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丹青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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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周萌的眼睛,贝尔的眼睛。贝尔突然抱起周萌把她放在石桌旁厚厚的草床上,他们便相互搂着、抱着、亲吻着。后来,他和她又爬起来,气喘吁吁地跪在草床上。

贝尔学着教堂里神父的腔调问:“周萌,你愿意嫁给约翰·贝尔为妻,并厮守终身吗?”

周萌也端起腔调回答:“愿意。”然后,也学着教堂里神父的腔调问:“约翰·贝尔,你愿意娶周萌为妻,并终生不渝吗?”

贝尔答:“愿意。”

这样,他们便自我履行了神圣的仪式,然后,他们就把湿衣服统统脱光甩到洞口外面……

周伯雨在吉玉家附近的一个小吃部里喝闷酒,他喝了很多很多。

自从那年听说吉玉自杀之后,他就渐渐养成了喝酒的习惯,越喝越多。后来就长期以酒为伴,成了瘾。无论喜怒哀乐,都要以酒宣泄。久之,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喝。今天,他没吃饭,腹中空空地喝闷酒,不知不觉,已有些醉意。喝下的酒在他体内激烈地奔腾,使他心潮激荡。他苦思冥想,找不出吉玉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理由。他为此有些气恼,甚至想打人。他抓起已经喝光了的酒瓶子还要倒酒,可怎么也倒不出来,一生气就把酒瓶子狠狠摔在地上,瓶子叭的一声粉碎了,使他自己也受了一震。偏巧,这一震,震开了他痴迷的心窍,使他豁然开朗,蓦地领悟了吉玉打黑雨那一巴掌的内容:

她和他今生今世不可能再结合!

这就是他对她为什么一直不去找他、为什么躲着他,以及见了面那种冷若冰霜表情的理解、顿悟,或者说是破译。

为什么呢?因为他关于她的人格的那句气话!她始终不能原谅他!因为她的自尊心太强了!因为她太爱他了!所以容不得他对她人格的指责,哪怕是出于误会,或是不明真相。不行,就是不行!

周伯雨还有一个顿悟:他自己这么多年来所以绝了结婚的念头,实质上也是一直在等待有关吉玉的确切消息。他的潜意识一直希望她还活着。现在,她的确还活着。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找到她,和她破镜重圆。根本就没考虑到她那边怎么想,这其实是很自私的。当初,吉玉从牙缝中节省下粮票给他用,结果到头来还受到不白之冤,别人可以因被歪曲了的事实误导,对她的人格表示鄙视,他难道不了解吉玉的为人吗?为什么也对吉玉的人格大声进行指责?!这是吉玉无论如何接受不了的,也是她至今一直耿耿于怀的。应该说,是他的那番鄙视吉玉的话,先导致了吉玉和他分道扬镳的决心,以致后来吉玉在不断遭受凌辱和苟且偷生的艰难岁月中也不愿再去找他帮忙。这就是吉玉对他情感异化的心理历程,脉络很清楚。那么,以后他们俩之间还要发生什么呢?这笔孽缘将怎样了结呢?

周伯雨怀着这样的疑问,带着醉意,恍恍惚惚地向吉玉家走去。他要问问她二人的孽缘怎样了结。

当他走进里屋的时候,吉玉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对着个小木箱子出神。她发现周伯雨进屋之后,冷冷地说:

“你总是缠着我干什么?!”

周伯雨红着眼睛立在屋门口儿,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被封住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周月楼回家探亲都是周家的大事。

周伯均做官历来谨慎,这次也把画院的桑塔纳调来迎接三叔。周林做梦都想借国外什么亲戚的光发一笔大财,而且雄心勃勃地想要杀到国外去发展、杀到港台去发展。所以,也争着一定要开他的丰田佳美去机场接三爷。戴玉珍想拉拢三叔,给三叔个好印象,好让三叔以长辈的身分制止丈夫和她离婚,所以她也一定要到机场去迎接。姜可音虽然和丈夫已经走到分手的边缘,可表面上依然保持着正常夫妻关系,既然大家都去,她也不好不去。居美的父亲去世早,她和母亲居住台湾期间多受三舅的庇护,多年不见,这次三舅远道归来,她自然要去接的。这样,到机场接周月楼的队伍就浩浩荡荡了。戴玉珍、姜可音和周萌坐周林的车。周伯均、周伯东和居美便坐画院的车。只差老三周伯雨,不知什么原因从昨天夜里到现在一直没回来。

