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一到夏天就闷得难受,仿佛有张巨大的网正吞噬着一切。许念从酒吧出来,浑身的烟酒气都散在冷风里,即使是夜晚,空气依旧黏腻腻的让人不舒服。她捂着胃朝前走了好几步,最后在路边的梧桐树下停住了。
刚才在包厢被灌了不少酒,险些就丢脸地吐出来,今晚约的都是圈内有名的大导演,无论如何不能拂了人家的兴致,许念强忍着不适从手包里找随身携带的胃药,这才发现手机一直在震,也不知道响了有多久。
她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以为是合作商打来的,接起时刻意清了清嗓音:“您好。”
隔了电波,那边的声音有些生分,低低沉沉地,疏离却客气:“许总?”
“是。”许念也礼貌回应,忍着胃疼靠在了树杆上。
对方得到肯定答案,这才轻声笑了笑:“陆瓷在我这里,可否过来接一下?”
彼端恰恰应景地传来陆瓷软软糯糯的声音,像是喝醉了,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男人安静了一会,大抵是在安抚她,几秒后才压低声音补充道:“她闹了一晚上,我很困扰。”
许念愣过之后就马上明白了,陆瓷那丫头不省心,昨天到办公室找她请假说要回家补眠。看她前阵子连着拍了几天夜戏,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没成想居然又在骗她!想到这个小姑子,她只觉得一阵无力。
电话那端的究竟是谁她不清楚,但意思很明显,陆瓷八成又是倒贴了。这种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偏偏那丫头总是学不乖,她捻了捻眉心,最后还是沉声问了句:“地址。”
许念今晚也是出来应酬的,酒喝多了自然没敢开车。酒吧门口出租车多的是,走了一辆,另一辆马上停在她面前。上车报了地址,果然司机从后视镜瞧她的眼神都不对了。
许念回以微笑:“您觉得我看起来像小三吗?”
心思被戳破,司机马上讪讪地扯起唇:“小姐可真会说笑。”
其实怨不得他乱猜,鹭苑是青州最好的楼盘,能住那里的全非一般的达官显贵,俱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那也是有名的藏娇窟。她此刻的打扮也的确容易让人想歪……许是酒精作祟,许念只觉得脑袋一阵阵钻心地疼,联想那寸土寸金的地方,不知道陆瓷这次又缠上了哪一位?
听声音似乎也不是好惹的主。
难怪最近那丫头鬼鬼祟祟对她闪烁其词,连经纪人也敢帮忙瞒着。
车厢里刚好在播陆瓷的最新单曲,小丫头音色好,稍加培养必定前程大好,许念有心栽培她,无奈她心思不在这,一心只想早早嫁入豪门。
可惜,总是遇人不淑。
想到这些许念心口愈发难受,开了窗透气,顺便给给助理打了通电话。
助理还在酒吧陪着,这会听说和陆瓷有关便忍不住直皱眉头:“许总,我去接就好,张导这边还等着你呢。”
“你帮我解释。”许念又交代了几句就匆匆挂断了。
出租车停在鹭院门口,这里灯火通明,周围静谧通幽,有修剪整齐的绿植排列在路径两边,偌大的园区似乎脱离了这个城市的喧嚣和燥闷,连空气都好像比别处要清新许多。
许念理了理微微有些凌乱的裙摆,径直朝门口走去。
门岗照例询问,听了地址就放行了。
那栋宅子并不好找,园区太大,最后她还是问了巡逻的保安才寻到别墅门口。开门的是位中年男子,看起来老实本分,只是眼神微微有些尖锐,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这才点点头:“唐先生在楼上。”
许念到现在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谁,她在青州也算混的风生水起了,可对这人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听到这姓氏时脑子倏地炸开,脚下步子便不由顿了顿。
再一细想,哪里会这样巧?恐怕那人即使回国,也不敢堂而皇之出现才是。
那一位大概是这里的管家,见她犹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许总,这边。”
许念压下心里的异样,已经多年不曾记起的往事今晚忽然翻江倒海起来,她跟在管家身后,一路缓慢地上了旋转楼梯。可雕花扶手上的图腾还是看得她心惊肉跳,连额角也开始不自觉突突抖动。这一切似曾相识,究竟是她太敏感想多了,还是那人当真来了青州?
终于在走廊尽头的房间找到了陆瓷,她一个人躺在床上似睡非睡,身上倒是完好无损,衣服也整整齐齐地穿着。许念不由松了口气,要真是那人,他接近陆瓷的目的可就值得深思了……
再环顾四周不见半个人影,只有管家一脸木然地站在她身后,说:“陆小姐喝多了,她的助理联系不上,只好冒昧打扰您。”
许念自然知道陆瓷的酒品,抱歉地点点头:“等她醒了,我会问清楚。”
陆瓷和这个唐先生究竟怎么回事,事情没了解之前她不会发表任何意见。
许念伸手拍了拍陆瓷的脸,语气已然冷了三分:“小瓷。”
陆瓷睁开眼,也不知究竟瞧清楚没有,嘟了嘟嘴巴又睡过去了。许念叹口气,认命地将她半搀扶起来。可她力气有限,喝醉的人又死沉,踉跄着连她也一并摔了回去。
陆瓷被她压着,居然还委屈地骂了一句:“疼死了。”
许念被气笑了:“妈看到你这样,到时候你才真是有得疼。”
大约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陆瓷微微睁开眼,半梦半醒间居然还懂得认人:“大嫂?”
