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刑后不过旬日,白虎派往卫地楚丘的府尉回来复命,说栗守丞早于一年前受谗免职,携家拖口,回老家宋国去了。府尉寻到府中一个老差役,说栗将军在时,身边不曾有过名叫刘清的侍从。
一切确证无疑,孙膑是受人陷害了。然而,白虎思来想去,孙膑初来大梁,与他人并无仇怨,何人会去害他?
白虎决心查个水落石出。白虎断定,孙膑既是受人所害,害他者必在大梁,于是吩咐府尉,不得将此事泄于任何人,同时组织更多捕卒,秘查那个下巴有疤痕的假刘清。只要寻出此人,一切谜团就可迎刃而解。
再说苟仔,自打见过孙膑之后,就一直幽居在家宰庞葱为他安置的一进偏僻小院里。苟仔本是粗人,爱动不爱静,且又放荡惯了,哪里幽居得久?初时因有婢女相伴,苟仔颇能守住。过有二十余日,婢女似是被他玩得腻了,苟仔也自心猿意马起来。
这日后晌,苟仔摸出孙膑赠予他的十金“辛苦费”,与婢女在院中翻来覆去地倒腾着玩。婢女不曾见过这么多金子,对他抚爱有加,赞不绝口。苟仔对婢女夸口道:“这点金子算个什么,待我拿来百金你看!”婢女自是激他。
苟仔一则兴来,二则手痒,当下取来冠带遮了疤脸,袖上十金,悄出院门。小院位于后花园处,后花园中有个暗门,原是方便园工出入用的。苟仔早已查得清楚,悄悄打开暗门,溜至街上,径奔赌馆而去。
赌馆、妓院、客栈等公众场所正是捕卒盯牢的目标。苟仔一到赌馆,刚一取下冠带,现出疤痕,就被守在此处的便衣捕卒一眼认出。捕卒本欲捕他,一则这是赌场,二则此人身体壮实,看样子是个习武之人,担心拿他不住,反误大事。欲待回去禀报,又怕此人走脱,正自计谋,苟仔却是来得快,输得也快,不消半个时辰,已将袖中十金尽数输掉,又因心中有鬼,连声抱怨也不敢出,一脸黑丧着转身离去。
捕卒心道:“眼下只我一人,若是拿他,被他走了,反误大事。待我跟他前去,看他走往哪儿。”
捕卒想定,远远跟在苟仔后面。苟仔因是在逃之人,不敢在街上多走,径至一条偏街,没入一道暗门。捕卒抬眼看那围墙,但见墙高院大,是大户人家。急走上前,轻推暗门,却被那人闩上。正巧有位消闲的老人走过,捕卒一问,陡吃一惊,原来此处暗门里不是别家,竟是武安君府的后花园。
捕卒谢过老人,急急赶回司徒府,将所见一五一十地禀报白虎。
白虎惊呆了,目光有点发怔,良久方问:“你可看得清楚?”
捕卒不无肯定地说:“大人放心,小人这双眼睛,亮着呢!”
白虎又愣一时,缓缓说道:“你先在府中守着,哪儿也不许去,也不可对任何人讲起此事!”
“小人遵命!”
白虎急步走出府门,见天色迎黑,叫上车马直驰武安君府。庞葱迎出,带他直入客厅,安排他坐下,自去书房禀报庞涓。
不一会儿,庞涓急步走来,未至客厅,声音已传进来:“小弟,许久不见,是哪阵风儿吹你来了?”
白虎起身,抱拳应道:“小弟刚巧路过这里,思念大哥,顺道进来看看。”
“大哥也是,前日与你嫂子说起你家,你嫂子甚是喜欢小起儿,定要大哥寻个好天气,说是过去望他。”
“谢大嫂了!”白虎略顿一下,转过话题,“孙将军如何?”
“唉,”庞涓叹道,“大哥换过几个医师,日日换药,外敷内用,孙兄伤口上的红肿只是不消。大哥愁坏了,正寻思再换医师呢!”
白虎不无焦急,点头道:“嗯,大哥忧的是。刑死之人,多非死于行刑,而是死于刑后脓疮。好在孙兄有大哥照料,小弟略有所安。孙将军这阵儿如何?小弟既已来了,也想望望他去。”
“孙兄习惯日落而息,这阵儿定是睡下了。”庞涓截过话头,“小弟若是无事,大哥陪你随便走走。待会儿酒食上来,咱兄弟喝上几爵如何?”
