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梦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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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六月第二十六天

「你來的時候,春天正積水,無處可去。」車身輾過雨窪,恐怕就如同這句子的情況。

我不再與人發生情感,我開始喜歡情感本身,情感本身教人感動而非發生本身。我可以發誓,這不是偏見,我並不排斥情感。

七月第四天

每天半夜被外面的涼風吹得全身像生肉一樣冰凍,然後,醒來,仍不關窗,只拉上窗帘,窗帘後面是門,天光亦在窗帘後面透明成一種薄白顏色。其實在被冰醒前,會被窗帘暗中的拂動擾入恍惚的意識中,那時,大概就已經醒了。

這夜做了一個夢,夢見回到舊時四川,在四川老家的屋前,一群親戚坐在那兒等新娘來,是一個叫「阿孩」的我的兒子要結婚,女方正抬著轎子敲鑼打鼓而來。我們在一個落花滿天的大院落裡高興的談著天,他們順便談論新娘,那新娘的模樣正好是我現在的樣子。

我們禮堂佈置好了沒,他們說好了,我說老太爺請起來了嗎?他們說正在請,我去看禮堂,裡頭掛滿如輓帳一般的全紅喜幛,但是卻有象牙白的光在夢的畫面中。牆上全是一幅幅照片,框在木框內,全場有一股典雅的味道,素樸靜謐。桌上坐著一座牌位,名字上寫的是別人,轉過頭後,屋子中央已經擺了具十分喜孜的木盒子(其實就是棺木),但並不令人害怕,新人來之後要拜祖先,我們已經把祖先請來了,而祖先也好好,笑著躺在盒子裡,我站在盒子老遠,卻能看見盒子裡的人,那張臉有種熟悉的感覺,突然外面來報,新娘來了,我外出迎接,發現新娘的臉安全暗示著是我現在丈夫的長相,盒子裡的人也是,而我們並不悲傷,快快樂樂的迎了新娘進屋,新娘且小聲告訴我:「是我們的緣分,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夢醒後,十分不寧,有人十九日進川,至今已二十天了。音訊毫無,託人打電報、電話都近不了他身。只在他周圍打轉。真可怕,這樣像兆頭般的夢。

七月第六天

夢見一個大雨傾盆的清晨,水溝及農田中水位暴漲如一片水池,且不停溢出乳白色清澈的水(他們叫這為清水),有人在外頭叫喚,請我公公出去主持公道。我見到我們像甘地的家人一般,曲腿坐在地板上,公公下了地板,然後穿了我的鞋出去,那雙鞋在他腳上大小剛好,而他的腳像一艘船般舒適地進入柔軟的大海,我心想,那船會破吧?那是一雙十分好的黑色如豹皮處理過的鞋面。

七月第八天

一個短暫的夢在一間安靜的辦公室,不知道是哪兩個人,反正就在夢裡。

其中一個對另一個說:「我不要去參加這個宴會,我討厭那個人!」

「為什麼討厭他呢?」

「討厭還需要理由嗎?尊敬可能還需要理由,討厭這個東西就像一個人的過敏症,你也許對空氣過敏、對花粉過敏、對香水過敏,反正碰到就過敏,我是看那人就討厭。過敏有什麼藥醫嗎?」

辦公室仍十分安靜。

七月第九天

今天有人由遠方——重慶大足縣回來。

早上這名主角還在重慶與弟弟分手,下午二點就到台北了。

去大陸整整一個月,此人又瘦又黑的回來,但說話仍聲如洪鐘,沒有人能打敗他似的。

一個晚上,連續有三次以上關於去不去大堡場、回不回老家的問話說詞的夢,有人問公公、婆婆,也有人問我,我們的答案都是不去,但是他們兩人是笑瞇瞇搖著頭說的:「我們不回去。」而我是皺眉堅決說:「我再也不會去那地方。」

也的確,夢裡曾經去過的大堡場、金山鄉,一點沒變,何況真實的情況更壞。

此人回來說:「弟弟說種不動田了。」想來令人心酸。

這四十五歲的男人弟弟一輩子受過什麼別人的愛,他的現狀聽來如此令人心酸。況且現在老在打瞌睡。我記得曾經聽過的一句話:「做一個男人,說不定他這輩子都沒做過愛。」

七月第十天

夢見一隻耳朵,從腦髓的方向透進來光,而非從耳廓外頭。通過耳朵的過程是撥雲弄霧,一點一點循著光向裡走,然後變成一只耳抓子,看看耳絨的四周是光,遠遠也是光。

八月第五天

很久了我現在不記得做過的完整的夢。

突然發覺自己不做怪夢,也就不會生活了。而且不再以敘述的方式過日子,也就不知道如何將思考敘述給別人聽。自己發現自己成為一具很無趣而單調的人。我想我該徹底靜下來。

八月第六天

今天想到該找一個郊外的露天游泳池游泳,游完以後,裹著毛巾去看得到游泳池的地方吃飯,使生活有一點愜意的樣子,然後影響封閉的內心。使它重新打開。

八月第七天

又想到應該去烤肉,一大群人去,厭倦了每次一群人去餐廳什麼也不做的,坐下來就喝酒吃飯,一點建設性也沒有。至少大家烤肉、生火,會覺得吃的過程,不是像吃肉一樣,越嚼越有股「生」的味道而且像在吃同類一般十分野蠻。

