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或许从来都没有绝对的公平。
比如说,强大的蒙元狼骑在草原上所向披靡,却望着一条沂水只能感叹。黑旗军的水师大船在水道上的统治力无可动摇,从汉人那里学来的打造浮桥的战术在黑旗军水师的碾压下根本没有办法施展。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提前打造好的浮桥在数百人的抬举之下冲进了河道里,可惜,因为对沂水宽度估计的不准确,以至于浮桥短了那么一截,没等蒙元人想好怎么继续下去,黑旗军水师的弓箭手就用羽箭把抬着浮桥的士兵屠戮了一阵。
后来蒙元人变了法子,强掳来很多汉人百姓,让他们抬着浮桥进水。这下黑旗军的士兵确实不敢再放箭,却从上游放下来两艘火船,直接把浮桥撞断,然后水师的船只开始救人。把落水的百姓大部分都救了上去。
蒙元人想尽了法子,就是过不去。
“有时候觉得真是有些无奈。”
大自在看着九先生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因为有了修行者而变得不同,一个国家强大与否取决于什么?强大的军队?丰厚的粮仓?还是亿万的子民?都不是……有时候就算是身为修行者,也想骂一句……”
蒙哥看向他,眼神里有些轻蔑。
“你还真是虚伪。”
他说。
大自在哈哈笑了笑:“左右一个国家的,竟然是个人而不是强大的军队,这确实让人有些不能接受,尤其是您,尊敬的陛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者的话,或许战争才会变得公平。现在只是一个萧一九拦在这,我们便不能过去。不过话说回来,即便这个世界上没有修行者,您想要打过河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黑旗军的炮舰就好像一头一头洪荒猛兽,而您的手里,没有屠龙刀。”
他坐下来说道:“怎么才算公平呢?这个世界上有公平吗?没有修行者的话,就要致力于发展兵器,就好像现在的黑旗军一样。拥有火器之后,黑旗军的战力却是令人赞叹。以前各国之间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大修行者不参与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可这规矩毫无意义,哪个修行者眼见着自己的国家遭受侵害而不出手?”
蒙哥道:“即便是最强大的修行者,能做到屠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吗?”
大自在摇头:“不能”
蒙哥道:“所以,还是这个世界上有修行者相对公平一些。当大修行者不可控,或许连帝王的性命都不保。但当武器失控,这个世界都不保。”
“您已经是神忠实的信徒了。”
大自在微笑道:“我为您感到高兴。”
蒙哥摇头:“也许,我是错的。”
“为什么?”
大自在问。
蒙哥深深的吸了口气:“我从大轮寺下山之后虽然做出了决定,但心中始终有个问题不能明白。到底什么样的发展才是正确的…...修行者来决定国家的命运走向?这不行,就好像这一千多年来大轮明王始终压制着我阔克台蒙家族一样,他可以随时决定整个黄金家族的生死存亡。除非,黄金家族中诞生一个真正的可以将大轮明王击败的大修行者,不然这个命运除非大轮明王死就不会改变。”
“但是,如果有毁天灭地能力的武器掌握在帝王手里,那么才更合适一些。”
大自在不解道:“您刚才不是还说,有修行者的世界擦相对公平些吗?”
蒙哥道:“我说的公平,是对普通百姓的公平。修行者高高在上,即便失控他们要杀的也只是贵族皇族,而不会滥杀无辜百姓。但武器达到那样的威力之后,一旦使用牵连到的将是普通百姓。我这次东征,不是站在蒙元大汗的位置上做出的决定,我不是神,但我的思想和绝大部分人不同。”
“不能理解。”
大自在道:“我以为您是为了蒙元崛起而做出的决定。”
“如果是为了蒙元崛起,我倒是更希望如黑旗军一样发展火器。”
蒙哥看了大自在一眼:“对全天下的百姓来说,我的选择是对的。唯独对黄金家族对蒙元来说,我的选择是错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在大轮寺里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必须阻止它发生。那一刻,我忘记了自己是蒙元的大汗,忘记了自己肩负着黄金家族崛起的使命。”
大自在皱着眉:“您……还真是矛盾。”
蒙哥看向河道那边,指了指说道:“如果你们在三天之内不能杀了萧一九,然后摧毁黑旗军的水师炮舰,我就带兵回去。现在我的损失还不算太大,回去之后休养一阵子,蒙元的国力还能恢复过来。我已经逐渐从那种为天下人做此事的心态中走出来,如果挫折再多些,我会变成原来的我。”
大自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好,三天之后,如果九先生没有回来,我们四个就算是拼死也要让萧一九不能再拦住您面前。”