“这敢情好!”白虎笑道。
庞涓吩咐庞葱安排酒食,自与白虎信步走去。二人沿着院中小路转有一时,眼见将至后花园处,庞涓却顿住步子,拐向另一条小径。
白虎笑道:“大哥的后花园,小弟也是久未来了,何不进去走走?”
庞涓当即拦住,笑道:“大冬天的,雪尚未化,满目萧杀,花园里最是伤感,小弟还是不要看了。”
白虎不好再说什么,跟随庞涓沿另一条小路转回客厅。
也是冤家路窄。二人走至账房处,忽见一人兴高采烈地走出账房,后面送出一个声音:“苟仔,家老说了,只能予你五金,若是再赌,分文没有!”
苟仔回头大叫:“叫唤个啥,爷晓得了!”
苟仔话音落地,刚走几步,迎头碰到庞涓、白虎。
苟仔见是庞涓,惊惶失措,结巴道:“大……大将军!”
天虽苍黑,但在西天余光的映射下,苟仔脸上的那道疤痕仍见分明。庞涓、白虎皆是一震,庞涓虎起脸来,冲他骂道:“还不快滚!”
苟仔屁也不敢放一声,垂头沿着白虎他们走过来的小径急急溜去。
白虎痴痴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庞涓叫道:“小弟!”
白虎似是没有听见。
庞涓提高声音:“小弟!”
白虎打个激灵:“噢,走神了。大哥,此人是谁?”
“一个畜生!小弟,走吧,酒食想是备好了!”
白虎顿住步子,揖道:“小弟想起一事,急需回府一趟,此酒明日再喝如何?”
庞涓略怔一下,回揖道:“小弟既然有事,大哥就不强留了!”
庞涓将白虎送至府门,早有车马候着。
白虎回身揖道:“大哥留步,小弟改日再来拜访!”
庞涓回礼道:“小弟慢走!”
望着白虎的车马渐走渐远,庞涓脸色一沉,急至后花园,来到苟仔的小院,却已不见苟仔。询问婢女,婢女也是不知,只说他拿上金子,从后花园的偏门溜出去了。
庞涓忖思有顷,召来庞葱:“葱弟,苟仔哪儿去了?”
庞葱挠头道:“葱弟不知。迎黑时,账房找我,说他急支十金。十金是笔大数,但他是大哥看重的客人,小弟考虑再三,就让账房暂先支他五金,待禀过大哥,另外支他五金。”
“哼!”庞涓怒道,“这个畜生,还真是活腻味了!”
“大哥?”庞葱不解地望着庞涓。
“葱弟有所不知,”庞涓解释道,“此人本是左军司库,因痴迷赌博,私卖粮草,犯下不赦死罪。军中事发,此人跑至大哥帐下,乞求大哥活命。也是大哥爱惜人才,念他屡立战功,这才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藏他在此思过,欲待军中风头过时,另外委他一个差使,使他戴罪立功。谁想这畜生不思悔改,赌病又犯,还敢支钱去赌,叫大哥如何容他!”
“唉,”庞葱追悔起来,“都怪葱弟疏忽,不曾问他一问,这就支钱了!”
“此事与葱弟无关!”庞涓安慰他道,“只是——这畜生如此抛头露面,却于大哥不利!”
“哦?”
“大哥在军中享有盛誉,若是三军将士知晓大哥包庇、窝藏贪犯,凭大哥长一千张口,也是解释不清。三军失治,大哥失威,如何再去号令?”
听闻此话,庞葱自也感到事大,急问:“事已至此,如何是好?”
庞涓对庞葱耳语一番,庞葱连连点头。
白虎脱身,急急回到司徒府中,召来府尉及众捕卒,嘱道:“画中之人已现身,若是不出本府所料,此时正在赌馆!你们马上前去,务必生擒此人!”
府尉领命,急带数十捕卒,一阵风似的卷至那家赌馆,将之围个水泄不通。府尉带人闯入赌场,场中赌徒不知发生何事,各寻角落,瑟瑟发抖。
府尉寻不到苟仔,叫出掌柜,出示画像,问道:“你可认识此人?”