這種吃人似的過程。

八月第八天

在爭吵與不爭吵的中間地帶,愛情悄悄退位了。沒有夢。爭吵本身像夢,會影響你夢的能力。

八月第十天

我幾乎從來不夢見楊的,至少近年很少夢到。

這次他在夢裡變成一個落魄的陰謀分子,躲在一個角落的柱子旁,但是他在夢裡取笑我,並且老是背著身子跟夢裡的我說話,夢裡的夢裡。

他笑我說:「妳終於知道我不是對妳最壞的男人了吧?」

我問他為什麼知道有人對我不好,他說:「我派那個人去的。」

這時,我正從一場追逐中逃到他站著的地方。

八月第十四天

在地板上枕著坐墊忽忽便睡著了。夢見有人要殺我,用暗殺情報員的手法謀殺我。也蒐集各種我的資料,證明我是一個出賣朋友的人。

「出賣朋友者死」謀殺令上這麼寫,窗外的風飄過窗帘吹來,我醒了,發現自己睡在地板上,為什麼沒人叫我?一個小家庭的家庭生活總是獨立的。

八月第十五天

一個感想式的夢

一個人沒有獨立的情感,便顯得沒有誠意,害怕失去他原有的家庭,又想藉另一個愛滿足自己的愛的需求。於是一切都像附屬,而不獨立。像史賓塞曲賽,和凱撒琳他們並沒有結婚,而世人也不盡然知道他們愛情的細節,但是人們可以體會到他們獨特的愛情方式。他們也並不懼怕別人知道,只是他們不說而已。他們的愛不模糊,只是極私秘。

有些人表面上對人真好,卻最沒有內在動力,所以讓人感受一種最不真誠。

如何測量力量?當你封閉了自己,卻明白為什麼失去了能力時。

八月第二十二天

做了一個十分完整的夢。他們要我表演二個「機智」才准我離開禁閉的屋子。一個是怎麼修復一部車子,這車子無法發動。一個是橫渡沙灘。

車子引擎蓋裡他們將一罐米灌在水箱裡,灌水後,米煮熟了,便膨脹冒出。一輛會煮飯的車。

橫渡沙灘則是面對一排小矮人,你經過,他們便潛入沙裡,抓你的腿,使你無法動彈,而且疲於應付。我終於抓住一個小孩,他迅速變成一個蘑菇一樣的東西,正在極力潛入沙裡時,我奮力手掌一撐朝天直直朝自己舉起,一個小小的蘑菇頭,終於被我解套。

八月第二十五天

夢見搬家。全部是我們家的成員,我沒結婚以前的一次搬家,但是成員的面孔完全是我結婚後現在樣子。

我們搬到一個有許多時間的歐式的房子裡去,那房子裡有許多原來的家具留下來,只有一間起居室是空的,但因為地形呈』形所以很好佈置,我妹妹他們把所有椅子沙發都排在』形的』地方,看上去十分擁擠,像個舊的家。我們費盡力氣將其他房間安排好以後,我一進』形房間心就煩,便要妹妹他們將沙發、窗帘、茶几整個移動到』成這樣。

立刻便覺得心裡清朗而平靜。晚上我們便睡在新房間裡,我的房間是一間完全白色佈置的閣樓,有一扇窗可以望到外面的月光。

九月第四天

最近怎麼老夢到一個新的環境,在夢中每個人都有一個新的家,並且華麗詭奇,不像夢中人物原來性格與生活所擁有的家,但鮮活得多。

今天夢到的一個家。充滿了綠色掛吊類型的植物,清綠而有生命,在房間與房間中間,在圍牆邊,在座椅旁,不同樣式的書櫃、家具,他們的孩子也是活潑且喜孜的,面容如天使。最好看的是他們家的擺飾,每一件都造型神秘而色彩典麗,有如銅雕,有如陶瓷。有的是奇特的圓形組合,簡單而凝聚自然線條,有的是出軌的長條、三角形,活潑穩定,連他們盆子裡放的零食也如雨花石般顏色晶瑩。我由他們屋子出來,由落地門向上走,面對是一堵大綠牆,每一片葉子脈絡清楚像一幅壁畫,拾階而上,出門更是一條如在南美某個村落般的小徑,奇怪又像在貴州,黃色的土徑,荒涼到毫無其他任何顏色,連路上架著的橋,也是土黃的木板上面覆著久遠的黃土,我們(不知和誰,但是一個熟人)向前走,覺得是走向回家的路,但夢醒後,隱約判斷那是一個悲劇的去向,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讓我傷心的地方。

九月第八天

夢見烏鴉,而且是成群的烏鴉在一棵光禿如國畫山水中的樹枝上,表演一般的立在那裡,那些烏鴉長相更似魚鷲。牠們被一名女子飼養在庭院中做一種預言般的工具。

飼養牠們的主人說:「我先生這次會不會安全回家?你們如果叫就是有喪事要辦!」結果整棵樹上的烏鴉都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