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院长似乎对丘余最后那句智慧能走,是因为您让他走显然不以为意,他撇了撇嘴道:“说起来还是人家有本事,长安城里能上得了台面的高手去了一小半,结果还是被人走脱了……你说是我让他走的也没错,毕竟长安城里知道这事的所有人都觉得只有我能把他擒下。”
“但……长安城里只有一个您,佛宗有四个天尊,还有一位大轮明王。还有三千据说刀剑不入的金身僧兵。”
丘余认真的说道。
“是啊……有四位天尊,还有一个大轮明王。”
周院长微微摇头,一边走一边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但当大隋军队向西进发的时候,还有多少僧兵可用,还有几位天尊能动,谁知道呢?十一年前不能动了一个,那么这次最少也应该有一个吧?”
丘余没懂这句话。
他不是十一年前那次恶战的见证者,那个时候她还接触不到这个层面的东西。
但丘余从周院长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她没参与十一年前的事,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所以她立刻想到的就是难道又有人西行了?十一年前那个惊才绝艳之人带着大隋一批慷慨赴死的人坚定西行,天地为之变色。十一年后,又是谁有这般魄力勇气和实力再次西行?
她想问,但她知道周院长肯定不会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周院长说完这番话之后身上的气质变了。丘余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间感觉到了一丝寒冷的苍凉。
周院长,心里有不甘?
她不敢确定,也无法去确定。
畅春园穹庐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躬身站在皇帝面前,脸色凝重而担忧。他刚刚得知的消息太震撼人心,以至于他从知道这消息到赶到穹庐这里禀告陛下,一路上心跳的速度比平时最起码要快一倍。
能让他这样的人物如此不平静的消息,对大隋对陛下来说也同样重大。
皇帝听罗蔚然说完,手里握着的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矮桌上。他的手在微微颤抖着,想去捡起那支毛笔却似乎不敢伸出去似的。他微微垂着头,脸色发白,眼睛里渐渐有些什么东西不由自主的往外涌,湿了眼眶。
“十一年前……朕初登基为帝……”
沉默了好一会儿,皇帝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将那支掉在矮桌上的毛笔捡起来,慢慢的插回笔筒里。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似乎消耗了他极大的气力。以至于,连他说话的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他看着矮桌上那被毛笔红墨染红了一块,似乎看到的是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因为朕和兄弟们之间的纠葛,以至于连朝廷都为之不稳。先帝临终之前指我为继承皇位之人,何尝不是想快点了结此事稳住朝纲?但终究还是被人看到了破绽,以为大隋基业出现了裂缝。朕登基不足半年,囚禁了兄长贬黜了弟弟,而朕尚且还没有子嗣,若是朕再死了,大隋必然动荡不安。”
“蒙元之人纠集大批高手准备向东潜入大隋,被李远山探查到了消息火速报往长安。老七他从长安孤身出行,甚至没有对朕说就一路向西而去。他在江湖上的人脉本就极广,一路走一路发杀胡令。到了西北边陲的时候,跟在他身边的江湖豪客已有数百。在西北,老七带人仗剑杀尽蒙元的高手,朕本以为他就会回长安的,可是他却只让人给朕带回来一句话……”
“大隋天威,陛下天威,岂是蛮人可以随意触犯的?他们敢来,臣为何不敢去?要让西边那些人知道,陛下的威仪任何人不许亵渎,连动念都不许。若是动了念,那就杀过去让他们知道大隋之强。”
皇帝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眼眶里的泪水已经挡不住的往外流。
“他带着他的江湖朋友,数百人一战之后也死伤大半,只剩百余人……可他们却义无反顾的走出大隋,越过狼乳山进入蒙元一路西行。那一次到底杀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朕不知道,但朕知道自此之后朕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弟弟。为了朕,为了大隋,他抛开了本该拥有的一切,无惧生死。”
“十一年了,朕已经十一年没有见到他了。”
皇帝看着自己的泪珠掉落打湿了矮桌,也将那一小片殷红的墨汁化开。
“十一年后,他难道是猜到了朕要对蒙元动兵?所以为了朕旗开得胜,为了帮朕减轻阻碍,他再次西行。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朕的志向,就知道朕想将大隋的龙旗插到狼乳山西边去。当年先帝病重之前,问朕兄弟七人志向。大哥说稳固大隋,建万年基业。三哥说要扫平南疆余孽,涤荡东楚残寇。”
“朕只说了两个字,向西。七弟说了五个字,帮四哥向西。”
“朕知道,也正因为这句话,先帝临终前才会将皇位传给朕。而因为这句话,老七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他一直是最懂朕的,一直都是……”
“但朕为了西征,却不得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非但没有给当年那些英雄应得的荣誉,还和蒙元的大汗蒙哥签订了协议,将西北那块他们曾经战斗厮杀过的地方,定为开通贸易之所……他十一年来没有回来见朕,是不是在怪朕?是不是怪朕把那片他们誓死保护的国土,变成了充斥着铜臭味的集市?那些长眠在地下的豪杰,眼睁睁看着西域蛮人走进大隋国门会不会****咒骂朕?”
