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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至法无法

端木春阳以为,在做了自己的后母以后,要再约见张笑雪会很费周折,他试着拨打张笑雪以前的手机号码,却是一拨即通。

在和端木春阳的二人恋爱战中,张笑雪从来都是赢家。正因为赢的次数太多,她的嚣张和跋扈不知不觉间演绎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也使她完全地被胜利冲昏头脑,失去了冷静理性的判断能力。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输得一败涂地。最后一次吵了嘴后,端木春阳居然半个月没有打电话来认错,但这也没有引起她的警觉。她认定:只要自己认过一次输,就会被端木春阳牢牢地掌控。在两个人的关系中,她要始终把握掌控权。不管怎般思念,她都决不肯主动打电话给端木春阳。为了转移思念的注意力,她去找闺中密友乔忍冬诉说心事。如同人们戏言的那样:爱情如同谋杀案,终归要暴露。她大大咧咧地推开乔忍冬的家门,猝不及防地看到那两个人正搂抱在一起如火如荼地亲吻呢,瞅那情势,他们的关系早就静海深流了。可能是气迷了心窍,她照准端木春阳的脸就批过去一记耳光。乔忍冬羞愧地跑开去,端木春阳直视着她的眼睛,足足三分钟,才平静地说道:笑雪,你要是不解气就再批我一掌。我要和她结婚,你不要怪她,是我主动追求她的。我今天把话撂明在这里,随你怎么惩罚我都认。

如同平地响炸雷,张笑雪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拉着端木春阳的胳膊,要把他强行拖出乔忍冬的家,不知道因为伤心还是难堪,乔忍冬在里屋哽哽咽咽哭出了声来。于是,端木春阳义无反顾地狠狠挣脱笑雪的手,到里屋安抚乔忍冬去了。张笑雪冲进去,看到端木春阳正在怜惜地替乔忍冬擦泪,他的动作那般轻柔,就像面对娇嫩的婴儿,她一下子火冒三丈。他,端木春阳,自己相恋了三年的男友,怎么可以当着她的面对另一个女人如此这般细腻温存?他什么时候对自己这般温存过?!她抬起手来就要向乔忍冬的脸上打过去,端木春阳站起来,一边把乔忍冬揽进怀里,一边把自己的脸倾过来说:要打就打我吧,你不可以动她一根指头!

自己的男友居然那样维护别人,张笑雪的脸都青了,像以往许多次那样,她任性地威胁他,大声叫嚷:“端木春阳,我永远不会再理睬你!我们就此分手!”然后,她疯了般转身跑掉了。回到自己家,她大哭一场,又倒在床上晕头涨脑地昏睡两天,再然后,便开始夜以继日地等待端木春阳的认错电话。到了这般境地,张笑雪仍然不相信他们的关系已就此完结。那样如漆似胶的关系,怎么可能说完就完了呢?一万个不可能!如果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结束,“爱情”那东西算什么玩意儿呢?这不仅仅是对感情的颠覆,更是对她整个人生的否定。

然而,端木春阳居然从此没再打过一个电话给她。张笑雪不相信他能不打电话给自己。即便要分开,也要给自己一个说法作为交代不是?她想,端木春阳迟迟不打电话,可能先要把事情彻底摆平。他一时做错事,招惹了乔忍冬,再要摆脱总得费番周折。张笑雪相信,乔忍冬那边很容易对付。她性情温婉,面团般从来不会发火动怒,还不是任凭别人摆布,想怎么拿捏她就怎么拿捏?男人都是馋嘴羊,从麦田走过时,顺嘴啃几口麦苗也是常有之事。她想好了,即使最终要原谅端木春阳,也得先给他些苦头尝尝,让他长个记性。

足足等待了月余,却是连半点动静都没有。那分分秒秒对张笑雪来说都生生如同炼狱般煎熬。实在熬不下去,张笑雪只好拉下面皮,破天荒地头一次主动去找端木春阳。直到此时她才惊闻,端木春阳和乔忍冬已经是合法夫妻。他们差不多以闪电般的速度结了婚,而且非常低调,去婚姻登记部门悄没声息注了册,然后请双方老人吃了顿便餐就算完事了。他们这样但求事功、不事张扬的做法,很显然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生怕遭遇她张笑雪的抗阻和抵制。他们两个心知肚明:她张大小姐绝不是省油的灯,若是走漏了风声,她还不得把天捅出个窟窿来?张笑雪后来也跟端木林联手耍玩了惊人相似的一幕,显然是在潜意识里借鉴了乔忍冬和端木春阳结婚的经验,这同样也叫作吃一堑长一智。

