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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是大学城后面的小面馆,四周街道狭窄,灰墙白砖的居民楼,混杂在众多凌乱不堪的杂货店之间。
这家店店面虽小,生意却不错,尤其装修更是下了好一番功夫,结构格调简洁,外表却让人耳目清新,算得上是浑浊环境中的一股清流。
我没来过这里吃,倒是去年圣诞节前夜和庄睿逛街时经过,看到店门口挂了两串精致的风铃,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当时庄睿还询问我要不要进去,我回绝了。
此刻已过了晚饭时间,人却还是有些多,没有连在一起的双人座,去前台点了餐付过钱后,只好找个方便的地方在一旁等。
好不容易捕捉到一对情侣站了起来,两人赶紧坐上去。
热腾腾的面条很快端上来,卖相甚佳,特容易引起人肚子里的饿虫,份量也可观,比好些装潢高端的面餐馆划算太多,吃着味道也不错。
两人也不说话,在热火朝天的店里专心地吃完各自的面。
走出面馆,外面早已霓虹闪烁,满大街的人气徘徊。
侯迩的家就在不远处,他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站了一会,欲言又止,最后竟莫名其妙地来一句:“我和段馨只是同学。”
我一时间不明所以,未待发问,侯迩把手上的苹果一把塞进我怀里,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没入茫茫人流中。
侯迩不会是怕我误会他和段馨是情侣关系,因此而吃醋吧?
我头痛地抬手拍了拍额头,一阵无语问苍天。
回到大院,沿着逼仄的楼梯摸黑走上阁楼,门掩着没锁,我抬手推开。
屋里没开灯,黑得过分。
四周静极了,连一点风声都没有。
我在黑暗中无声地站了一会,暗暗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伸出手去摸门边上的灯绳。
黑暗中,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摸了过来,缓缓地覆在我的手背上。
我只觉有一股寒气自地下沿着肌肤附上来,血管里流动的血液似乎都凝结了。
我当即尖叫一声,背后立刻汗毛倒竖。手上的苹果被我下意识地一甩,四处跌落。
与此同时,灯亮了。
一室的亮堂堂,我喘着粗气惊惶甫定地盯着站在眼前的人。
庄睿似是意想不到我的反应会如此之大,他顿了顿,表情有点愧疚:“姐……”
也不知是基于何种出发点,我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用力太足,庄睿的脸都扭到一边,我的手掌也都发麻了,声音清脆响亮。
庄睿愣住,我也愣住了。
明亮的灯光下,庄睿的脸上五指印分明。
这辈子我觉得最不可能出手打的人就是庄睿,他曾是那么乖巧温顺的孩子,连疼都来不及,如何会舍得伤他分毫?
也许是因为这些时日积攒了太多隐忍悲观的情绪,这一刻寻着了一个突破口,于是如炮竹般爆发出来。
庄睿转过头,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我看到落在他眼里的灯光渐渐熄灭。
我用力地动了动嘴唇,刚才作恶的右手垂在身侧,无法抑制地颤抖。
“对不起……”我脑袋乱得像一团浆糊,急于解释,却语无伦次,“小睿……我不想这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庄睿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事。”
越过我,避开地上四处散落的苹果,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我挫败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我凌晨才睡过去,却又早早便醒了。
天刚刚亮,我就捕捉到隔壁房间庄睿轻微的脚步声,刻意放轻的开门声,拧水龙头的声音,哗哗的流水声。
晨光穿透天边的云层,洒下万丈光芒。
楼下的声音渐杂,孩子的啼哭声,男人的咳嗽声,女人的咒骂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我睁眼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浓稠的熟悉的小米粥的香味透过门缝飘了进来。
我下床穿上鞋走到窗边,打开窗,微风阵阵吹进来,于是挂在窗边的风铃开始脆声阵阵。
庄睿的房间一下子关了门,我在窗边站了好一会,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客厅果然没人,而旁边的房门意料之中关闭着。
洗完漱,我来到庄睿房门前,犹豫了一瞬,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一时间没了动静,半天才传来庄睿毫无起伏的声音:“有事?”
我心底一凉,喉咙有点发紧的难受:“没。”
里面的人没再出声。
顿了顿,我说:“开门。”
话刚落,门立即就被打开了。
庄睿站在我面前,一边的肩膀斜挎着背包,脸上的五指印依然醒目,他表情冷淡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看样子像是要出去。
“你去哪?”我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难堪。
庄睿绕过我:“有事。”
我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几乎是哀求的语气:“小睿,别赌气了行吗?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我在乎你,除了你,我没有亲人了。如果连你也不理我,我真的不知要怎么办……”
“骗人。”庄睿似是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明明看到你过得多么快活。姐,你总是撒谎。我那里是你的什么亲人?不过是你一时怜悯慈悲心大发而收留的可怜虫。你明明就有那么多朋友,多得都应付不过来,多得都忘了家里还有我这么一个人……”
“小睿!”我无法忍受他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方式对我说话,痛心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变成怎样?”庄睿的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你十天半个月不回家的时候有想过我会变成什么样的吗?和侯迩一起谈笑风生去面馆吃饭的时候呢?你有想过我会变成什么样的吗?”
庄睿的质问有点不可理喻,饶是一心想和好的我,也恼了:“你太不讲道理了!你还是小孩子吗?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发脾气等着我百般讨好还是半点不领情地臭着一张脸的人是谁?”
我的声音有点大,说完后胸膛剧烈起伏,我缓了一口气,庄睿抿着唇不说话,半响,才低声说出一句:“对不起,是我高估了在你心中的地位。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一番话说得诚恳又绝情。
我心口一窒,脑子竟乱得无法理清其中的前因后果,半天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不自觉地退后两步,无力地松开手,眼睁睁地看着庄睿摔门离开。
他太能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