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再热,但在长安城北面的那片大山里还是能轻易找到清凉。山林很密集,也偶尔能寻到山泉水,但在这片大山里却连一只动物都见不到。有人说那山里早就没了灵气,所以动物全都跑了。还有人说因为兴建长安城改变了龙脉,所以这山看起来郁郁葱葱其实早就死了。
说什么的都有,但这山中没有动物是不争的事实。
但这里植物很繁盛,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的参天大树比比皆是。所以要说这里是一座死山,显然又说不过去。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甚至不止一位大隋皇帝派人探查,却找不到没有动物的缘故,但这山也没有如许多人信誓旦旦预言的那样,不久就会变成一座光秃秃的大坟包。当然,衍生出来的另一个传说也就不攻自破。
曾经有许多版本的流言,但最让人心悸的绝对是那个山秃之日大隋亡的传说。当然这样的传说肯定离不开以为世外高人,有人说那是一位白胡子老头,仙风道骨。有人说是一位白衣飘飘的仙女,冰肌玉骨。还有人说这话是佛宗一个头陀说的,面目凶恶。
不管是谁说,但话还是这句话。
大意就是当某一天这大山变成光秃秃的大坟包,那么大隋的江山也就到了尽头。可这又和那个半月环抱长安不倒的预言相悖,相比来说,大隋的百姓自然更愿意相信后者。只要这山还在,长安城就在。
大山中的寂静被脚步踩着落叶的声音打破,三男一女四个人出现在这座常年不见人迹的大山中。山中没有路,踩在厚厚的落叶上面的感觉如同踩着厚厚的绒毯走路。很舒服,但穿行在树林中的四个人脸色却都很凝重。
脚步声此起彼伏,在这样安静幽深的林子行走竟然有一种在阴间穿行的错觉。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穿布衣长袍书生模样的人,看不出具体年纪。剩下的三个人与他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三个月鱼贯而行,每一步都踩在前人的脚印上。看起来,四个人一路走过来竟是只留下了一个人的脚印。
走在最前面的布衣书生忽然皱了皱眉,然后将脚步加快了几分。后面的人随即加速跟上,走在第二位的是一个身穿蓝布碎花长裙的村姑,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在他后面的是一位身穿宝蓝色长袍的老者,不时看一眼自己前面的少妇眼神有些复杂。
走在最后的,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人。一身锦衣,配玉带,显然身份不低。看他面容十分清秀,眉毛很细,眼睛很大。下颌相对于其他人来说稍微尖了些,可看着却很顺眼。嘴巴很小,唇很红。这样一个偏偏锦衣佳公子,和另外三个人走在一起显得有些不搭调。
第一个是位布衣书生,第二个是位村姑,第三个像是个财主,最后这个年轻公子,和他们三个在一起怎么都显得有些违和感。
走在最前面的布衣书生正是卓布衣,但打了个手势之后加快了脚步。后面的人不在顺着他的脚印行走,而是扇面形散开往前面包抄了过去。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即便行走在松软的落叶上,可他们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些已经腐烂的落叶,被他们的脚踩过之后没有一点改变。
看起来,还是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出现在他们四个人面前的是一片空地,一块岩石旁边有一堆已经熄灭的木炭。卓布衣蹲下来感受了一下木炭的温度,随即摇了摇头道:“已经离开最少半日了。”
“我很好奇”
走在最后的锦衣公子微微皱眉道:“为什么他们不选择能尽快逃离的路线,为什么非得进入这座大山?毫无疑问,在这里逃走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身穿宝蓝色长袍的老者正是离难,他对那锦衣公子态度似乎很尊敬,说话的时候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回答道:“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急着逃走。”
卓布衣点了点头道:“如果他们急着走,那么说明朝廷准备对西北动兵的事他们还不知道,但如果像现在这样故意拖延着,估摸着应该已经打探清楚了。也就是说……最起码还有第三个人走了另外一条路,将消息带了回去,而进山的人不过是为他拖延时间的。”
“不一定是人,鹤唳道人往西追了出去没发现一点痕迹。如果是人,瞒不住他的天生神目。”
离难说道。
“不对”
身穿蓝布碎花布裙的老板娘蹲下来在那块岩石边仔细看了看,然后捏起一些泥土闻了闻道:“这边也不是两个人,虽然一路上留下的是两个人的痕迹,但我敢肯定,往这边逃走的应该是三个人。”
“你说是,就必然是了。”
离难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老板娘的眼神中总有些不一样的东西。
老板娘却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好感,起身走到卓布衣身边说道:“有一个人脚步很虚浮,不是重伤了的那个年轻僧人留下的,就是还有一个武艺一般甚至不会修行的人和他们在一起。”
“会是谁?”
锦衣公子问道。
“找到他们你就知道了。”
老板娘对这个锦衣公子似乎也没什么好感,冷冷的回答了一句后再次向前。那个锦衣公子的脸色微微一变,却忍着没有发作。离难靠近他压低声音说道:“殿下,她曾经和忠亲王一同西行。”
听到这句话,被离难称为殿下的锦衣公子神色微微一变。再看向老板娘的时候,眼神里都是尊敬。
就在这个时候,卓布衣神色忽然一变:“后面来了人,行动很快!”