蒙哥摇了摇头:“到现在你还没有想清楚一件事……这次东征,佛宗才是主力,而我只是带着狼骑配合。因为你们佛宗才是神的忠实信徒和奴仆,而我不是。如果非要分出来的话,那么最多我也只是神的帮手而已。”
大自在心里一震,他忽然想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蒙哥确实答应了神要东征并且付诸行动,但是蒙哥首先是一个大汗。当他看到黑旗军的火器威力之后,如何能不动心?一旦这个大汗越发的觉得火器的发展才是人类应该走的路,那么这次东征只怕将半途而废。
……
……
长安城
方解走在大街上,并没有伪装也没有挡住面目。其实长安城的百姓真正认识方解的人并不多,即便是东二十三条大街上的那些人也并不是人人都记住了方解的脸。长安城太大了,没有见过方解的人才是大多数。
他走在西城的大街上,这里他很少来,所以百姓们都不认识他。
此时他走在大街上看这座大城的心情,和以前在长安城已经不一样。以前在长安城的时候,他是用一种仰视的态度来看长安,觉得这里太大即便是身在其中也有一种距离长安很遥远的错觉。
现在,他看长安的心情说的粗俗些,就像是一个富商,走在自己名下的产业里。
说的雄武霸气些,就是……帝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些天来,长安城的局势已经逐渐稳定下来。那些该死的人已经杀的七七八八,每天菜市口都会有一批人犯处斩。就好像当年怡王杨胤造反之后,菜市口每天都会有一批人掉脑袋的场景一摸一样。
城里现在达到了一个很微妙的平衡,方解需要靠杀一批人来立威,让所有人清楚现在谁是长安城的主人。而那些活着的朝臣的想法则是,牺牲一批人来换取方解的接受。双方各取所需,死去的人只是大浪淘沙而已。
“主公”
陈孝儒从方解后面追上来,压低声音说道:“东疆那边有消息过来了。”
东疆
凤凰台
这座大隋很有名气的边城如今已经残缺不全,城墙上都是伤痕,炮弹留下的痕迹触目惊心。城墙上,墙垛已经没有剩下几个,但矗立在城墙上的大隋烈红色战旗依然随着风飘扬着,哪怕它已经如此残破。
这里已经坚守了很久,这里已经死去了很多人。
即便奥普鲁帝国的军队拥有着强大的火器,可是有些时候,军人的毅力和斗志才是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因素。东楚被轻而易举的灭国,作为东楚的紧邻,隋人却表现出来一种让洋人敬畏的斗志。
现在负责守这座边城的,正是黑旗军纳兰定东的人马。
他带着十万大军离开了根基之地,离开了熟悉的家乡,万里迢迢从西南赶到了东疆。然后一刻不停的就开始了和洋人的激战,从不曾后退一步。
纳兰定东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洋人的连营,心情有些不平静。已经半个月了,沐广陵答应的补给还没有送过来。照这样下去的话,再用不了十天大军就会断粮,这还是在黑旗军有货通天下行支援的情况下。
洋人的舰队从长江口进入内陆,然后分别袭击了隋军的后路。因为在打探情报上稍显掉以轻心,从江都支援过来的赵家军溃败,被洋人的军队一口气击退了近百里。如此一来,局面立刻变得混乱起来。
现在,汉人的军队前面是洋人,后面也有洋人。而洋人的前面有汉人,后面也没准有。各路汉人的军队加起来人数超过近百万,可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调度,如同一盘散沙。来的人都是想拒敌于国门之外,可谁又都不服谁。
当初沐广陵连续派了六支人马驰援凤凰台,结果其中五支队伍根本就没有出兵。其中一支赶到凤凰台的,是由东疆各绿林道上的人马组成的联军。结果这样一支战力出众却毫无作战经验的队伍,只坚守了七天就已经死掉了超过七成的人马。
若不是纳兰定东决定带着黑旗军过来,只怕此时凤凰台早就已经丢了。之所以凤凰台如此有名,正是因为其重要的战略地位。一旦凤凰台丢了的话,洋人的队伍就能长驱直入。可以说,东疆做险要处莫过于凤凰台和山海关两处。
为了这件事,沐广陵大为恼火,召集人开会的时候,一怒之下斩了那五支不听将领人马的首领,结果激起了矛盾,还没和洋人交手,倒是自家人之间先打了起来。
“大将军,沐广陵派人送信来了。”
亲兵快步到了纳兰定东身后,递上来一封书信。
纳兰定东将书信展开后看了看,随即冷笑:“我在带兵来之前,一直以为沐广陵是个真英雄。可是现在,他的精力已经逐渐从抵抗洋人上转移到了维持自己的地位。他请我出兵断了庐陵军的后路,然后将庐陵军一口吞了。一开始沐府的人马是站在最前面和洋人真刀真枪对着干的,现在却算计着怎么保存实力。驰援东疆的人马越来越多,沐广陵的私欲就越来越重。”
“那咱们怎么办?”
亲兵问。
纳兰定东将那封书信递给亲兵:“快马加鞭给庐陵军那边送过去,告诉他,我黑旗军不会干出伤害友军的事,庐陵军可以向我背后靠拢,庐陵军的粮草补给,我黑旗军出了。”
“可是……咱们的粮草都快不够用了。”
亲兵急切道。
“沐广陵以为握着粮仓就握着所有人马的命脉,那咱们就自己去把命脉拿回来。”
纳兰定东转身:“让骑兵准备,今夜随我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