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竞技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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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战沙场,云逐风扬(下)

“气势!”梁传功别看平时显得有些老不正经,在讲棋的时候倒是很严肃,而且洪术听起来好像有些王夕的味道:“我们原来的打算是早些把棋局搅乱,以浪费对方的时间,棋盘上有很多东西我们都考虑到了,王哥也跟小洪摆了不少。只是没想到对方对此早有准备,毕竟冯胜是在棋盘上淫浸了几十年的好手,虽说平时自命清高,在很多地方赶不上时代,但仅就下棋来说他的经验比起小洪来有着绝对的优势。所以对小洪的无理取闹,他只要随便找一个简单的应法就能对付过去,一时见了复杂点的变化,不好确定,也用围魏救赵之计给糊弄过去,拖了些时间……”

反正也是吃饭时间,所以梁传功罗嗦了半天也没人说他什么,绕了一圈,他终于说到了正题:“就好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高手对决一样,下围棋呢同样也需要气势。这个气势在对局过程的很多方面都可以表现出来,比如神情、动作,不过更主要的还是在棋盘上的着法。之前的着法中,因为一直跟着应了对手的攻击而使自己的意图总是无法实现——就好像是和人打架,我一拳过去打他的脸,没想到他动作也不慢,也开始打我的脸,如果我老是把拳收回来护着自己,虽然安全性是大了很多,但气势就不行了,感觉就窝囊了……”

“步调!”在洪术为那“气势”听得晕头转向的时候,梁传功的嘴里又冒出了这么一个词:“前面的情况就是,冯胜一有感觉不好处理的地方,立刻就攻击小洪的必救之处,逼着小洪去应上一手或者几手,从而有更长的时间来计算复杂点的问题,小半盘棋下来,这对局双方可以说都有了……那个是叫‘惯性思维’吧?”

这个东西洪术听得好像有点意思:“梁叔,你的意思是这种思维,我是主动的改变,而冯胜是被动的改变,所以对双方的心理所造成的影响是不一样的——对我有利?”

梁传功还未回答,王夕便点头说:“不错。其实下围棋和做其它事情都是一样的,仅仅有能力还不够,心理素质也要好——应该就是所谓的智商情商这些东西了。人家说下围棋能修心养性,这是骗人的,棋盘上的杀伐比起平时的日常生活可是要刺激得多,要说养性,我看就是坐着不动磨出来的好耐心而已。”

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对围棋的修心养性论,洪术也是一直不放在心上的,现在一听王夕说出了些新鲜的东西,顿时就来了劲头,跟着王夕胡扯起来。最后还是方晴看不下去了,喊止了这两位,才算是安稳地吃好了饭。

和虬鸣电子企业队的战绩是两胜两负,林建平和洪术胜,张浒和方晴则各输了几子,对于这个结果,王夕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洪术这个新人第一次在Q市棋界里冒头,就赢了个挺有名的人物,虽说是运气的成分极多,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他人的关注——当然以前他们肯定对洪术也是有过调查的,不过现在却是更显殷勤了些,在静幽旁边的小饭店中,不时有人过来跟王夕聊上两句,话头总往洪术身上扯,都被王夕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

“一盘棋说明不了什么,他们对你现在只是有了点兴趣而已,恐怕还都是觉得你是走了好运了。”王夕对洪术这么说,“如果你能在以后的比赛里多赢几盘的话,那样你在Q市也才算是能有了名气。”

名气这东西不是洪术所追求的,下午也没有洪术上场的份儿,但他不能走,王夕给他的指示就是继续在大厅里转着看,是要拿人家的钱呢,对这个要求洪术自然是要乖乖听从。所幸的是晚上王夕没有留着他继续讲棋,只让他周三下午早些去清雅,到时候再一起研究,所以在近七点的时候,洪术就回到了学校。

进了校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拨了林娟宿舍的号码。

不过洪术却不是向心上人邀功的,而是中午自己的棋局结束后,徐丽找了聊了几句,让他晚上回校后打个电话,美其名曰“向校协会领导汇报工作”,当时林娟就在旁边,洪术想不答应也开不了口。

那边徐丽接了电话,两人先是问了声好,在洪术又要向林娟问好被林娟抢过电话骂了两句后,徐丽又接过话筒跟他聊起正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好说,所谓“汇报”不过是说着玩儿,徐丽只是随便问了问清雅的战绩而已,在得知三场是两胜一平后,恭喜了一下,然后便说协会里还有件事要和洪术商量,洪术问什么事,徐丽却把话筒给了林娟,说让林娟跟他确定一下他究竟同不同意的问题然后再谈详情——洪术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了。