对于周月楼的归来,大家不约而同都有热切期待:那就是希望他能带回苦山大师的真迹来。

苦山大师共有四个子女——周月桥、周月舟、周月楼和周月颖。

周月楼排行老三。

其实,周月楼本属于被墨园忘记的人物,或者说,他曾被看成是周氏家族的叛逆。原因是他拒绝承袭绘画事业,坚持经商,最终自绝于祖业,离家出走了。年深日久,墨园里的人就都把他忘了。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周月楼”这个名字在周氏家族的黑材料里又出现了。那时,为了说清和周月楼的关系,墨园里几乎每个人都曾吃过不少苦头,对此,戴玉珍记忆犹新。

这次周月楼回乡,说来有些反常。因为消息不是周家人先知道的,而是戴少人昨天晚上用电话通知周伯均的。

自己家人不知道,戴少人却先知道了,这不能不让墨园的人有些纳闷儿。

到了机场,周伯均和周伯东下了车,其他人则在车里等着。这时周伯均发现有十来辆市领导的车一列排开,不知是迎接什么重要人物?后来他就看见戴少人也在其中。戴少人看见他们便下车向他们走来。周伯均因为和老婆闹离婚及《雪血江山图》的事和戴少人的关系日渐紧张,他对于戴少人所以向这边走来做了种种的分析。不过,无论怎样,他周伯均对应付一个戴少人还是胸有成竹的。

戴少人来到他们面前之后,向周伯均和周伯东分别微笑着点点头,又递给周伯均一支烟。

这次来接周月楼,戴玉珍无论从外表上,还是从心理上都显出可怜巴巴的孤单。这种心理主要来自丈夫要和她离婚,所有的人又都不替她说话。所以,她就有点尴尬,在心理上就比别人虚弱一些。再就是来的这些人中,数她没有文化、没有层次、没有知名度,这就又比别人矮了一截。所以,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她却坐在一旁只当听众。现在,她看见弟弟向这边走来,自己感觉突然又和别人一样高了,便急忙下了车,凑过去:

“哟,少人,你也来接人哪?”

戴少人正在给周伯均点烟,便只朝姐姐点点头。

戴玉珍又往前一步:“来这么老多车?接啥人物哇?”

戴少人吐了一口烟,笑笑:“我说了你们会吃惊的。”

戴玉珍笑了:“不就是个大人物呗——谁呀?”

戴少人又笑笑:“周月楼。”

戴玉珍一惊:“谁?”

戴少人又说了一遍:“周月楼。”

这回轮到周伯均吃惊了:“是你和我们一起来接三叔呢?还是你们这些人都来接我三叔呢?”

戴少人说:“都是来接我们三叔的。”

戴少人的回答开始让周伯均有些懵懂,后来仔细想想,戴少人随他姐姐叫“三叔”也是对的。这么说,他们这些官儿也都是来接三叔的。他才发现早有人举着“欢迎周月楼先生!”的牌子。他问:“来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戴少人说:“市长、副市长、政府秘书长、政府办公室主任、政协主席、市委宣传部部长、对台办主任、市侨联主席、民进主席、民盟主席。”

“哎呀妈呀,这是咋的啦?”戴玉珍连连吐着舌头,“文化大革命那阵子,就因为有这么个三叔,多少回差点没让他们把肚肠子踢出来。这会儿又这么隆重迎接,这是犯的哪股子邪风呢?”

戴少人忙阻止说:“姐,你可不要乱说。”

站在他们旁边的周伯东对三叔的到来仿佛不大在意,这也许是对三叔背叛祖业的印象不佳,也许他本来对从商的人素来就没什么好感,总之他不大在意。不大在意便要漫不经心,漫不经心便要精神溜号,便要按自己的习惯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寻找美丑来研究。正面不远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和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女映入他的眼帘。那位老妇面向机场坐在一个提包上,少女则立在旁边为她打着一把湖蓝色的伞。周伯东刚刚从这一坐一立的一老一少中体会到一点时间以及生命替换的意义,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深思其中的美学价值,不知怎么就听到了身边的谈话。于是便调整注意力,转过头来听周伯均和戴少人的对话。

周伯均指着首长人群说:“这么隆重?是不是有什么文章?”

戴少人一笑:“说了你更得吃惊。”

周伯均笑了:“‘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都五十四了。”

戴少人回头向市领导那边看了看,把声音放小一些说:“你们家这次三代人艺术成就展就是专门为配合周月楼的到来准备的。”

周伯均在吃惊的同时,思维也一下子成了糨糊。

连周伯东也同时吃了一惊。

周伯均想了一阵之后,说:“这么说,可是把我搞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