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除夕是九九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热闹的一个除夕,由于兰宅需要祭祖,所以他们还是在除夕当天赶回了广州,路上的行人萧条冷清,除夕向来是和家人团聚的日子,街上是不会有人浪荡的。
春节不仅要祭祖,还有各种亲戚拜访,兰仲文是长子,他考虑到,若是他不回广州来,走访亲戚的事就要落在父亲身上,父亲年纪大了,身子骨也没以前那么好了,他既然身为长子,就应该在这样忙碌的日子里为父亲分忧。
过去也许恨过父亲,可结婚后,他开始能体谅父亲的严格,男人不管婚前有多么成熟,婚后才是一个真正的成长。
他开始体会到为人父母的辛苦,若是按每年节假日才能见上一面算,一年差不多只有四五个长节日,那么一年也就才见四五面年,父亲今年五十多岁了,就算还能活三十年,那么也只有一百三十面可以见了,一百三十面,一年天天见没有感觉,而若是用来算余生,这三十年里,见到父母的日子是一年的三分之一。
父亲也许没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但是他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没有虐待苛刻他,也许要求高了点,但那也是出于军家子女的骄傲。
自从九九怀孕后,兰仲文终日惶惶不安,他从没试过这样的感觉,每天看着肚子里的孩子渐渐长大,他心中的满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慢慢地,他开始体会到一个做父亲的心情,当初父亲是喜欢母亲的,于是在母亲诞下自己的时候,他一定是开心的吧。
想到这里,他已经不恨父亲了,随着九九肚子里的小生命渐渐成型,兰仲文放下了很多心中的芥蒂,到底是一家人,不必一远离,就不想在回来了。
兰宅还是老样子,铁门看着破旧实际坚固。
叶老爷子也还是老样子,在大厅中央摆了一张方桌,气度沉稳,落笔生辉,写下一对大气磅礴的春联。
所有人都帮忙在春联上涂上浆糊,兰念把浆糊拿在手中玩了玩,调皮眨眼,“阿爸,这个好粘啊,是什么东西?”
“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不过以前的时候,都是用米糊来糊的呢。”这一刻,兰睿也是格外的温和,他笑着,眼角的皱眉泄露了他的沧桑年华。
“这样啊。”兰念恍如大悟状,笑眯眯的。
父女两有说有笑,见到兰仲文和九九从门外走了进来,兰念率先蹦跳过来,“大哥,嫂子,你们回来啦。”
“嗯呢。”兰仲文摸了摸兰念的头发,心中被一股莫名的酸胀填满,像一团浸满了水的棉花,堵得心头难受。
他抬眼看了看父亲,兰睿笑盈盈的,两鬓花白,“你回来了。”
“是的,阿爸,我回来了。”二十几年来,兰仲文第一次喊兰睿为阿爸,从前他都是喊他父亲的,充满了疏离与客气。
这句阿爸,是那么的温暖。
兰睿的眼眶泛红,笑着点头,“回来就好,就好……”
兰仲文也点头,又浓又长的睫毛微微湿润。
久违的一刻啊。
九九握紧兰仲文汗湿的手掌,心中感慨。
都放下了,所有人,都不恨了。
人生的意义,无非是让纯白得像一张纸的自己走进未知的世界里,在染上各种浓重色彩后,却依旧能保留着当初的赤子诚心,又或者说,这场人生的旅途,让人保留了人性最初的温良,又开始懂得释然,放下,看开。
父母的辛苦和考虑,也许年少的时候无法理解和感受,因为脆弱的心脏尚未经历过风雨,而一旦历经风雨,心智开始成熟,就会明白父母的不易。
“爸,外公,你们到客厅去休息吧,让我来。”兰仲文放开九九的手,扭头对她说:“九九,你跟阿爸和外公去客厅里喝茶聊天,我来贴春联。”
“没事,我也来帮忙贴春联。”过去除夕都是她和萧爸两个人贴春联的,相当熟练。
而且,她也从来没试过这么多人一起贴春联,好热闹。
对萧爸的事情,九九已经释然了,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只要好好活着,阳光向上,就是逝者最大的安慰了。
兰睿倒是被兰仲文赶去客厅休息了,但叶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走,这老顽童,一看九九靠近方桌,就大呼小叫嚷了起来,“喂喂喂……九九你怀孕了去好好休息,别做事,小心着肚子的孩子一点啊。”
叶老爷子是对九九孩子最不放心的那一个,一想到他能抱孙子了,他就慎重了又慎重,坚持让九九不做任何事。
“外公,只是贴个春联而已,不会有事的。”九九试图撒娇。
“撒娇是没用的。”兰仲文挑眉看了她一眼,眼角似笑非笑,“我们家的人都不吃这一套,你快去客厅休息一下吧,晚点要祭祖了,到时候可别喊累啊。”
九九怒瞪他,在心里呐喊小贱人!
最终,她还是没能贴上春联,兰仲文和兰念的速度太快,不一会就糊好了春联,佣人搬来一张梯子,兰仲文驾轻就熟地爬上梯子去贴春联,似乎贴过了千万次,他把春联贴得又直又漂亮。
贴完春联就是放鞭炮。
还是兰仲文出马,他顶着冷风细雨跑到屋外点燃了爆竹,爆竹一响,他后退几步,在浓烟中跑了回来,伸手关上大门,让爆竹在风雨中响彻云霄,叩响新的一年,新年新气象。
九九怔怔地看着兰仲文的身影,突然觉得生个男孩子真好,在这种时候,男孩子可以帮忙,这样父亲就可以休息了。
想当初,爸爸四十岁的年纪还要爬上木梯去贴春联,也要自己去点爆竹,而兰爸却分外悠闲的在客厅喝茶,原因就是兰仲文这个儿子,可以代替他做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