果然,林娟几句话过来之后,洪术就被迫应承了同意协会领导的一切安排——以前可从来没听过林娟的好声气,怎么着也值了……徐丽在那边又接过话筒,和他签下了一个口头协议。

作为Q大围棋协会的一员,更兼有了Q大围棋协会的副会长一职,所以平时基本不问协会正事的洪术同学在这次Q市业余棋赛中有义务为Q大围棋协会宣传,具体宣传方式有两种,洪术同学必须要同时兼顾:一是在和别人聊天进行自我介绍时,要自觉声明自己是Q大围棋协会一员这个身分;二是下次去比赛时要穿上协会专门给他印刷的T恤——胸口印着“Q大围棋协会”几字的廉价地摊货,且对局时必须让对手看到这几个字。

——如有违反,以后某女生宿舍及其周边宿舍将永远不接洪术同学的电话,某女生宿舍全员将除了公事外永不与洪术搭腔。

“为什么是T恤!”在这点上洪术提出了严正抗议——开玩笑,天可冷了,那几个字如果想让人家看到,那意思不是自己就得敞着怀?

“协会经费紧张,你是副会长,总得有点牺牲精神。”徐丽如是说,“而且,我们相信你的身体素质过硬。”

不待洪术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徐丽就把电话挂了,洪术再打,那边就是不接。

肯定没安好心!

——挂电话之前,洪术可是听着那头有人笑的。

洪术忿忿然回到宿舍,把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那么一说,吴辽就笑,洪术跳过去掐着他脖子晃了半天,闹够了之后,吴辽才道:“洪哥,是不是大嫂跟你说了几句话你就迷糊了?你们比赛的地方有空调啊。”

听他这么一说,洪术蹭了蹭鼻子,想了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真是晕了头了!

洪术一下就开心起来——看来俺家小娟对俺还不是那么残忍的……

周一下午协会活动时,徐丽却给洪术出了个难题。本来计划上只是要做棋局讲解的,这次又是洪术和徐丽给大家讲棋。因为洪术已经讲过三四次,也算是有了经验,知道分清主次了,所以没有像第一次讲棋那样拖了很长时间。讲完之后时间还早,洪术就想着解散算了,却不料徐丽忽然提起了Q市业余棋赛的事情,并且说,这比赛虽然安着Q市业余棋赛的名,其实参加的人里不乏全省甚至国内的部分高手,我们协会的副会长洪术同学就参加了这次比赛,这充分说明了他的水平……

她把洪术很是夸了一通,绝对是不吝赞誉之辞,让洪术觉得她说得也有些玄乎了,根本不注重事实!讲了一通之后,徐丽忽然提高了声音问道:“大家想不想听洪会长给我们讲一讲学习围棋的经验呢?”

于是刚讲完棋的洪术就被留在了台上,徐丽则下去带头给了洪术“鼓励的掌声”,让他实在不好意思再下去。

看着台下Q大围棋协会领导干部们不怀好意地笑,洪术就想骂人——这种事情按正常情况来讲,怎么着也得提前通知让我有个准备是不是!如果是在以前,他肯定是下了讲台径自走人,鸟都不鸟他们。不过现在……权当他们是在开玩笑吧!

既然你们跟我开玩笑,那也别怪我。

当然,这事情应该与广大的普通会员们无关,所以洪术在开头几分钟里讲了一下他从小被逼学棋的情况,自曝了自己其实在围棋上其实有着十余年基础的事情。当然,后来摔了棋的事是不讲的,只说“后来实在是厌烦了,不想学了”,然后是混了几年,混上大学……

讲到混上大学后,洪术的报复行动就开始了。

“进了大学以后,能自由支配的时间就多了,有时便会感到无聊,于是就上网下棋,也算是在混吧。几年前是觉得厌烦了,从上了大学后的情况来看,还是放不下——围棋的魅力看来确是无可抗拒的。”洪术道,“不过大一那一年也没花多少心思在下棋上面,就是偶尔去玩玩。大二,也就是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我们同宿舍的一个兄弟说他喜欢上了一个热爱围棋的女孩子,要跟我学棋……”