皇帝的眼泪,十一年来第一次如此毫无顾忌的释放。
“十一年后,他再次西行,还是为了朕……”
罗蔚然垂着头不敢看皇帝的样子,更不敢看皇帝的眼泪。他的心里很疼,因为十一年来两次西行那个人,与他也有渊源。
京畿道多山,尤其是长安城以北群山环绕。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巨大的弯月半围着雄伟的长安城似的。普通百姓不懂什么风水地势,只是也听人提过长安城这样的地势极好,能保大隋万年基业。百姓们也不懂为什么风水就能保得住大隋,难道保住大隋的不是那些在边疆的热血儿郎吗?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毕竟大隋多一种巩固对于他们来说绝不是坏事。
群山半抱,长安不倒。
这句话已经流传了百年,据说是当初太祖皇帝定都于此的时候一位世外高人说的。
走进这片大山已经四天,方恨水一直卑微谨慎的活着。他和那个年轻僧人抬着那个老僧一路艰难前行,跋山涉水。他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愿,因为他在那个年轻僧人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一毫的不愿。就好像那年轻僧人抬着老僧前行,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一样毋庸置疑。
而老僧也安然坐在滑竿上,几乎不自己走动。
进入大山这四天来,方恨水虽然很疲劳,但无需那个年轻僧人再去吩咐什么,他主动的去找水源,去找食物。他越来越像一个合格的仆从,尽心尽力的伺候着两位主人。
坐在一块干净的青石上,老僧看了一眼艰难攀爬着往高处去寻食物的隋人背影,嘴角挑了挑道:“你可看得出来,他与之前不同?”
“弟子觉着,他因为畏惧而妥协了。”
“为什么如此?”
“因为……隋人即便心怀妖魔,也还是怕死的。”
“哈哈”
老僧似乎心情极好,忍不住开心大笑道:“我在很久之前就动念东行,看一看这个出过十一年前那大魔的大隋是怎么样的强横跋扈。没有来之前,即便是我也觉着隋人不可欺。因为当年那人用最直接的手段宣告了这一点,所以我从没有怀疑过。但是这次来,我却发现隋人远没有想象中强大。”
“既然如此,隋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只割一条肉罢了,便能将一个隋人变成奴仆……若是十一年前西行那人知道了,不知作何感想。”
尘涯想了想说道:“但弟子也觉着,这隋人心中还有不屈。”
“谁心中都有不屈,就看怎么去降服这不屈。我在大雪山的时候闭门静思,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东边的妖魔大举入侵的话如何应对,又或是佛宗向东传教如何展开。我想了很久,确定隋人之志不可夺,只能杀。所以若是想让佛宗教义遍传东土,只能将隋人壮年甚至老人都杀死,只留孩子慢慢教诲,才得归化。正因为这是一件根本做不到的事,所以我断了往东土传教的念头。”
“现在,我终于明白当初是我太执迷了,这世间又怎么会有真的不屈之人?隋人之所以强势,是因为他们没有败过,所以他们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败。百年之后,这种思想已经让每一个隋人都变得骄傲。但实际上呢……只需在他们身上割一条肉,他们就会臣服。无论你说什么,他们都会遵从。”
“隋人不是不可破,隋国也不是不可破。回去之后,我要向明王说明此事。”
老僧笑的很明媚,眼睛里的得意也很浓烈:“不往东走一遭,就看不清迷雾后的事实。隋人的骄傲是多么虚伪的骄傲,隋人的不败是多么可怜的神话。”
“师尊,那此人是不是应该一路带回大雪山,让明王看一看,隋人原来就是这样的。”
尘涯问。
“如果不需要杀他,自然还是带回去的好。”
老僧淡然道:“不过,今天或许就要杀他了。”
“为什么?”
尘涯问。
老僧叹道:“一路上我动念查看,这山虽然雄伟峻阔但却是一座死山,山中除了树木野草之外再无活物,长安城夺天地之玄机兴建,抽尽了这山的灵气,所以山中没有东西吃,什么都没有。而那个隋人带的干粮,已经吃完了……”
尘涯一怔,想了想道:“省些,可以吃几天。”
就在这个时候,衣衫褴褛的方恨水艰难的顺着斜坡爬了回来。他气喘吁吁的走到老僧面前,愧疚的说道:“对不起……什么吃的都没有,连野果都没有找到。”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看到了那老僧和尘涯眼神里的异样。一瞬间,恐惧就充满了方恨水的心头。
就在他一愣的时候,尘涯往前挪了一步。
方恨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跪下,然后挚诚的叩首说道:“割我的肉来吃吧,我愿意将自己献给法师。”
这句话一出口,倒是让尘涯和那老僧怔住。
片刻之后,老僧得意的笑声飘荡在大山深处。
尘涯问,你自己不吃?
不吃!
为何?
省着些……走出这座山,就不用吃我了。
但这句话,方恨水没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