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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本命年(1)

我们去找王奎。

再说一遍:我们是,我和张亮。

一年多没有联系了吧?所以我们要找他。怪想他的,好想你啊,想死你了--这是一种可能。也可能是我们听说王奎搞了个非常好的对象。而我和张亮呢,无论以前有没有过对象,眼下确实没有。更主要的是,我们即便有过一两回对象,也跟“非常好”没关系。我们的对象总是长得一般、脾气古怪、连手都没摸过的那种。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前年吧,王奎冲我借过三百块钱--那时候我可比现在有钱--不过,这一点我没告诉张亮,所以,“我们去找王奎”的“我们”(集体)的理由不包含这一点。

其实,不仅王奎,张亮我也很久没有联系了。其间距可能仅次于我和王奎上回见面到现在的时间长度。

我开门见山好不好?我说,张亮,我没钱了,能借点给我吗?很简单。

注意,我说的是借。张亮不欠我钱。不过,他当年和王奎一样也来借过。当年张亮还满头白发(少年白)地在读书,而我已经在社会上了。我还记得他当时来找我借钱的模样:进了门先找吃的,把两个满面皱纹的苹果吃完后,他还想继续找到吃的,找啊找,连头都没抬一下地问我:缺点,有吗?总之,一幅天经地义毫不担心借不着像我欠他的样子。应该是这幅神情刺激了我,我说:没有。当然,我觉得他很相信这一点,相信我确实没有可以借给他的钱。所以他跟我又待了会儿就回学校了。没了。

现在,我多少有点后悔。一方面我觉得自己应该在有钱的当年多往外放点债是件好事,另一方面,我也和你一样担心张亮因为当年的事不会借钱给我。

但我和你不一样,我觉得,张亮应该和我一样没有忘记当年他找我借钱而我拒绝了他的事,所以他不会让我知道他至今为我没借钱给他而耿耿于怀,很可能会借钱给我,以示他比我够朋友够仗义,从而在道德层面给我狠狠一击。

我是不是有点想当然?

吃饭。王奎不来,太忙,不过今晚空,叫我们饭后去他那儿。

天气已经很凉爽了,但我和张亮仍然吃得满头大汗,等到喝汤的时候,已是挥汗如雨。然后我抹抹嘴才对张亮说出借钱的事儿。

张亮看了我一眼,没表态。等他也喝完汤,擦汗擦嘴毕,才和我一起回顾了当年我没借钱给他的往事。

你就不担心我也不借给你?

不担心,你不是那种人。

没错,张亮很接受我对他的评价,我确实不是那种人。

否则我就不找你了。我说。

是吗?

也不是,我说,你没钱,你不借我,我也要找你,多久没见了,不是吗。

就是。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了呢,你妈的把钱掏出来然后给我吧,我都急死了。张亮摇摇手,没有,真没有,骗你是儿子,昨晚上档子里才输个干净。不信?呐!口袋全翻了出来,空的,一些揉烂的车票和别的什么玩意儿纷纷扬扬。钱包?也是,单据和信用卡什么的。还有张照片,是张亮的妈。坐在门槛前,在五百里之外的乡下冲我们笑呢。

真想我妈,都大半年没回去了。

你呢?

我?我妈死了你不知道!

哦,忘了,对不起。

狗屁对不起,下面干嘛?

张亮晃晃手机,王奎没打。

广场上人不多,风不小,汗一会儿就全没了。我们坐到花坛边上抽烟,看路上的汽车和人。姑娘多数身边有小伙,个别没有的,走得急,不乐意让我们看明白。花坛附近有些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练拳,胳膊腿挺好使的样子。也有妇女,年轻的,很漂亮,头发烫了,裤子很紧身,鞋跟也苗条,肩膀上吊的那包像真皮的。她推着童车经过我们面前。可能是儿子,也可能是女儿,总之很可爱,咿咿呀呀,还冲我们笑。张亮也做了个鬼脸、发出一串青蛙声呼应小孩。妇女就以小孩口气说,“叔叔、叔叔”。没劲。

我说,张亮,你看那边。

张亮朝我所指看了看,然后如我所料地说:鸡!

那个鸡看样子正在和一个路过广场的男人谈价钱。是个秃顶男人,手上还拎着超市的袋子。他一会儿指手画脚,一会儿摇头晃脑,但始终都把目光停留在鸡的身上。不过看来他们没有达成交易,最后还是义无反顾地拎着他的袋子走了。

你上去试试,张亮推了推我。

不,你去。

我谈好了你付钱?

操,我没钱啊。

这不就对啦。你谈好了我付。

你不也没吗。我不信。

只要你谈好我负责有行了吧。

这不放屁吗你,你拿出来我看看。

张亮再次取出他的钱包,然后抽出那张信用卡指了指马路对面的银行,说,我透支给你花,只要你敢上。

是,我不敢,你敢吗朋友?你敢在广场上和一个鸡讨价还价一锤定音找个地方解决旷日持久的性欲问题吗?这不仅仅是勇气的问题,或者说这正是勇气的问题,而支撑这勇气是现金而绝不是一张信用卡。

是她自己发现了我们,向这边走过来了。张亮一下子不自然起来了,使我看起来也特紧张。

她说她是外地来的打工妹,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现在钱全花完了,好几顿没吃了,大哥能不能给点钱让她买块面包吃吃。

操,骗术太多太滥太俗太没创意了,你应该换个说辞,那样的话,即便我没有,张亮也会将屁股兜里那几块硬币送给你,即便他很可能会在将硬币递交你手的同时用指尖手背什么的蹭一下你这个女人的皮肤图点指甲大小的快感,但那也确实是几块钱啊,正是你所希望得到的啊。就算从我们这里只能捞上这么一点,待会儿你还会从别的大哥手里捞上点,满大街的大哥这么多,到了半夜,你一定能像单位会计那样算算今天的出入账,赢利应该不会少的。

手机换了,号码换了,衣着好了,也较前胖了许多。王奎确实变化不小。如果说有什么没有变化,可能正是我们现在所置身的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屋子。多年以前,王奎就租住在此,和我与张亮各自的租住地毫无差别。不过,王奎说,这个月到期他就不住这儿了。他还说,店铺都关门了,没买到什么吃的喝的,好在屋里原来还剩下两瓶啤酒,一袋花生米,大家既然是多年兄弟,就不要介意了,凑合凑合也是友情的体现嘛。仍然是同样的原因,所以王奎没买到烟,你们的烟赶紧掏出来上床吧。于是我们坐在他的床上装模作样地交杯换盏,彻夜长叹。

下面的事情还是交由王奎本人来叙述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