掌柜看一眼画像,点头道:“回禀官爷,此人唤作疤脸,馆中之人俱认得的。后晌疤脸输掉十金,方才又持五金来,却待要赌,被人叫出去了。”
府尉急问:“何人叫他走的?”
掌柜略略一想:“好几个人,站在门外,因天色苍黑,在下看不清楚。”
“几时走的?”
“刚刚走的。”掌柜指着几案上的一只茶碗,“官爷请看,他的茶水尚是温的。”
府尉留下两人守在馆中,急领众人分路寻去。眼下已到人定时分,大街上杳无一人,黑漆一团。众捕卒打上火把,四处寻找。
府尉领人寻至一个拐角处,有人惊叫:“报,疤脸在这儿!”
众人急奔过去。
在火把的辉映下,苟仔歪倒在墙角,喉管被人割断,两眼惊恐地大睁着,鲜血从他的喉管里汩汩流淌。众人搜寻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物证。
府尉吩咐众人将苟仔的尸首拿草席卷过,抬回司徒府,向白虎禀报前后经过,要他验看。
白虎跌坐于地,惊怔有顷,摆手道:“不用看了,去吧!”
显然,这是白虎最不愿看到的事实。望着府尉退出的身影,白虎长叹一声,两眼盈满泪水,喃喃说道:“庞大哥,恩公,你……你……怎能这样?”
孙膑所住的小院子,也在武安君府的后花园里,与苟仔所住的小院子正隔一个数十丈见方的荷花池。陈轸喜爱钓鱼,这个池子原是一个鱼塘,为讨好瑞莲,庞涓改种各色莲花,一到夏日,千荷竟艳,风景独好。
眼下却是冬日,莲池里满是枯荷残叶,甚是落寞。晨起时分,庞涓、庞葱、范厨与一个五十来岁的医师沿着莲池旁的一条石径快步走进小院。
庞涓趋至孙膑榻前,关切地问道:“孙兄,今日感觉如何?”
孙膑点头笑道:“疼痛略轻些,谢贤弟挂念。”
庞涓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扶孙膑坐起,轻叹一声:“唉,都是庸医害人。眼见已是两个来月,孙兄的伤口非但不见好转,反倒生出脓疮来。涓弟想想气恼,前日将他责打三十大板,发军中充役去了。昨日范厨寻来一人,说是宋国名医,专治跌打损伤,涓弟打算换他一试,此来说予孙兄。”
孙膑再次点头:“谢贤弟费心。”
庞涓转对老医师:“喂,老先生,孙将军的伤情,你须小心伺候。”
老医师掀开被子,揭去绷带,将伤口查看一番,回身叩道:“回禀将军,孙将军的疮伤已是溃烂——”
不及老医师说完,庞涓即截住话头:“你们这帮庸医,上来就是这句话。若不溃烂,要你等何用?本将问你,此伤你能医否?”
“草民尽力而为。”
“什么尽力而为?”庞涓怒道,“你既愿治,说明你有把握。本将与你讲定,若是伤口愈合,本将赏你十金。若有差池,本将就拿你的两只膝盖偿还孙将军!”
老医师吓得两腿发颤,连连叩道:“将军,草……草民……”
庞涓两眼一瞪:“怎么,你敢不应?”
“草民……”
庞涓回头冲范厨道:“范厨,孙将军的膳食,每餐不少于四菜一汤,你须荤素搭配,软硬有序,不可有些微闪失!”
范厨叩道:“小人领命!”
庞涓安排已毕,转向孙膑抱拳道:“孙兄好自养伤,涓弟公事在身,急要出去一趟。”
孙膑拱手还礼:“贤弟只管前去,膑之伤势,一时急切不得。”
“孙兄保重,涓弟告辞。”
“贤弟慢走。”
庞涓辞过孙膑,与庞葱一道回至前院,早有车马过来。庞涓跳上车马,径投司徒府去。
白虎闻报,略略一怔,迎出府门,揖道:“什么风将大哥吹来了?”
这是昨晚白虎拜访庞涓时,庞涓曾经说过的话。庞涓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出一笑,抱拳还礼道:“小弟昨晚登门,大哥本已备好酒菜,小弟却是匆匆离去,大哥放心不下,不知小弟有何大事。今日路过此处,顺道过来探视。”
白虎亦还一笑:“谢大哥挂念!”伸手礼让,“大哥,府中请!”
