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夜里3点多，但z街小吃街两侧的大部分摊位却仍旧人声鼎沸，烟雾缭绕，灯火通明，很多车辆插空停在小街道两侧，摊位里不时传出笑闹人声。郁宁馨和李睿从计程车上下来，郁宁馨夸张地吸吸鼻子，侧头冲李睿，
“就是这儿了！”
李睿不解地皱眉。
“吃个夜宵，跑这么远？”
郁宁馨翻个白眼，随即嘻嘻一笑，
“那也得看吃什么东西！”她说着拽李睿来到一个不大的摊位前，招呼老板娘，
郁宁馨：“老板娘，两碗大肉面——再多加四样浇头，小萝卜、爆鳝糊、熏鱼、酱鸭，一扎啤酒。”
老板娘高声应道：“好嘞！”
李睿狐疑地跟她在尚泛油腻的桌前面对面坐下来。
街上有很多身材还没发育好，却穿低胸紧身衣服，染了各色头发，故作成熟的小女孩，李睿竟然盯着她们看得入神。
郁宁馨看着李睿道：“喂，领导，看什么呢？还有比本姑娘更美的吗？”
李睿尴尬地笑笑，没说什么。
老板娘用一个已经有裂纹的木托盘端着扎啤和一碟花生、一碟笋干、一碟熏鱼，放在他们桌上，面带笑容地道：“面要等10分钟，要现给下。”
郁宁馨笑呵呵地撕开方便筷子，看见李睿一脸警惕，笑道：“你放心吃，没有蒙汗药，不会把你撂倒在这儿的。”
这话说的声音不小，旁边两桌吃面的人都回头瞧，那老板娘更忍不住笑出声。
李睿一脸尴尬，恨恨地瞥了郁宁馨一眼，见她笑嘻嘻地夹熏鱼，干脆也闷头夹鱼。
鱼才进嘴，他愣了一下，仔细品位，又夹起一块，对面郁宁馨嘴角微扬，却只道：“面更好。”
李睿：“这个鱼……我几年前在南方出差时吃过，之后在新城，可就再也没有找到那么好吃的了。”
郁宁馨得意地说：“领导，术业有专攻，干活你在行，找吃喝玩乐的地方，还是我在行，别看地方小，这儿的师傅可是正经的祖传手艺，怎么样，不赖吧！”
小菜很快上来，李睿这些天本来没什么心思吃喝，偏这里的小菜做的颇有风味儿不说，关键是对面坐着个吃得陶醉的郁宁馨，看她吃得那么开心，李睿的属于吃的情绪也被调动起来，到得热气腾腾的大肉面同着四碟浇头一起上来，李睿已经被勾起全部食欲，面一上来，顾不上说话，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吃。
对面郁宁馨一笑，也挑起一筷子，刚要吃，只听旁边摊位的台球桌旁爆发出一片喧哗，继而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
粗壮男人：“今儿又是大满贯，还有人玩没有？没有我提前撤了。”
郁宁馨一挑眉毛，想要站起来，看了眼对面李睿，又坐下去，此时却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叫嚷声：“老瓜瓤子，你还没和老娘比试呢！”
粗壮男人大笑：“哈哈，妞儿啊，赶快回家洗洗睡吧，别又和上次一样，输了硬说是哥哥欺负你！”
郁宁馨咽下嘴里那口面，突然站起来朝台球桌走过去，李睿一脸惊诧，没来得及拦她，站了一站，却不愿意过去，又坐下，也无心继续吃面，只看着那边球桌。
苏纯和秦少白从重症监护病房出来。
秦少白看着苏纯道：“小纯，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苏纯：“先去跟家属说病情吧。”
这时，本来抱头蹲在门口的大汉迎过来，对她俩道：“大夫，我媳妇……”
苏纯回答：“产妇发生了肺静脉栓塞。”
大汉茫然地问：“咋生孩子，肺能出毛病呢？”
秦少白和苏纯对望一眼，秦少白沉吟着说道：“这个病不罕见，全人群发病率1%左右，在孕妇产妇中的发病率更高，而孕期高血压、高血糖的孕妇，更是高危。”
大汉：“高血压？我不知道啊！我在外面打工，我媳妇在家带着闺女。我瞅摸着快该生了回来，看她脚肿得厉害，也老说头晕，我说干脆提早点上医院去吧，她还说没事儿，又不是头回生孩子，结果天黑不久就生了，生得倒快，可半夜就疼得喊，喘不上气儿了……”大汉说着呜呜哭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问苏纯：“大夫，我媳妇命能保住吧？”
苏纯犹豫一下，脸上闪过不忍，但还是平淡地把数据交代：“这个病一旦发生，死亡率达到14-25%。”
大汉问：“死亡……14-25%……您是说，5个死一个？”
秦少白安慰他：“统计数字是这样，但死亡患者大多是因为漏诊误诊。您爱人，镇卫生所的同志及时发现情况严重，一路采取正确抢救措施，苏大夫又第一时间做了正确判断，现在已经开始溶拴，生命指征稳定，痊愈的可能，是很大的。”
秦少白和苏纯推开门，朝电梯走过去。
秦少白道：“小纯，真是利索漂亮。肺栓塞，准确及时判断就是救命。这个大嫂，挺幸运，虽然咱不能跟患者说得太乐观，但是我看情况不错。”
苏纯沉默一会儿，看秦少白道：“秦老师，他们只交了2000的押金。一进重症监护，今天这一晚上，都不够。”
秦少白一怔，站住，沉吟一会儿：“按国家规定，不管病人有钱没钱，急诊不得拒收病人。”