人家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她张笑雪再怎么闹腾都无济于事。乔忍冬不再是她的昔日闺密,摇身一变,成了端木家登堂入室的大少奶奶。自己输得惨不忍睹,这口恶气,让她张笑雪怎么咽得下去呢?她不知道,乔忍冬从头至尾不曾使用什么招数来对付她,她是真“傻”,不懂得对男人“使招”。正因为“真傻”和“不懂”,乔忍冬无意间使出了“无招之招”的法术。而“无招之招”乃男女兵法之最高境界:于无心处画荷,于无画处求美,则美妙至矣。这叫作“没有战术的战术”,“不使用技巧的技巧”,绚烂至极,复归于平淡。这种境界不是计谋因而修炼不来,这叫作离地三尺有神明,傻子头上有青天。张笑雪自以为对付男人招招见血、剑剑封喉,却不知,她使用的是下下之策。真正的高手是像乔忍冬那样:兵不血刃,不战而胜。不过,张笑雪是聪明绝顶之人,在对付端木林的时候,就熟谙“无技之技”和“至法无法”的妙绝之处,并运用自如、火候拿捏得极到位了。

张笑雪不死心,也没办法让自己死心。她依然保留着那个原先的手机号码,痴心妄想着:某一天的某一时刻,端木春阳会不可遏制地思念起她来,然后不顾一切地寻找她。终于,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过去,这个号码被端木春阳拨响了。时隔久远,再次闻听端木春阳的声音,她浑身的血液都像鸟儿样欢快地鸣唱着,如同解冻的冰河。半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她立刻答应了端木春阳的邀请,挂断电话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差不多等于迫不及待,应适当地拿出些矜持才好,毕竟自己的身份不同于以前了。不过,她费尽心机嫁到端木家来,没有必要故作姿态。这也仅仅只是开端和序幕,好戏还在后头,有的是施展拳脚的机会。

赴约以前,张笑雪精心地从头到脚武装了自己:每一根头发都重新做过,每一枚指甲都认真描过,香水、首饰以及衣服鞋袜手提包,哪一件都精挑细选反复斟酌,如同去参加最盛大的典礼那样。下意识地兢兢业业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她更加清楚地明白:她爱端木春阳这个男人。由爱生嗔、由嗔生怨,由怨生怒、由怒生恨,恨到极致却还是爱,就像痛到麻木无感却还是痛一样。她就是要和这个男人摽到底,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至于她最终想要赢得什么,到了这地步又能赢回什么,她不加思量。

真正去见面的时候,笑雪像惯常那样表现得风轻云淡、漫不经心。这是自他们分手以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见面。像往常恋爱时那样,端木春阳选择的是家颇具品位的咖啡屋。他的老习惯没有改变,喜欢边品咖啡边聊天,他们不知道一起在咖啡屋里泡掉过多少时光。张笑雪喜欢咖啡。她觉得咖啡像地狱那般黑,像死亡那样强,像爱情那样甜和苦,跟她的性格很相近。然而,时过境迁,一切都恍如隔世,张笑雪从来不曾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和端木春阳以法律意义上的“母子”关系对簿咖啡屋。人生无常、世事如烟啊,瞬息之间,她觉得自己突然沧桑了百岁,也顿然懂得,生命原来就是这般被岁月点点滴滴地凋零和风化,春风裂石不着痕。

两个人坐定以后,彼此望着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终究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尴尬。咖啡屋里轻轻回荡着梦幻般的音乐,那乐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作为背景缭绕在他们的耳际,如丝如缕、缠绵悱恻,听上去却是惊心动魄、撕锦裂帛,如同暴风雨的前奏。愈不说话,那气氛愈压抑,两个人都有如临深渊的感觉。沉默了好一阵子,还是张笑雪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你这样鬼鬼祟祟地约见自己的后母,不是为了专门来欣赏音乐的吧?

端木春阳死死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子,用十分低沉的声音咬着牙根道:行。你这手玩得好!清爽利索嘎嘣脆,滴水不漏、一步到位。漂亮!

张笑雪有些羞赧地笑笑,回击道:你都当爹了,我找个男人把自己嫁掉不算过分吧?我张笑雪想要选择谁做老公,也无需征得你的批准吧?

端木春阳低下头去狠狠地抽了几口烟,仰起脸来望望天花板,长长地吐出个烟圈,等烟圈仙女样袅袅娜娜地慢慢弥散空中,才淡淡地说道:你肯定为自己的杰作感到非常得意,是吧?