徐丽的眉头皱了起来,不过其他的干部们却好像在忍着笑。

洪术继续侃侃而谈:“……刚开始那两次参加协会的活动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觉得呢,就是给兄弟面子。不过,围棋虽然仅有简简单单的黑白二色,却能吸引各种不同性格的人,就在那么一天,我忽然发现,和我同宿舍的那个兄弟一样的性质,我也喜欢上了一个热爱围棋的女孩——当然,不是我兄弟喜欢那一位……”

徐丽的眉头皱得更紧,林娟开始瞪眼,并且咬牙切齿,却被司马艳拉着,除了徐丽和林娟之外的其他的干部面脸上已经有些古怪,而协会的普通会员里已经有人轻轻地笑出了声。

一个都不能少……

洪术觉得,这事儿就算其他干部没参与谋划,也总该听到点儿风声,所以,一个都不放过!于是他又道:“……后来一段时间参加协会活动的目的应该是有些不纯,而且毕竟是几年没怎么下棋了吗,所以就觉得,自己这水平,也就是随便混混。不过慢慢地,协会里一些同学去找我下棋,让我渐渐地有了自信……”

看着台下那一小撮人难看的神情,洪术想,这下算是把人得罪光了!

不过呢,要怪别怪我,谁让你们把我强留在台上讲什么经验呢……

是要讲学习围棋的经验,而不是说史,所以洪术在简单介绍自己情况的过程中,也谈了不少对围棋的心得体会,因为事出突然,没有什么充分的准备,所以其中有很多直接就是借里借鉴了王夕的观点——这两个月里,可没听他少扯这玩意儿。

“不要把围棋当作一种运动,那样你会觉得很累;不要把围棋当作一种消遣方式,那样你慢慢就会觉得很无聊。”洪术道,“不要觉得围棋是很神圣的东西,那样你只会离它的真谛越来越远,永远感受不到它;也不要对围棋有所蔑视,那样你的生活会少了很多趣味……”

洪术笑着,道:“怎么样才能学好围棋?就好像有人问什么东西好吃,我的答案和各位的答案不可能都保持一致吧?而且,我的围棋水平其实还远远不能达到‘好’的程度,所以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只能说‘不知道’,只能把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讲出来,大家一起探讨一下……”

——这些会员同学们可没得罪洪术,所以洪术总得说点实在的不是?

洪术讲了大概二十分钟,之后在几个人不太友善的目光中,接过了T恤,立刻闪人。出了楼之后也没回宿舍,把那件T恤揉成一团,往口袋里一塞,径自出了校门,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找家网吧上联众下棋去了。却不料碰了个耍赖的,死活不肯跟他数目,于是洪术就一边抽着烟坏笑着跟对方填子玩儿,一边又开了TOM围棋找人下,又一个小时后,两盘全胜。

结帐后,看着天黑了,就晃晃当当地回校,在回宿舍的路上,见着了李文洙和他的女朋友从对面走来,两个男生就各自瞪着对方,一句话也不说,擦肩而过。

竟数日无事。

周三吃完午饭,洪术便去了清雅,刚一推开门,就听到有个女声在说:“……这次您老人家可得小心着,恐怕打进决赛都有些难呢……”

这话儿像是在挑衅,可声音听起来好听呢,洪术就算不看,也知道肯定是佟玲在场。过去和几个人打了声招呼,见王夕应着好,脸上确是有了一点愁容了。

等的就是洪术一个人,现在人一来齐,老板便交待了服务员一下,领着众人往三楼去,小佟玲也在后面跟着,被方晴笑了一句:“怎么,来刺探军情的吗?”

佟玲皱了皱鼻子吐了下舌头做了个鬼脸儿,道:“是啊,我们天元有人看上晴姐姐了,让我来收集一下情报呢。”

方晴听了她这一说,便做出了张牙舞爪的模样,佟玲尖笑着往旁边闪,只是她却忘了这时已经上了几阶楼梯,于是脚下一个踉跄往后倒去,被走在最后面的洪术搂了个正着。不过占了便宜的洪术也没讨了好,被砸到了地上,当了肉垫,一摔一压,除了个疼,哪里能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被方晴扶着起了身的佟玲羞得满脸通红,止不住地说着“对不起”,洪术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说了句“没关系”后便闷着头爬楼,只听了王夕说句:“这两个丫头,就知道胡闹!”其他人有什么表现他根本就没去在意,更毋论现在落到了最后的两个女孩咬耳朵的私语了。