苏纯点头，又回头看重症病房：“可是她的情况，至少得在icu住4到5天，再控制，每天的费用也不可能低于3000。”
秦少白抱住双臂，皱眉，半晌摇头道：“先不想这么些，以往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病人，怎么也不能给轰出去。让他们借借，咱们想办法免点儿，国家这两年有些给贫困线下孕产妇的政策，他们可能不知道，咱们给打听打听。”
苏纯摇头：“他们非城镇户口的居民，通常来说，医保只局限于村一级顶多是当地中心医院的报销。”
秦少白一呆，随即皱眉道：“这个产妇的情况，当地医院根本没有救治能力，难道不能继续转上级医院？”
苏纯：“从前有很多限制，不过就去年新修订的医保政策，在这方面改变了不少，具体跟这个产妇的情况符合的细则，我还得回去查，您对这个清楚吗？”
秦少白：“哎哟我还真没注意！回头去找找。好了好了，咱们先不操心这个，车到山前必有路，命先抢回来才有以后。”
苏纯点头，这时二人已经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恰好打开，却见韦天舒走出来。
秦少白打量韦天舒：“哟，咱又跟重症开会了——你也半夜接了危重病人。”
韦天舒一耸肩膀，笑嘻嘻地：“危呢，是不危，重嘛……重！”
秦少白：“什么？”
韦天舒瞥向重症病房：“行长的大舅子。”
秦少白：“哦，那个啊，不是听说前些天已经撤呼吸机情况平稳了？凌远出国前，庄行长还给送了锦旗找了记者采访？”
韦边舒依旧笑嘻嘻的，语带嘲讽：“对啊。这么重要的人，当然不能当普通人治，咱院长大人，虽然一丁点儿也没更改李睿的治疗方案，药都没换一样，但是第一院长身份贵重，加上一天砸一套核磁、ct，隔天请系统专家过来瞧瞧，重要患者家属心里就痛快多了。”
秦少白：“几千几千地做这种不必要的检查，我瞧着这个心疼啊。可坚持不给开吧，你看李睿，倒是想坚持呢。”
韦天舒恼火地说：“检查算什么？人现在还住icu呢，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住到出院。凌远出国了，结果点名找我。行，反正我不还在这儿混，领导说什么咱就听，重要病人要开什么药咱就开，这不是大半夜地又说头晕，那咱就亲自来看看，横竖显出态度重视。”
秦少白皱眉看他：“三牛，你……”
韦天舒一摆手：“得得，别跟我说大道理，我这辈子就只肯听一个人讲大道理……”
他说着，看看站在一边的苏纯，又停住，低头要往重症监护病房去。
苏纯平静地说：“韦大夫，你看过新一轮的医改提案吗？”
韦天舒一愣，摇头：“我还管这个？这不还是提案，谁知道过不过呢。”
苏纯：“基本治疗和基本用药，覆盖面比以前大了，很多拿最低社保的人，基本用药基本治疗，以前报60%，新提案可以报80%；同时前沿科研用药，也就是新药，大部分是进口药，还有一些特别先进的治疗方法，但是费用昂贵的，新提案建议把这些疗效没有足够临床统计数据支持的，费用昂贵的治疗，严格实行全自费。”
秦少白：“啊，这个合理啊！”
苏纯停了一会儿，低声地：“提出这个新医改方案的卫生管理专家组，凌院长是组长，也是提案的修订人。”
韦天舒和秦少白俱都望着苏纯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
秦少白看着苏纯：“小纯，你……真的不怪凌远了？”
苏纯看着跳动的数字，半晌开口道：“我希望能找个合理的理由厌恶他……我努力地找理由，努力了解。”
秦少白：“所以，连医改提案你都仔细研究了。”
苏纯苦笑：“结果是，一个讲理的人，就不能恣意跟着最本能的情绪走。”她扭头看秦少白，“秦老师，行长家这档事，凌院长若不接过去，由着李睿坚持原则，李睿可能是给其他同事做了个很好的榜样，但是……谁能保证肺水肿——一个死亡率高达40%的重症，能痊愈？”
韦天舒皱眉，望着窗外沉寂夜色，没有开口。
苏纯：“其实那个当口，死亡率40%的重症，患者极度怀疑首诊手术大夫，当时转院肯定不利于患者恢复，凌院长给接到自己的手里，也可以说是拿自己在业内的地位和声誉，帮他最欣赏的属下，分担可能的风险。那些检查和专家会诊……也是一种形式的风险分担。”
秦少白愣怔地瞧着她：“小纯，你说得有理。”她感慨地笑了笑，“我们做临床做久了，脑子一根筋，只懂得单纯的看病。年轻人还是思路新，看得比我们广。”
苏纯：“也可能，我天生也不是做临床大夫的料。我妈以前常说，做医生好，是个很单纯的职业，就是四个字，治病救人。可是，一直到现在，我似乎从理念上，更认同凌院长。”
秦少白望着苏纯，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纯：“做个合格的大夫不容易，做个问心无愧的大夫很难，做个……妈妈说的那样，能从工作里感受到幸福……”她摇摇头，“我想，我还是跟舅舅一起去美国，转行做统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