庞涓将马缰递给门人,与白虎一道走进客堂,依宾主之位坐下。
庞涓笑问:“听说小弟近日甚忙,都在忙些什么?”
白虎笑道:“都是府中冗事,不足挂齿。”
“弟妹可好?”
“还好,谢大哥挂念。”
“小白起呢?上次见他,观他虎头虎脑,眼看就是小伙子了!看他那股精灵劲儿,小家伙将来必有出息!”
“谢大哥金言。”
“说到小起儿,大哥此来,原也有个想法。”
“大哥尽可直言。”
“说起此事,倒也有趣!”庞涓呵呵笑出几声,“你嫂子成婚数载,迄今仍无生养,想是急了,梦中也想抱个儿子。前些时日,她不知从何处听来一方,说是只要认个义子,有个诱引,准能生个胖儿子出来。你嫂子大喜,回来就向大哥嘀咕此事。你也知道,大哥事事依她,认义子之事,自也是听她的。大哥想到小起儿,正欲说话,你嫂子似已猜出大哥心思,直接提说认小起儿作义子。大哥自是同意,此来想与小弟商议。若是小弟成全,大哥这就办个仪式,使人迎接小起儿,邀他至府小住几日,一则图个热闹,二则闲暇之时,大哥也好教他一些拳脚功夫。”
白虎揖道:“犬子有此荣幸,自是他的福分。待小弟告知贱内,择日将犬子送至府中,大哥意下如何?”
“好好好,”庞涓喜道,“不要择日了,就明日吧!”
“小弟听大哥的。”白虎转过话题,刻意问道,“孙将军伤情如何?”
“唉,”庞涓长叹一声,“伤势仍不见轻。方才大哥又换一个疾医,看那样子,想是有些手段,希望此番或能有所好转。”
白虎别有用意地抱拳说道:“孙兄遭此大难,幸有大哥照顾,当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唉,”庞涓重重叹道,“若不是大哥下书,孙兄就不会来至此处,也就不会遭此大难。不瞒小弟,这些日来,大哥每每念及此事,心中就生惭愧。近日大哥思来想去,仍觉此事蹊跷。大哥素知孙兄,宁死不肯相信他是谋逆之人。大哥断定,此事必是有人陷害。大哥请小弟彻查此事,能还孙兄一个清白。”
说至此处,庞涓竟是哽咽起来,以袖拭泪。
看到庞涓仍在表演,白虎心头泛出一阵恶寒,淡淡说道:“大哥放心,查明真相,本是小弟职责。大哥有何线索,可否提供小弟?”
庞涓摇头道:“这倒没有。大哥做事,向来是抓大不抓小,不曾留意身边琐事。小弟可有线索?”
白虎也是摇头。
庞涓起身揖道:“孙兄之事,大哥拜托小弟了。大哥明日只在家中,专候小起儿。”
白虎也起身揖道:“大哥放心,小弟明日必与贱内一道,送犬子至府。”
送走庞涓之后,白虎回到府中,闷头思想多时,仍未理出头绪。及至后晌,白虎心中灵光一闪,驾车直驱相国府。
家宰领白虎走至后花园中的一进小院,扭身径去。院中一溜儿摆着几十个陶盆,盆中栽着各式各样的树木花卉,个个青枝绿叶,一看就是耐寒的角儿。惠施如同老园丁,蹲在地上,正自用心侍弄。
白虎走至近前,揖道:“下官白虎见过相国。”
惠施依旧蹲在那儿,一边侍弄花盆,一边朝他笑笑:“老朽这样子,就不见礼了。你有何事,说吧。”
白虎将孙膑受害一事从头至尾讲述一遍,本以为惠施会有激烈反应,未料他只是微微皱下眉头,两手仍在侍弄,口中说道:“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白虎摇头道:“除去武安君,再就是下官和相国您了。”
“那个府尉呢?”
“应该不知细情。下官只是要他捕人,并未解释因由。”
“这就好。”惠施略略点头,“白司徒,此事不宜再查,亦不宜声张,你知我知,到此为止了。”
白虎急道:“事情已是明明白白,此案从头至尾,均系武安君一手所为,武安君颠倒黑白,贼喊捉贼,如此陷害孙监军,相国为何不让惩治?”