——方晴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不然佟玲不可能不停地棰她的。

上了三楼,仍是进了幽玄,先是随便聊了会,洪术才得知老板在愁些什么。

Q市业余棋赛计分方式是这样的:胜1次积2大分,平一次积1大分,负一次计0大分;每次的四盘棋中,胜一局积1小分,负的当然是没分;一个循环打下来后,以大分为主要标准来排名次,大分相同的比小分,小分再相同就比第一台的胜率……

洪术觉得,这个破规则肯定是个足球迷想出来的……

清雅所在的这个组里有三个强队:静幽道场队、清雅娱乐队和虬鸣电子企业队。现在这三个队就只有清雅娱乐队和虬鸣电子队碰了头,打了个平手,静幽和虬鸣、清雅和静幽的比赛则是在本周六,正好一个上午,一个下午。

王夕发愁的原因是,现在清雅的积分不容乐观。三回下来,两胜一平,积了5大分9小分;虬鸣电子企业队虽说也是两胜一平,但小分比清雅要高上1分——竟是全胜了两个队伍;静幽是三战全胜,6大分9小分,给人的感觉是很从容的样子。

所以将在本周六举行的小组循环的最后两场,清雅输不起——竞争实在是太惨烈了点儿。

“最好的情况就是上午他们两队打平,那样大分就是一样的了。”王夕道,“只要我们上午那场能拿下来,下午别输,第二出线的可能性就极大——当然,上午那场要力急四局全胜,不然就只能祈祷虬鸣的下午别赢了,这可能性实在太小了点儿……”

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王夕如是说道,所以,在排兵布阵上他费了不少心思。结果就是洪术周六那天得下两盘棋……

对此,王夕是这么解释的:一是要发挥洪术“杀生”的特质,二是留着个人休息半天,下午好对付静幽的疲兵。

周六上午的对手是太极棋馆的队伍,照王夕的话说:“里面都是些好熟人,容易想办法对付。”

他说着“容易”,却一样不肯放松,于是洪术之后两天的课余时间就又被征用了。于是洪术这两天就得赶两个场儿:周四要来清雅,周五则要去王夕口中所谓“不分彼此”的天元棋社——原因是那里有和静幽、太极两队中个别人棋风相近的棋手,要洪术去熟悉一下。

对此,王夕的说法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而他的女儿方晴则有不同意见:“临时抱佛脚而已,能起多大作用?”

可惜方晴的抗议无效,所以洪术就不能闲着。

周三和王夕下了一盘棋,洪术持黑中盘负。

周四下午和林建平下了一盘棋,洪术持黑中盘负。

周四晚和梁传功下了一盘棋,洪术持白中盘负。

周五上午和天元棋社的东方瑞下了一盘棋,洪术持黑中盘负。

周五晚和天元棋社的佟玲下了一盘棋,洪术持白,为了面子问题死撑到了最后也没等到佟玲的勺子,输了十余子……

“这是不是在有意打击我的自信呢?”周五晚上回了宿舍,在接到王夕要他“好好休息”的电话时,洪术忍不住地发起了牢骚:“还说要我杀生,人家两个人可没跟我下过,看把我蹂躏成什么样了……”

无良的中年老板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周四你输的那两盘算是不巧,运气问题。至于周五在天元的那两场,他们是没和你下过棋,这不假,不过这并不代表他们没研究过你的棋吗……”

——那以后碰见天元的人,还下个P啊!

这话洪术就是想想,没说出来,毕竟相互研究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被人琢磨了一回就下不过别人了,那只能说明自己的水平太差。

但愿碰上天元时候千万不要让自己上场才好……

不过和天元棋社对上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没感觉到火烧眉毛的洪术晚上照样睡得很香。

周六早上起来,洗好吃好,跑出了校门,忽然想起了T恤的事儿于是又赶回去拿。刚回到宿舍,吴辽便告诉他,徐丽刚刚打电话找他,说有事儿。洪术看着吴辽的神情,便琢磨着这家伙刚刚一定又是对着徐丽发sao了。

把T恤从床头掏了出来,洪术拨通了徐丽宿舍的电话,一接通,那边就有人问:“是洪术吗?”

“是我!”洪术道,“什么事?”

