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
方解看到骁骑校加急从东疆送过来的消息之后,眼神里的怒意就不可抑制的蔓延了出来。
“我本以为沐广陵还算得上真英雄,现在看来倒真是高看了他。现在洋人还没被击退他就开始排除异己,连给其他抗贼队伍断粮这么卑劣龌龊的法子都干的出来。如果不是咱们有货通天下行撑着,只怕守凤凰台的队伍就要断炊了。”
“东疆局面太乱,沐广陵或是在想,先把内部的事稳定下来么,再对外就能集中精力了。”
独孤文秀在旁边说道:“可是,他却忘了,洋人哪里会给他时间治内?他忙着给其他抗贼队伍施压,洋人自是乐见其成。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乱子,属下担心纳兰将军那边压力会更大。以属下之见,不如派人千里加急赶去东疆,让纳兰定东带兵退回山海关之内。洋人要想入关必走山海关,在关内狙击也不失为良策。”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独孤之言确实有道理,沐广陵现在一门心思想把指挥权攥住,让所有人都听他的号令这本身没有什么错,战场上,令出多门本就是大忌。可他的手段太卑劣了些,不如调纳兰的人马回山海关里边布防。”
方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儿后才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让骁骑校用最快的法子给纳兰送消息,让他即刻带兵从凤凰台撤出来,退回到山海关里边布防。不过,洋人的水师很强,有可能已经从长江入海口进来。咱们的水师现在都用在西边挡住蒙元人,一时之间也调不过去。让纳兰小心些,不要被洋人抄了后路。”
“最可恨的是杨顺会!”
陈孝儒怒道:“手里攥着近十万精锐,偏偏忘了自己是个汉人甘心情愿的给洋人做奴才!如果牟平城那十万精锐拦一拦的话,东疆的战事也不至于如此混乱。”
吴一道摇了摇头:“杨顺会已经指望不上了,这个人留着反而是祸端。我看,不如除了他。我想他部下军中也有不少人看不惯他所作所为,如果他死了,会有一大批义士站出来抗击洋人。要不,我安排人去一趟牟平城?”
“骁骑校在那边有人,不过杨顺会的修为也不俗。”
方解道:“与其让他控制着十万大军毫无作为,确实不如让那队伍散了。不过骁骑校那边人手有些不足,侯爷可以调派高手去东疆。”
“我看......酒色财可以去。”
吴一道试探着说了一句。
方解点了点头:“嗯,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侯爷从货通天下行里选一些人手,陈孝儒,你从骁骑校里再选一些人,让酒色财带着去东疆。这次如果立了功劳,骁骑校副都统的位子就给他坐稳了。”
“喏”
陈孝儒垂首应了一声。
“另外......”
吴一道站起来说道:“主公进长安城已经快两个月了,从各地赶来的江湖宗门门主已经到了二百多个,这几日来的尤其多,每日都有十几二十个赶来。估摸着再过十天,就能有大大小小五百个宗门的门主到来。其中道宗各道观的观主,占了其中半数。主公若是能抽个空子,可以去见见这些人。”
方解嗯了一声:“倒是确实该见见,江湖上的人多豪侠多仗义,这次能召集这么多人来倒也是一件盛事。回头把道宗的事捋顺了,江湖上也能太平些。”
陈孝儒道:“其实属下觉着,大部分江湖宗门都有依靠朝廷之心,现在天下还没有稳定下来,主公若是愿意接纳他们,他们自然心满意足。主公若是不接纳他们,没准他们就去投了别人。谁都想在乱世中捞一些功名,就看朝廷给不给一个认同。”
方解点头:“回头侯爷和陈孝儒你们先去见见,等过几****先办个宴席,招待一下他们。陈孝儒,你尤其要多注意些,江湖宗门来的多了,城中治安难免会差。骁骑校和各衙门的人要多维持,绝不能扰了百姓的安宁。”
“喏!”
