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起身要走,蒙哥下意识的伸手拦了一下。
他横了一步挡在方解身前,眼神里的失望就算他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可是他拦住方解之后,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才能让劝住方解。此时的蒙哥就好像一个四处问医的病人,有人指着某个地方说那里住着一个神医可以救你,这便是他的那根救命稻草,哪里还有什么旁的心情,只想着这神医能药到病除才好。
这个时候,他连怀疑一下那个指路者的话是真是假的心思都没有。
“方解”
蒙哥犹豫了一下后说道:“看起来,草原上谁主沉浮确实在最近和你无关。但你为什么不能放长远些来看?若是一直由着那个东西做主,早晚它会祸害到中原,除非你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桑乱说只有你能帮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轮寺里那个东西想要除掉你,可我却知道,这不正佐证了你对它有威胁吗?”
“你不与它为敌,它却视你如心腹大患。”
方解看着蒙哥,微笑着摇了摇头:“等你想清楚,该怎么向我汉人百姓谢罪,再来说这些。别拦着我,莫要逼我今夜就杀了你。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活着对我有利而不是不想杀你。不管蒙烈反与不反,不管盖赦和大自在图谋什么,只要你活着就能和他们这些人彼此牵制,你们蒙元越乱越好。我若是杀了你,倒是成全了那些想抢你汗位的人。留着你,是因为你活着就要和他们争,于我有利。”
蒙哥道:“只要你帮我,我必厚报。”
方解忍不住笑了起来:“从不曾听闻,草原狼有了人性。”
蒙哥怔住,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你只管说,你要什么。”
方解微微叹息一声:“到了这会儿才想到自己应该付出些什么才能求来别人的帮助,你觉悟的倒是真慢,不过身为一个帝王低下头向自己的敌人求援,这心情我也能理解……所以我很爽。”
方解绕开蒙哥继续往前走:“我不是一个圣人心怀天下,说一句为了天下苍生就能在一往无前。最起码你草原上的百姓还不是我的百姓,我凭什么为你做什么?我爽的是我的敌人且是一位帝王会地下高贵的头向我求援,我就是这么小人,你可能高估我了。”
蒙哥的脸明显变了颜色,作为帝王的那种不容侵犯的尊严这样被方解肆无忌惮的践踏,对他来说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边缘。但是,这一秒永远不会到来,因为蒙哥这样的人,即便是在愤怒的极点也能够保持理智。
诚如大自在和盖赦交谈的时候所说的那样,蒙哥会是因为一个什么救天下万民这样的理由而牺牲自己的人吗?答案肯定是不是。那么蒙哥会是一个因为自己必须要求助的人践踏了他的尊严就会立刻反目的人马?答案也肯定不是。
在蒙哥这样的人看来,除了自己的命和大汗的宝座之外,其他东西都可以舍弃,包括自己的尊严。当然,前提条件是这样做能为他换来什么极大的利益。
“早晚你会面对它的!”
蒙哥看着方解的背影低低的嘶吼着:“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会需要和我联手。没错,我确实需要你来帮我才能除掉那个东西。但到了你必须除掉那个东西的时候,别忘了你也离不开我的帮助!”
“那就到那个时候再说。”
方解回头看了蒙哥一眼:“你忘了一件事……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是我有必要还是没有必要面对大轮寺里那个东西,都是你求我,而不是我求你。”
蒙哥的肩膀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愤怒在他的心里燃烧着。
如果他可以将愤怒释放的话,也许能将面前这一条大江的水烧没。那个可恶的汉人,就那么转身走了。迈步上了江边的那艘小船,用那根长长的竹竿往岸边戳了一下,那小船便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河东岸擦着水面飞了出去。
“狂妄!”
蒙哥咬着牙从嘴里挤出来两个字,眼神里如果有刀子的话已经将方解碎尸万段。
身为蒙元的大汉,当今世界上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他何曾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一个人?放弃了大汗的尊严放弃了黄金家族的尊严,却没有换来他想要的结果。这才是他不能忍受的,若是低声下气换来了想要的结果,尊严算什么?
蒙哥看着方解和他的小船消失在淡白的月色之中,月色下江面上似乎有一层薄薄的雾气,将那个汉人藏了起来。
“其实大汗早就应该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了吧?”