方解在演武院最初的几天生活平淡无奇,每日上午听演武院的教授们讲演兵法,读书写字,下午就会被丘余带到那个瀑布下承受折磨。当然,偶尔还会被周院长叫走,在一间密室里对他的身体展开研究。
因为方解很少和其他学生在一起,所以关于他很傲慢的传言在演武院里开始流传。而在傲慢的后面,人们往往会再加上三个字。
傲慢的废物。
在其他学生看来,方解现在的实力虽然不俗。但他不能修行,早晚会被其他可以修行的学生慢慢超越。修行是无止境的,而一个人的身体素质再好也终究只是一具肉体固定不变。所以最初学生们对方解的敬佩,慢慢的转变为轻视。
大部分人都以为,方解现在虽然很强。但用不了三年,本来就比他或许还要强一些的虞啸,裴初行,谢扶摇等人说不定就能把他甩开几条街。
方解对这样的言论就当做一阵风,根本就没有理会。他每日来往的还是那几个朋友,张狂,莫洗刀,谢扶摇。偶尔和虞啸裴初行他们两个喝一顿酒,当然他是肯定不会主动请客的。
在进入演武院的第六天,上午的课程是由教授墨万物来讲演如何使用斥候。行军打仗,斥候是必不可少的。而斥候往往是军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最棒的士兵,由他们负责为大军探察敌情地势路况,甚至包括刺杀敌军主帅。
方解和张狂都是斥候出身,所以在墨万物说今天要讲的是如何配备安排斥候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有些默契。
“一个优秀的斥候,有时候起到的作用甚至超过了一支军队的将军。主帅是军队的头脑,将军则是军队的两臂。头脑想到哪儿,双臂就打到哪儿。而斥候,则是主帅的眼睛。一个斥候的成功,可以导致军队的胜利。同样道理,一个斥候的失败,有可能影响主帅的判断从而导致整场战争的失败。”
“教授!”
墨万物讲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学生举起手语气有些轻佻的说道:“您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斥候如果真的那么重要,为什么斥候队伍的最高级别不过是校尉?从六品,这也太低了些吧?”
“你叫什么名字?”
墨万物问。
“楚州刘爽。”
那学生站起来抱拳道:“家父是楚州郡郡守刘安。”
“我没问你爹是谁。”
墨万物语气平淡的回了一句,然后缓步走到刘爽身边问道:“你觉着我之前说的有些言过其实?”
“学生只是以为,斥候固然重要,但先生将其说为一个统兵元帅的眼睛,似乎也太过了些。为帅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明察是非,眼界宽广,又岂是仅仅靠斥候打探来的消息而做出判断的?据我所知,太宗皇帝年间的大将军李啸,平定江南的时候有一次陷入南军围困,以区区三千兵力大破南军七万,这和斥候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你是楚州人?”
“是!”
“楚州也在江南啊……李啸是北方人。”
墨万物淡淡的说了一句。
“先生此言何意?”
刘爽脸一红,忍不住微怒问道。
墨万物微笑道:“没什么,只是偶然想起李啸是北方人,怎么了?另外……我问你,李啸以三千破千万确实辉煌。但如果他早有安排斥候探查敌情,可会落入南军的埋伏之中?你又可知,那三千大隋最精锐的劲卒,等待援军到来突破重围之后,只剩下二十六个人?就算李啸破了敌军,这一仗所有人都说他打的漂亮,但就因为他没有提前探知敌情而损失了三千精锐,我便看不起他。三千大隋精锐,用区区几万南军残兵就换了去,值?”
“先生是说,您比李大将军要强?”
刘爽怒问。
墨万物没理他,而是继续说道:“也正因为此战,李啸上书朝廷请罪。太宗陛下念及他功高而没有责罚,但李啸自此之后不敢不重视斥候。为了防止再有这样的惨事发生,他从大内侍卫处请来不少高手训练士卒,组建了大隋第一支纯粹的斥候队伍。而在此之前,打探军情都是将军和主帅随意指派一支人马去做。这些事……你可知道?”
最后这句,他是问刘爽。
“我只知道,先生对李大将军不敬!”
墨万物冷哼一声道:“嘴里挂着尊敬就是尊敬?莫说李啸不是神灵,即便是难道就不能被后人指摘过错?我不敢说比李啸强,但我说他错的地方就是错的。而你若是觉得我说错了,那你可以不听但不许反驳。”
“为什么先生可以指摘李大将军过错,我们就不能指摘先生过错?”
刘爽怒问。
“因为李啸已经死了,我说他错他也不会因为不高兴而从地下爬出来打我一顿。但我还活着,如果你质疑我讲的东西我不高兴的话可以随时打你打到你妈都认不出来。明白了?”
“我……不服!”
刘爽道:“演武院的教授,怎么能如此不讲道理?”
“因为这里是演武院,教授说什么都是对的。”
墨万物道:“我知道你们有许多人都觉得他说的不错,觉得我说的错了。那么这样好了,明天你们所有认为刘爽没错的就和他组队。我带剩下的学生为另一队,当然,我带的人数只是你们的五分之一。斥候的作用有多大,打过试试。”
方解抿着嘴笑,发现自己很喜欢演武院的风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