接电话的张珏婷笑了:“可不是我找你。你等等,我让小丽来接。”

接着便是她喊人的声音,洪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一阵杂音,也听到了“好玩儿”这个词——学校电话的保密效果确实不行……

“是洪术吗?”

同样的问题,洪术也给了同样的回答:“是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徐丽笑道,“T恤穿着了吗?”

洪术看着手边皱皱的一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放心,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忘了。”

“那就行了。记得好好表现哦,表现好了,娟姐才会去给你助威……”伴着一声尖叫,啪的一声,徐丽的声音戛然而止,洪术摇摇头,挂上了电话,把T恤换上了。

吴辽看了T恤上的字儿,便笑:“洪哥,大嫂她们这是想让你变得胸怀坦荡呢……”

“不对。”洪术摇着头,“这是弟妹想借给我T恤这件事来提醒你要胸怀坦荡……”

“胸怀坦荡”这个词通常是窦才用来安慰班里失恋的同学的,如果放在平时,吴辽说出这话,洪术肯定上去掐他玩儿,不过现在并没有时间让他折腾,所以就只好回了句没逻辑的话便出了门。

上午和洪术对局的是太极棋馆的冀奇,一个瘦瘦的年轻人,留着小平头,还戴着眼镜,一直都是满脸的严肃。两人都坐定的时候,离八点还差个十几分钟,洪术便敞开了怀靠在椅背上看着对面这人,心里回忆着王夕对他的分析。

——冀奇这个人是野路子出身,没有受过系统的训练,是从小在棋馆里磨出来的水平。擅长于中盘攻杀,计算能力较强,虽然大局观相对来讲弱了一点,但那并不足以成为他致命的缺陷,反倒是正常情况下他的对手因为杀棋杀不过他而早早地中盘告负。由此,有“Q市快刀”的称号,不过在一些对他印象不太好的人口中,他就变成“Q市菜刀”了。

别管是快刀还是菜刀,面对着他,洪术只能苦笑——据说这位是太极棋馆里的头号杀手,前几回都坐牢了一台的,这次怎么就把他排到四台来了?看来太极的老板这回是存心要给清雅下绊子来着……

牢骚归牢骚,棋还是得下,反正以前没交过手留下什么阴影,所以,就算对面坐着的是专业九段,洪术也一点都不怵,该怎么下还怎么下呗!

猜先的结果是洪术拿到了白棋,黑走了二连星,白以星加小目应对。黑的第五手选择了对小目高挂,这时候最常见的定式就是白棋在底下托,黑扳住,白退后黑再补一手,然后各自拆边。另外白直接往边上飞起的下法也很常见。不过这两种下法洪术都没有选择,考虑了几分钟后,白子在五六尖了一个。

这个着法显然出乎冀奇的意料之外,不过作为一名野战派的棋手,这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下,黑7就往六路长了上去。白扳黑断,然后白棋贴下黑棋打吃,顿时就形成了战斗的局面。

这儿的死活问题基本上不需要怎么计算,所以双方都下得很快,几分钟后黑33一补,便牢牢地占住了角,不过付出的代价就是外围三子处于被攻状态——洪术想的就是这个。

那三个子是吃不掉的,如何在攻击中获利才是洪术关心的问题,于是他又花了点时间来计算,然后才小心地靠过去一个子,按正常的下法,黑这时候应该是长上一手以谋求向中间出逃,洪术甚至想好了如果黑这么下那么自己下面要怎么走。

只是冀奇却没有让他的如意算盘打响,黑棋硬生生地来了个扳。这种可能洪术刚才也想到了,只是没想到对方真会这么下——接下来只要白棋一扭断,相对于黑棋刚刚长上一手的下法下讲,这种情况将使黑的死活多上些不好的变数。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棋风”吧……

洪术苦笑着,下手扭断,看着黑棋一打一粘,想要出逃了,便一个小飞压了过去,却也给黑留了个跳出的余地。

但黑却没有跳,而是也选择了小飞,靠到了白子上——眼见着是可能吃亏的下法,但这种棋冀奇下起来竟如同家常便饭般根本不加考虑。洪术只能照自己想法中有得的着手来应,却被冀奇东冲西撞,下到了八十余手时,棋盘中上部竟然已经是两条黑龙和两条白龙掐架的局面了。