大自在从暗处走出来,看了蒙哥一眼:“不过最起码我清楚了,大汗对大轮寺里那个人也是和我一般的心情。与其求一个敌人,不如求身边的人。”
他的视线转向江水远处:“他明知道我就在附近,有些话不只是说给大汗你,而是说给我的。”
他揉了揉好看的眉毛:“他是在等呢,等咱们能给他多大的好处,也是在等,他需要对大轮寺更加的了解。他那样的人,在不了解自己的对手之前,是不会贸然出手的。”
东疆
凤凰台
炮声已经响了一整天,到了天快黑的时候才安静下来。暴雨砸在荷叶上似的枪声也逐渐消失,从早晨到现在,难得能让人喘息一会儿。洋人的攻势从前阵子忽然猛了起来,而且看队伍的旗号纳兰定东分析,这已经不是之前的那支洋人军队了。
据说之前领兵的洋人是个叫修伦斯的大公,是奥普鲁帝国皇帝莱曼麾下年纪最大的一个将领。莱曼喜欢启用年轻人,因为年轻人有更充沛的精力活力和无法替代的锐意。修伦斯一直能在莱曼面前保持着自己的地位,足以说明这个老人不简单。
其实在大洋另一边的奥普鲁帝国国内,人们对于修伦斯的印象很简单直接。
那是莱曼大帝养着的一条虽然牙齿有些钝了但更懂得如何咬人的老狗。
那些年轻的猎犬只知道一直往前冲,咬人的时候也只知道拼了命的一口一口的咬下去。修伦斯不一样,他知道咬在什么地方才最管用。
不过,从攻打凤凰台的洋人队伍换了来看,似乎莱曼大帝对这个老家伙有些不满意了。从洋人入侵东疆开始,修伦斯就一直派精兵攻打凤凰台。可黑旗军守着的凤凰台就好像钢铁铸造的一样,任凭风吹雨打就是纹丝不动。
不可否认,修伦斯已经在东疆打了不少胜仗。
现在,洋人控制的区域最深处已经从海岸线往西推进了一千三百里。先后击溃了庆阳军,江都军之后,洋人在正面战场上的敌人已经越来越少。但莱曼生气的缘故是因为修伦斯可以带着队伍突飞猛进一千三百里,却拿不下一个边城凤凰台。
凤凰台的战略位置太重,洋人一日拿不下来,凤凰台的黑旗军就好像插在他们背后的一柄刀子,时不时就会拔出来捅他们一下。为了减少损失,洋人的补给队伍要多走至少六七百里的路才能给前线送去弹药和粮食,多走的这段路,多消耗多少?
况且,在洋人眼中那些全都该死的隋人比他们之前灭掉的楚人要凶悍的多。在以往他们攻占的任何地方,奥普鲁帝国的士兵都可以大模大样的走在街上,一个人就能吓住一个村子的人。可是在这片土地上,洋人的将领甚至不敢派小队人马出去执行任务,一旦有洋人落了单,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从时间上来算,洋人在东疆消耗的时间已经灭掉了三个东楚。
纳兰定东看着面前潮水一样退下去的洋人军队,然后看向那些依靠着城墙坐下来的疲惫的士兵们。在洋人队伍退下去之后,那些自发来黑旗军中的百姓们涌上城墙,为守城的士兵们递上去食物和水,而工匠们则开始尽快修补城墙。
凤凰台的城墙是用从不远处梨山整块大石建造而成,所以才会如此坚固。若是青砖城墙,只怕早就已经被洋人的炮火轰坍塌了。
“你们有和洋人一样强大的武器。”
站在纳兰定东身边的独臂年轻男人眼神有些飘忽,似乎是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发现。
“不得不说,方解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说。
纳兰定东笑了笑:“所以说成功从来都不是随随便便出现的,我家主公能有今时今日之成功,是因为他准备的足够多且看的足够远,比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人看的都要远。说起来当初黑旗军的将领们都有些不理解为什么主公要下那么大的力气来打造火器营,现在才知道原来主公已经看到了大洋的另一侧。”
沐闲君没有否认什么,虽然纳兰定东的话有些过,但他知道这些话不假。
“东疆人,会念着你们黑旗军的好处。”
他说。
纳兰定东笑着摇了摇头:“千万别这么想,东疆早晚也是我家主公的。”
沐闲君的眉头挑了挑,眉宇间带出一股杀气。
“你想杀我不是一次了。”
纳兰定东根本就没有看他,依然看着远处:“可你想了多少次就忍了多少次,因为你很清楚现在东疆离不开我黑旗军。你那个父亲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已经越来越看不清楚眼前的事,看看现在各军来投靠谁就知道了……东疆战场的主导权已经逐渐不在沐府身上,而是我黑旗军。”
“所以,你还是收起想杀我的念头吧。”
沐闲君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待击退洋人之后,沐府和黑旗军之间必有一战,那时候,我必杀你。”
纳兰定东却笑了起来:“别胡乱发誓,老天爷听着你,若是你发了誓却做不到岂不连老天爷都会嘲笑?你现在不回沐府不回你父亲身边,何尝不是因为你对他失望?所以有些时候还是应该正视自己,这样才能看清楚未来。”
沐闲君攥紧了拳头,很久之后,又有些颓然无力的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