自从跟了林顺严后，她发誓，要做一个专情女人，只对林顺严一个人好。
米莉瞋了他一眼，“具体什么事，麻老大没说，只是说荣局的司机好厉害！让他的手下吃了大亏！”
“哦！”林顺严若有所思，不再追问。他匆匆地洗漱了一下，便驱车向市局赶去。
10时整，当林顺严进入小会议室时，荣臻等四人正等着他，让他意外的是，好久没有参加局里活动的李智弓也赫然在座。
“顺严同志，这是我到任后第二次等你。”荣臻看看表，“不过，这次让我等得短一些，才10分钟，第一次是昨晚10时30分的党委会，我等了你半小时。”
林顺严此时面色发红，即使他早有心理准备，也会被荣臻这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
荣臻又道：“今天叫你来谈话，我本不想参加的，但考虑到你是市局党委副书记，我还是亲自参加了。”
荣臻看一眼安烈，“安书记，给顺严传达昨晚党委会的内容。”
安烈说道：“好的。顺严同志，昨晚党委会只有你一人未到，会前宣布了一条纪律。党委成员与中层领导必须确保二十四小时通讯畅通，有事情必须向局长请假。会上通过三项内容：一是面向全社会开展一次社会治安大调查；二是在队伍内部广泛开展一次解放思想大讨论，在此基础上开展全警业务大练兵，详细内容，请看内部简报。”
荣臻说道：“顺严同志，你分管着治安、刑警、经侦，任务极重，我是理解的。但我们作为领导干部，要以身作则，对部下要严格要求。严是爱，宽是害，我们要对我们自己的同志负责！但对隐藏在我们队伍中的败类，败坏我们队伍形象的，必须坚决辞退，赶出公安队伍！智弓同志，说下昨晚检查情况。”
李智弓深沉地说道：“昨晚我陪荣局去了趟刑警三中队，值班的同志睡大觉，报警电话也不接，荣局亲自接警，是天上人间歌舞厅发生了一起一群小流氓用刀砍伤外地投资商人的案件。没想到的是，三中队队长居然躲在队里赌博，且是强迫外地投资商人陪赌，只准输不准赢，这是哪门子的道理？难怪会上有人将三中队与黑社会相提并论！”
王佩清听到这儿一惊，“有这样的事？”
李智弓点点头，“我与荣局抓了个正着！并护送商人回去的。”
荣臻说道：“如何处理，我的意见是按照《五条禁令》将三中队张新开除出公安队伍，副队长张才厚辞退。”
王佩清点头，“我同意！”
林顺严张了张嘴，还是说道：“张新还是做了大量工作的，三中队每年破获的案件都是同行中最多的。开除是不是重了点？”
他看了一眼王佩清，王佩清眼中似有忧色，他立即转口道：“当然，如果查清确有此事，开除也未尝不可。”
安烈道：“查清了，接到李局通知后，我们连夜进行了调查，张新与张才厚也供认不讳，现在二人正在禁闭中。作为局纪委书记，我也同意荣局长的意见。”
荣臻道：“既然都没有意见，安烈同志负责行文通报，并报市委孟书记、易书记、天华书记。”
安烈起身，“我立即去办！”
荣臻道：“安烈，去吧，我们三人开一次书记碰头会。”
李智弓只是党委成员，听说要开书记碰头会，也站起身想走。荣臻笑道：“智弓同志，请坐下，我们商量的事情，你是最清楚的。你坐下听听吧，到时还要听你的意见。”
李智弓依言坐下，内心不平静起来。
荣臻直视着眼前的三位部下，开门见山地说道：“对山城是否存在黑社会的问题，相信你们比我更清楚。这个问题我想等大调查的结果出来后，再下结论。我今天想听一听‘8?23’涉黑大案的详细内容，佩清，你先说说？”
王佩清眼角一跳，沉思一会儿，说道：“‘8?23’涉黑大案最有发言权的是智弓同志，还是请智弓同志说说吧。”
“智弓同志，请你讲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