惠施继续摆弄花盆:“苟仔既死,此事就无实据。孙膑之罪又系陛下钦定,陛下本非圣主,武安君更是陛下爱婿,纵使查出实据,你我又能如何?”顿有一时,起身将花盆移到架上,“这且不说,即使司徒查清此事,庞涓受惩,孙膑冤案得雪,于国于家益处何在?如此争来斗去,国家元气势必大伤。这些年来,魏国麻烦已够多了,何必再生事端?”
“若是如此,”白虎不假思索,“孙监军岂不冤屈一世了?”
“唉,”惠施长叹一声,摆好花盆,拍打手上的泥土,“人生命运,皆由天定。孙监军遭此大劫,想也是命定的。既然他命该如此,你我又能如何?”
“可——”白虎急道,“下官身为司徒,主管刑狱,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蒙冤受屈?”
“嗯,”惠施点头赞道,“听此言语,倒还真是白圭后人!我观孙膑,命不该绝,不宜久居虎口。白司徒若想帮他,可酌情处置。”
白虎思忖有顷,揖道:“相国高瞻远瞩,下官敬服!”
翌日卯时,白虎与绮漪带上小白起,如约来到武安君府。庞涓、瑞莲双双迎出府门,庞涓乐呵呵地抱起小白起,引客人径至堂中。
说笑一时,庞葱进来,禀报家庙布置已毕,可行拜礼。众人来到家庙,庞涓、瑞莲双双跪下,拜过庞衡的灵位,起身坐在堂中。
白起望一眼父母,走至庞涓、瑞莲面前,跪在地上,连拜几拜,叩道:“义子白起叩拜义父、义母!”
庞涓望向瑞莲。
瑞莲起身走到白起前面,将一只早已备好的金锁挂在他的脖子上,顺手将他抱在怀中,连亲几口,抱至庞涓身边。
庞涓笑容可掬,双手接过:“来,乖儿子,亲亲义父,要亲三下哟!”言讫,鼓出腮帮子。
白起嘟起嘴唇,去亲庞涓。庞涓脸上满是胡楂,白起亲得重,眉头紧皱,一脸苦相。
庞涓哈哈大笑几声,顺手将他递给瑞莲:“乖儿子,上当了吧。来来来,把余下的两亲转给你义母,她脸上软和!”
众人皆笑起来。
白起如法去亲瑞莲,结结实实地连亲五下,喜得瑞莲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大家正在说笑,庞葱急至,小声禀道:“大哥,殿下与梅公主驾到。”
瑞莲一听梅姐来了,急忙放下白起,与庞涓等走出家庙,迎出府门。不一会儿,庞涓与太子申走在前面,瑞莲携瑞梅之手走在后面,步入客堂。
太子申刚一坐下,白虎一家进来,叩拜于地。
白虎叩道:“微臣白虎携家眷叩见殿下!叩见公主!”
太子申抬手道:“爱卿请起!”
白虎再叩道:“谢殿下!”
瑞莲走到瑞梅跟前,笑道:“梅姐,我来介绍一下,这是白司徒,这是白夫人。”走到小白起跟前,抱起他,复走过来,“这是小白起儿,莲妹今日认作义子了。”
瑞梅抱过小白起,笑道:“真是个乖孩子!”
白起转问瑞莲:“义母,我该叫她什么?”
瑞莲笑道:“叫阿姨!”
“阿姨!”白虎叫一声,在她脸上轻亲一口。
瑞梅脸色绯红,亦亲他一口,笑道:“这孩子真是灵透。”
白虎朝众人一揖:“你们叙话吧,白虎告辞了。”
庞涓揖道:“小弟慢走,大哥不远送了。”
白虎夫妻朝太子再拜后退出。
白起追出两步:“阿爹,娘——”
绮漪含泪道:“起儿,你在义父家玩,待过几日,娘来接你,哦!”
白起含泪点头,目送他们远去。
庞涓自然知道太子、梅公主为何而来。
白起夫妇走后,庞涓朝太子申揖道:“殿下此来,是否也想看望一下孙兄?”
太子申点头:“孙将军可好?”
庞涓泪出,哽咽道:“回禀殿下,孙兄他——唉,都有两个月了,伤口仍未痊愈,真是急人!”
听闻此话,瑞梅只在一边垂泪。
太子申望她一眼,转对庞涓:“梅妹此来,实意望他一望,不知妥否?”
庞涓抹把泪水:“孙兄若是见到殿下、梅姐,不知会有多开心呢!”