之所以出现这种局势,倒也不是冀奇一个人的功劳——洪术同学也是被张浒起了个外号叫“野猪”的,见着冀奇一开局就发疯,怎能引不出他的野性来?虽说是记着了王夕所说“要抓住他布局不行的缺陷”,但火头一上来,只能说是在攻击的同时能稍微照顾一下大局而已,哪里还有个跟冀奇拼布局的样子。

下到这里,虽说这四条龙基本没有死活之忧,但无论如何,都给对方留下了不少借用之处,也正因为如此,双方也都不好轻易下手。而且现在几十手棋一铺开,什么实地什么厚势也都搅得有些不清了,想在边角上动手脚,征子的问题也变得复杂起来,如果想下得平稳些,恐怕也只能选些简单的着法,而事实上,就算现在洪术想,恐怕冀奇也不会给他机会,肯定是把棋盘搅得越乱越好。

王夕本来是和方晴一起在看洪术这盘棋的,不过就在五十余手的时候,他便皱着眉头,不作声地走了,而方晴看着这棋盘越来越乱,也是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对此,专注于棋盘上的洪术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正在和冀奇杀得不亦乐乎呢。

第87手,黑往左边五线上来了个大飞,左边的黑龙眼位就显得完整了,这自然不是洪术愿意看到的,于是他很快就把白子拍到了三线上,黑棋很快就给出了应手——一个小飞靠在了这个白子上。

洪术拈起白子,正想从上面扳了把这个黑子吃掉,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算了一下,才发现如果想吃定这个子,会让黑在上面下了两子之后,截断了白一条龙逸出的路,而且会落了后手,若被黑在左边上低位落下个子,恐怕那条白龙便只好就地做活,被黑占尽便宜了。

于是,洪术选择了下扳。

黑顶白长,简单几手定型之后,冀奇把黑子点到了左边三线,一是要捞些实地,第二个目的自然就是破坏白棋的眼位了。

洪术隐约觉得,其实自己就算脱先一手,那条小白龙也死不了,不过感觉却是不一定能做得了准的,现在也没多少时间去做精确的计算,而且纵观棋盘上,也没有什么其它的地方好下,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往下跳了一手,以谋求联络。

不料这一手一下,对面冀奇就是眼睛一亮,立刻就来了个挖断。

这也太狠了点吧?洪术想,这手能成立吗?

竟然还真能成立!这是洪术计算了四五分钟后得出的结果。

其实,这一手挖对白的死活是造不成威胁的,不过冀奇的意图洪术也看出来了:这手挖的目的不是正常情况下的分断以便杀棋,而是为了捞地。这手挖一落到棋盘上,白如果不应,那么黑自然就是一长,截下一个白子,顿时就出了个8目的大眼来;如果白要应,那么也只能是打一个,黑长之后,如果要稳妥地做活的话,白只能粘,而无论在哪边粘总是要有一边留个断点的,那个断点当然不能直接断掉,但黑只要在虎口上一点,白不得不补还不说,黑的棋形就更显生动起来。

这个亏吃不吃得起呢?洪术皱起了眉头,揉着鼻子开始数目,这一数,就吓了一跳:黑的实地竟比白多了十几目,而白在外势上却也没有任何的优势,原来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已经是落后了。

所以, 稳妥的法儿是不能指望了。洪术看了看棋盘,又对这个局部仔细计算了一下,便打了一个,黑长出之后,他没有粘上,而是跟着贴了一手。这种下法想来冀奇也考虑到了,他便也应得毫不犹豫,飞快地十几手下来,这个局部就已经定型。

劫杀!

白扑劫后便是双叫吃,随便吃掉那边的子便都能成活,被黑先手提劫之后,洪术就开始四处找劫材。

这个劫的劫材也好找也不好找。说它不好找,是因为这个劫实在太大,白的一条小龙有近30个子;说它好找,是因为现在是四条龙绞杀的状态,可供借用的地方实在太多,所以就算是黑棋不应劫,直接就把那条小白龙弄得只有一个眼位,洪术还是有着把哪条黑龙也压迫一下也弄成一个眼儿从而大家双活算了的可能性的——没准还能折腾出个大杀气呢。

棋局继续进行,很快两人就都进入了读秒,这时候棋盘上才下了不过一百五十手左右,那个劫竟然还在继续。其实这种情况也很正常,虽说黑消劫后白就只有了一个眼,但因为周围的空档儿还挺多,白还能尝试一下腾挪的手段;另外就是黑本身也有两块棋不太安定,总是要处理一下的。

于是双方心照不宣,很默契地在其它的边边角角上落着子,至于那个劫,只是偶尔地去试一下,大多的时间都在想着怎么样给自己多制造点儿劫材,怎么样让对方减少一点劫材——当然,这是在不吃大亏的前提下的。

进入读秒之后,两人总是在裁判快数到最后一声的时候才落子。洪术是想计算一下怎么样才能慢慢扳回落后的局势,至少也要在收官前弄成细棋的局面;至于冀奇,打的自然就是相反的主意,不过想来他更愿意的是找到一个能一举击溃洪术的机会吧?