陈孝儒大声答应,然后问道:“主公,这些江湖客都安置在驿站,长安城里驿站有一百零八处,太过分散,不如都安排去演武院里居住。对于一般的江湖客来说,演武院这三个字还是有分量的,他们不敢造次。”
方解嗯了一声:“规模着那位九先生也快到江北道了,明儿一早我就出发,带着酒色财去见见他。待我回来之后,再招待那些江湖朋友。”
江北道
方解让酒色财发消息的地方极为巧妙,避开了黑旗军布防的地方。方解担心的是这个九先生修为太高,来的时候要是从秦河到灵门关一带走一圈,会对黑旗军的将领不利。虽然萧一九现在就在灵门关,但终究不可兼顾。
约定的地方,叫塟贤台
就在长江北岸。
之所以这个地方叫这样一个名字,是因为在几年前这里有一位真正的大贤死于此处,虽然后来他的尸首被仇人夺走鞭尸,但随着这件事传开,这里的名气还是越来越大,成为不少人慕名来拜祭的地方。
他叫万星辰。
塟贤台是黑旗军后来整理过的,在这里建造了一个坟冢,规模并不是很大。毕竟这里只是一座空坟,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黑旗军过去之后,这里并没有荒废下来,凡是路过的江湖客,都要为坟填一捧土。
九先生走到这座坟前,不知道为什么神色很凝重。
“早该想到了.......如此低劣的计谋,居然得逞。”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蹲下来,将坟边的几棵野草拔掉。然后从旁边捧了几捧新土,在坟头上拍实。
不知道什么时候,坟的另一侧也有人在填土。
九先生没有抬头,对面那人也没有抬头。
“其实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最大的那个对手,甚至没有想过要跟你见面。”
九先生一边拍打着坟头滚落下来的散土一边说道:“有些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不顺心,一个我不认为是对手的人却偏偏成了对手。其实我看到这座孤坟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是这样,但我没有走。我在想自己为什么会被人骗了,想来想去,发现不是我低估了你,而是高估了自己。”
对面那人笑了笑,声音很轻,就好像怕惊扰了坟中安睡的灵魂。是的,这坟里没有尸骨,但如果人有灵魂的话,一定在这里。
“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算计来,但是死的可能使你?”
九先生问。
对面那人站起来,拍打了几下手掌上的尘土:“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个话唠?”
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平静。
方解从腰畔上解下来烟斗,点燃抽了一口。他坐在坟的这边,九先生就坐在坟的另一边。两个人好像不是对手,不是仇敌,当然也不是朋友,就好像是路人,彼此只在对方的人生中出现一次,然后便交叉而过。
“烟斗是老人的象征。”
九先生说。
方解吐出一口烟气,看着烟气在天空中逐渐消散:“也许,我比你想象中要老一些。”
九先生嗯了一声,虽然他根本就不可能理解的出来方解话里的含义。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不解之事,太多的未知之事。就好像我曾经停留过很久的那个地方,明明属于这个世界我却不懂。如果我懂了的话,可能会离着很远就已经把你干掉了。”
九先生想到这忍不住笑了笑:“那一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方解轻轻笑着,看着天空中缭绕的烟气:“每个人都看过听过很多离奇古怪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中经历过不平凡事的人才是主人公。要么在险境中得福气,要么在危难中知因果,最终都能有一番大作为。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都是这本书里的主人公。比如你,一定经历过很多常人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事,按照故事的规律,你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故事的主角。”
“你呢?”
九先生笑问:“是不是你经常会有这样的想法,从小就有?你觉得自己就一定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甚至错觉这个世界都在围绕着自己发展。如果离开了自己,世界指不定变成一幅什么鬼样子。”
“对啊。”
方解点头:“不过我想,不只是你我,也许每一个人在孩子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幻想,等到成长之后,随着生活被琐事牵绊,也就没了时间再去幻想。而在长大之后还持续这种幻想的人,多半有奇遇。”
九先生嗯了一声:“诚如你所说,如果把每个人的人生都看成一本书,自然而然每个人都是主人公。你这样说我忽然明白过来,我的世界原来不必别人大多少,都只是一本书罢了。不过,我这本书或许更厚重一些,很厚很厚。”
他问:“你呢?”
方解笑了起来,格外灿烂:“我和别人也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九先生问。
方解转过头,看向九先生:“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看成一本书的主人公,你是这样,他是这样,天下人都是这样,可我不是这样。在我看来我是主角,不是一本书的主角,而是每一本里我都是主角。”
九先生眉头皱了皱:“野心真大。”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座空坟,里面葬着一个那么那么有分量的灵魂。
而就在这沉睡的灵魂身边,两个看起来年纪都不是很大的男人都站了起来。面对面站着,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相似。
“我觉得,我应该能杀了你。”
九先生认真的说道:“那样的话,你的那些书就都是我的了。”
方解嗯了一声:“我等你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