太子申站起来,对梅公主道:“梅妹,这就去吧!”
庞涓带着一行几人,一路走向后花园,来到孙膑所住的那进小院。庞涓先一步走进房中,对孙膑道:“孙兄,殿下和梅公主望你来了!”
听到殿下和梅公主前来,孙膑大是震惊,欲动身子,伤口却是一阵剧疼,额上汗出。庞涓见状,赶忙上前扶住:“孙兄莫动!”
说话间,太子申、梅公主、莲公主抱着小白起,也都步入房中。孙膑以手连叩榻前几案,泣泪道:“罪人孙膑叩见殿下!叩见公主!”
太子申近前一步,在他榻前坐下:“孙将军免礼!”
孙膑再叩:“谢殿下!”
太子申看他一眼,眼中噙泪:“孙将军,你……受苦了!”
孙膑泣道:“是罪臣罪有应得!”
“唉,”太子申长叹一声,“不说这个了,梅妹有话问你!”起身转对庞涓夫妇,“庞爱卿,莲妹,我们出去走走!”
庞涓抱过白起,与太子申、莲公主一道走出。见几人走远,房中再无他人,梅公主扑到孙膑榻前,泣不成声:“孙将军——”
孙膑轻轻闭上眼睛,泪水顺眼角流出。
哭有一时,瑞梅泣道:“孙将军,瑞梅……瑞梅总算见到您了……孙将军——”将头埋在榻边,再发悲声。
孙膑拿衣袖抹去泪水,敛起心神,缓缓说道:“殿下方才说,公主有话欲问罪人,罪人孙膑洗耳恭听。”
梅公主却不说话,只是伏在榻上悲泣。
孙膑的声音渐渐变冷:“公主贵为千金之躯,莫要哭坏玉体。此地龌龊,公主若是无话,就请走吧!”
瑞梅哽咽道:“孙将军——”
孙膑的音调越发阴冷:“公主,您快走吧,一切皆怨罪臣,是罪臣对不住陛下,对不住殿下,尤其对不住公主您!”
瑞梅止住哭声,抬头凝视孙膑,语气坚定:“孙将军,瑞梅知道,此事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孙膑态度更是坚定:“公主错了,一切皆是真的!魏人杀我一家,我欲复仇,是极自然之事。公主,你我不在一条道上,陛下饶我不死,已是大恩。您快走吧,罪人孙膑恳求您了!”
瑞梅睁圆一双泪眼,久久地凝视孙膑,一字一顿:“将军知梅,必知梅之心。瑞梅此生,认定将军了。将军生,瑞梅陪你;将军死,瑞梅……也陪你!”
孙膑心中一酸,泪水夺眶而出,许久,喃声说道:“梅姑娘——”
听到孙膑喊她姑娘,瑞梅起身坐至榻边,将头深深埋入孙膑怀中,声音哽咽:“先生——”
小院外面,瑞莲已引白起远去,唯有庞涓陪太子申在荷花池边的一行柳树下漫步。春节早过,气候虽寒,极能感知春日的柳树却已绽出嫩嫩的芽尖。
踱有一时,太子申叹道:“唉,梅妹清高孤傲,难得知音。遇到孙子,梅妹引为知己,谁知结局竟是这般?”
庞涓亦出一声长叹:“殿下,孙兄蒙难,微臣心如刀割。孙兄与微臣亲如手足,梅公主又与莲儿姐妹情深,殿下放心,微臣必竭心尽力,照料孙兄。只是这门亲事——”
“哦?”太子申略略一顿,望着庞涓,“爱卿有何顾虑?”
庞涓又叹一声:“唉,微臣亦知梅公主心系孙兄,但孙兄已成废人,莫说父王不肯,纵使父王愿意,梅公主贵为千金,却要下嫁一个废人,岂不委屈?”
太子申连连摇头:“爱卿知莲,却不知梅。梅妹一旦认定孙子,莫说他是废人,纵使一堆枯骨,必也是义无反顾的!”
“唉,”庞涓由衷叹道,“大丈夫有此艳福,不枉此生矣!”又思一时,免不得醋意再起,酸酸地又是一声轻叹,“果是如此,微臣真为孙兄高兴!”
太子申却是话中有话:“庞爱卿,种瓜者得瓜,种豆者得豆。孙子知梅,梅又怎不以心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