于是,这盘棋竟一直下到了十二点多,而十一点多的时候绝大多数的对局都已经结束了,选手们基本上都不愿意这么早走,于是便留下来看看朋友或者以后的对手的棋——上周洪术他们也就是这么干的,拖到了十二点多,整个大厅里就只剩下了洪术和冀奇这一盘,于是,周围被围了个满满当当。

黑和白在左下方做了个交换后,冀奇的子就点入了右边白空中,和刚才的一段时间一样,洪术先把子捏了起来,看着棋盘开始计算,不过眼光却只瞄在右边和右下一带。这情景落到了又来旁观的王夕眼里,心里顿时就有些急了。

静幽和虬鸣的对局以平局告终,这正是王夕所希望的,不过清雅的情况却也不是太好,因为已经结束的三盘棋中,清雅是两胜一负,所以是不是能赢棋,就看洪术这一盘了。

冀奇的这个打入确是选对了时候,也选对了点,正放在一个让洪术觉得难受的地方——如果把它封在里面吧,它可以轻易做活,虽然是后手活,但这一出一入就是近三十目,在棋盘上已经有了二百多个子的时候,哪里还可能有这么大的地方让洪术找平衡去?如果把它挡在外面,白自身被压缩了近十目不说,黑就会隐然有了点外势,这对于中腹好不容易才活净且同样好不容易才张开了一些,想多多少少围上点儿目数的白棋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

在王夕看来,这时候最好的下法就是脱先,毕竟黑这一手对白棋的死活一点威胁都没有,只相当于一个超级大官子——还是后手,虽然说白棋在这里不好选择,但脱先去其它地方搅局还是可行的。王夕甚至已经帮洪术看好了两个点,只是再一看洪术的眼神竟从来没往自己想的地方瞅过,那怎么还能不急!

你可千万要下对才好——在王夕的默默祈祷中,在裁判清晰的读秒声中,洪术终于落下了子。

是一个非常强硬的压。

看到这手棋,王夕顿时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甚至都想着出去等结果算了,但他还是没走,心里毕竟还是抱着点希望的,不过他现在所希望的只是冀奇能出个勺子而已……

黑棋长出,如果要贯彻把黑棋封在里面的意图的话,那么白当然是要跟着贴一下,王夕看着洪术又在那儿摆出副思索的样子,便不禁心里来了气——明明很简单的棋,你这不是耗时间吗?

事实证明,时间并没有被浪费掉,因为洪术的下一手棋是在白棋的两个子下面托了一手。

这不免有些矛盾。而这手却也出乎了冀奇的意料之外,他抬头看了洪术一眼才又把精神放到棋盘上去,开始了长考。

这时候所谓的“长考”最多也就只能三分钟了,就是那三次读秒的机会而已——洪术已经把机会用完了——两分多钟后,冀奇作出了应对,白棋拐下。

洪术就在这时候脱先了,在上方挤了一下,黑棋打吃,白棋粘回。如果在正常情况下,白这手棋也是个不小的官子,不过现在的情形是:洪术的这块棋本来是后手活,但做了这一打一挤的交换之后,因为气紧的关系,只能是劫活了。

——就为了几目棋的小利,便把自己放到了悬崖边上,这值得吗?周围有几个人看了这几手,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看来是值得的!

得出了这个答案的人是王夕,而且他所谓的“值得”却并非指的是棋局上的得失,而是关于洪术这个人。在棋盘上又多了十余子后,他转过身,微笑着,排开人堆走了出去。他的女儿方晴见他这副神情,便也追出了门,就见他掏出了烟抽上。

“怎么了?”她问她那显得很开心的父亲。

“我们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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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完,今天就更这点儿吧,新章节发个一千字也上不了更新页面……

敬请期待第五章 会群英,道心初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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