张笑雪认真把玩着手中的杯子,杯子上描画着半枝荼花。这种花她非常喜欢,开得浓烈张扬、不管不顾,带着狐媚的妖气和不可理喻的疯狂,哪怕一条细细柔柔的须梗也九曲盘桓、极尽夸张和妖娆,半丝半毫都不肯省工惜力。她一边端详着那妖娆浓烈得疯子般的花瓣一边想:是花就要这样开,是女人就要这般活!这才是对自己生命的最大敬重和热爱,不然枉来了这世界一遭!心里这样想着,说出口来的却是:你过奖了。比起你来我还小巫见大巫,稍逊那么几筹。

端木春阳又徐徐地吐出两个烟圈,淡青色的烟雾笼罩在脸上,使他看上去有些迷离恍惚。张笑雪隔着那层薄薄的烟雾细细打量,忽然觉得他陌生、荒诞。缭绕的烟雾散尽以后,呈现在她眼前的又分明还是他,自己刻骨铭心地爱着和恨着的男人。自两年前从乔忍冬家里愤怒冲出后,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打量端木春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相亲相爱的时候,可是此刻,他们面对面地坐着,已是关山万重、永难企及。张笑雪望着他下巴上短短硬硬、自己曾经抚摸过一千次的胡楂,感到悲从中来、万念俱灰。她忽然意识到:坏了。事情永远的坏了,而且是自己亲手弄坏的。她以最接近端木春阳的方式把他决绝地推拒到了最遥远的远方。大错铸就,一切都已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了呀!也是到了这时候,张笑雪才真切地意识到,所谓“爱情”,对自己来说不折不扣就是一种魔怔。自己患了痴狂疯癫的魔怔,才会弄到这一地步。

端木春阳呷一口咖啡,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态说:你既然嫁到了端木家,就要恪守妇道,好好跟老爷子过日子。无论你怀了怎样的动机,只要诚心诚意陪老爷子走过这一程,他都不会亏待你,大家也会相安无事。你若是存心耍弄花招,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你是个聪明人,会明白这一点。

时隔这么久,这个深深伤害了自己的负心人不仅一句体贴话都没有,还拿出这种居高临下的腔调来,阴阳怪气地警示和威胁自己,张笑雪急火攻心、气愤难平,仇恨的烈焰又一次遏制不住地猛蹿起来,她脸色一凛:你约我出来,难道就是为着教训我吗?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长辈。你没有资格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端木春阳沮丧又疑惑地望着张笑雪,不敢相信眼前这个黄毛丫头居然是自己的“后母”!然而,她确确实实就是父亲的妻子,合理合法、毋庸置疑。天下为什么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这种荒谬绝伦的事情为什么发生在自己家里?父亲糊涂昏聩,被一个小姑娘玩控于股掌之间。然而,木已成舟。除了硬着头皮将错就错,尽量不使家丑外扬,又能如何?沉默了一阵子,他低沉着声音说:过去的事情已经结束,就算我辜负了你,你这样不择手段地胡闹,也只能令我对你退避三舍。如果说我此前还对你心存愧疚,现在已经荡然无存。我更加坚定地相信:选择乔忍冬没有错,你再次用自己的任性和乖戾充分地佐证了这一事实。

端木春阳的意思是让张笑雪知道:想要使大家和睦相处,就得学乖些,不要张牙舞爪地惹是生非。张笑雪却听得浑身直打战,她咬着牙恨声道:你这是在污辱我!你以为我嫁进端木家是为了强扭你这只歪瓜吗?你自我感觉忒好了点吧?你这样羞辱我和你父亲,会付出代价的。

看着张笑雪扭曲变形的面孔,端木春阳道:你是个疯子!任何男人都不会去爱一个疯子,不管她多么美丽。

张笑雪冷笑两声,歇斯底里又幸灾乐祸地回敬:你父亲就是个例外。他爱我爱得要死,用八抬大轿隆重其事把我娶回了家里,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双手捧着奉送我。只要我高兴,即刻就可以把你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你如果识相,又不想饿死,就应该对我客气些。

你也不要得意太早,我想让你滚出端木家的大门不费吹灰之力。你最好把嘴巴闭紧,不要让我父亲知道真相。

端木春阳对张笑雪原本没有深仇大恨,张笑雪这样不管不顾地闯进他们端木家来,意欲毁掉他的一切,并把他父亲牢牢地掌控在手里,只这一桩就令他心生恨意了,这恨意生出来就不共戴天。他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不可理喻的女人厌恶到了极点,看着她漂亮到无可挑剔的脸蛋就如同看着带毒的罂粟花,感觉她满脸都是邪恶。单单是任性和骄蛮,自己还不至于这般仇恨她。她如此恶毒地像人肉炸弹样要炸毁他的人生,太过分了。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疯狂和恶毒?如此疯狂的行径又哪里是爱情呢?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如何变成了这种你死我活的仇敌呢?他意欲说几句温存话安抚张笑雪一番,来化解她的仇恨,想到她是父亲的妻子,又怎么都开不得口。两个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这次会面以后,张笑雪很快就让自己怀了孕。她原本没打算替端木林生孩子。自从和端木春阳见过一面,她却非常迫切地想要生孩子了。她要舍出自己的一生跟端木春阳这个男人摽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