许念似笑非笑地勾着唇,手上的力道也带了威慑力,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等回去再和你算账。”
她这人向来护短,有事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计较。
又试着将人拉起,身后忽然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接着横里伸出一只手臂,布料上乘的白色衬衫,还有清澈沉静的男音:“我来。”
许念身子一僵,木讷地一路看过去,最后落在了那人棱角分明的脸上。
登时好像世界都静止了——
离得近,又逆着光,无从分辨这究竟是真实亦或幻觉,许念耳边只剩自己的心跳声,那人的眼睛深而明亮,眼球微微带着琥珀的光芒。
他的气息危险却镇定,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息。
他说:“许小姐,好久不见。”
是了,就是这个声音。
之前隔了电波,她竟然连这个人渣的声音都没听出来!!
陆瓷见了这人,委屈劲儿马上又上来了:“唐仲骁,你居然给我大嫂打电话,她回去会揍死我的!”
他却没看别人,目光就直直地对着许念。
许念怔忪地望着他,那眉眼五官,一点点细细观察,最后发现果然是那年遇上的人。
那些年,她是靠恨着这个人才活下来的,每天都在梦境和现实中一遍遍温习重遇这个人的场景,最好手起刀落,直接刺中他颈间的大动脉。
或者一枪毙命。
然而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她还来不及准备,这个人忽然就这样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眼前。
许念的拳头渐渐收拢,最后握得手背上的经脉森然毕现。可她现在终归不是那个青涩的小姑娘了,深知这么做之后,恐怕她和陆瓷都走不出这个房间。
这里安静的表象后隐藏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
理智战胜一切,许念还懂得微笑面对:“唐仲骁,你居然还敢回来。”
她长相偏艳丽,那一笑令人生出几分恍惚,可笑容背后满是恨意。她恨他,他当然知道。
唐仲骁平静地看着许念,眼底波澜不惊,深刻的五官看不出任何情绪。许念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却见他只是伸手帮忙将陆瓷扶起来。
许念急忙去接,厌恶地瞪着他:“别碰她!”
就仿佛他是病菌会传染一般。
唐仲骁这才收回手,面上一派沉静:“我让司机送你们。”
许念眉心一紧,有些不明白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干脆直言道:“我不知道你又在算计什么,但是陆家的人,不、准、碰。”
唐仲骁依旧是那样清冷地看着她,也不说话。他眼底深沉,永远是别人轻易揣测不懂的。
许念咬了咬牙,一字一字说的异常清晰:“我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许念,这也不是意大利,你若不信,尽管试试。”
唐仲骁这才开口:“许小姐,我想你误会了。”
穿着白衣黑裤的男人,一如当年的样子,明明过去了许多岁月,可他身上却半点痕迹都不留。他甚至比那时看起来还要平和,腕间带着佛珠,眉眼清明。
“是陆瓷主动接近我,我并不知道她同你认识。”他说话时就那样专注地看着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又微微露出点笑来,“如果知道,我一定早早避开了。我也不想和许小姐碰面。”
那副纯良无害的模样,要是别人大概就真信了他这番说辞,可许念是亲眼见识过他真面目的。这个人有多城府,没人比她更清楚。
“那唐先生刚才还给我打电话?”
她嘲讽的口气太明显,可唐仲骁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还拿了陆瓷的包体贴递过来:“我以为同名而已。”
这是在暗示她名字太烂大街?
许念气不顺,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东西。
唐仲骁修长的手指被冷落在半空,他笑了笑,优雅地插进口袋里,接着又说:“不想见也见了,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
这话只换来她一记白眼和不屑,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这个杀人凶手。许念非常镇定地回道:“和你多待一秒都让人觉得恶心。”
她终于成功让对面男人的眼底起了一丝波澜,唐仲骁英挺的眉峰深深蹙起,大抵是惊讶她这些年的变化。
可他却不知,如今这番尖锐和果敢还不都是拜他所赐。想起当年在他面前的狼狈,她更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索性警告他一句:“如果你再接近陆家的人,别怪我不客气,我不是说说而已。”
许念身形娇小,可气势却一点也不输人。
唐仲骁唇角弯了弯,无声地侧过身让开一条道来。
这是准备放她们走了?
许念又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见没什么异样,这才迅速将床上的人拉起来,陆瓷踉踉跄跄地勾着她腰际,又茫然地看了眼许念:“你们认识?”
许念抿着唇什么也没说,要是陆瓷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是谁,怕是会后悔今晚在他眼前出尽了洋相。
身后突然又传来那人漫不经心的嗓音:“许总该管好自己的员工,别让她随意骚扰别人才是,我没报警你该感激我。”
被倒打一耙,许念却无从反驳,她只得带着陆瓷尽快离开这里。她们从唐仲骁身边经过,那男人明明什么也没做,可存在感太强,许念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或许她骨子里,对唐仲骁除了恨之外,还有本能地恐惧。
好在什么都没发生就顺利出了那宅子,许念步子急,陆瓷被她拖得差点摔倒,一急便大力甩开她的手:“大嫂你跑什么啊!”
迎面就有晚风灌过来,这会陆瓷清醒多了。许念忍耐着回过头,怒极反笑:“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
陆瓷揉着被她捏红的手腕,无所谓地撇撇嘴:“反正在你眼里我也就这样,做什么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