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领军卫大将军裴欢的人马一直负责督押后队,算上从各地调来的队伍,如今他麾下的兵力超过十万,虽然比起冲在最前面的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和右领军卫大将军于正东来说差的还远,自然更比不得担任中军的左骁卫大将军金世雄。但裴欢还是很欢喜,凡是领兵之人谁不愿意自己麾下的兵力多些?
右骁卫和右领军卫的人马数量现在已经超过十五万,而中军兵力则有三十万。旭郡王杨开坐镇中军,就在土木堡正东扎营。而右骁卫和右领军卫的人马已经拉开战线开始布防。裴欢知道用不了多久,自己的人马也会调上去。
满都旗和克沁旗之间有长达数百里的结合部,目前来看蒙元王庭的援兵能从任何一个地方杀过来反击。而事实上,若是蒙元人愿意现在随时随地就能让隋军的前线变得狼狈起来。可不知道为什么,蒙元王庭的人马一直按兵不动。
现在占领下来的满都旗对于大隋来说就是一块飞地,若不是满都旗在草原的最边缘还是一个凸伸出来的边角,蒙元人的军队甚至可以从三面发动进攻。要想守住这样一条狭长的草场,殊为不易。幸好有狼乳山封住了这块凸出来的草原大部分边界,否者隋军很快就会被来去如风的蒙元轻骑搞的狼狈不堪。
但即便如此,以七十万人的兵力想要守住这两千里的草场也不是感觉上那么简单。这里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无险可守。除非发动数百万民夫铸建长墙,将满都旗彻底从大草原撕出来。然后常年派驻大量军队防守,但这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
靠坐在椅子上品酒的裴欢似乎心情不错,坐在他对面的是他最信任的幕僚石勒。这个石勒是个科举屡次不中的江南秀才,胸中有才学,奈何偏偏时运不济。多年前便跟随裴欢,渐渐成为裴欢的左膀右臂。
“大将军好像有什么开心事?”
石勒剥着花生问道。
裴欢笑了笑道:“哪里有什么开心事,无非是想趁着还不用带兵到最前线去多享受一下。估摸着用不了多久,旭郡王就会调我左领军卫往右翼开拔,凭着李远山和于正东那三十万人,在数百里长的战线上想彻底封住蒙元人的反攻,太难了些。”
“现在仗打成这样,只怕王爷在长安城里会气的暴跳如雷吧。”
之前怡亲王杨胤让他们酌情打仗,先小胜后败一场,架空了旭郡王杨开,再想办法让陛下问罪。到时候怡亲王自然会有办法到西北来主持军务,这一场仗打完,怡亲王就能明名正言顺的回到朝廷里掌权。
皇帝都拦不住。
“战事如何,谁能预料?”
石勒道:“满都拉图战死,满都旗的人马一溃千里,难道咱们还能慢悠悠的走不趁势进兵?如果那样的话,只怕不是旭郡王被皇帝问罪,倒是几位大将军要首当其冲了。王爷虽然远在长安,但应该能体会我们几个的难处。放着眼前的一场大胜不要,那就显得太做作虚假了些。”
“是啊”
裴欢道:“随军的那些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第一时间就会把战况发回长安。陛下若是知道了,雷霆之怒谁能承受?所以啊……逼着旭郡王回去的事只能再找机会了。反正怡亲王嘱托的又不是我,而是李远山,他如何做,我只需看着就是。”
“大将军……”
石勒沉吟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有没有想过……怡亲王是真的只想回朝廷掌权吗?”
这话问出来之后,裴欢的脸色忍不住一变。
“不然还能如何?”
他反问。
石勒见他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想了想之后说道:“大将军,怡亲王和陇右李家的人走的极亲近,这是咱们现在知道的事。李远山就是怡亲王放在外面的一条会咬人的狗,且现在李远山兵多将广,对怡亲王来说就是最大的助力。我知道大将军您只是为了还些人情,才会帮着怡亲王准备来西北主持军务……可……万一怡亲王的心思没这么简单,大将军要为自己考虑考虑。”
裴欢怔了片刻,摆了摆手道:“怡亲王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能耐!李远山就算对怡亲王再忠心,一个右骁卫能干嘛?就算现在他拥兵十五万,真有异心的话,走不出西北就会被陛下调集的大军灭掉。我觉得怡亲王和李远山都没有那个忤逆的心思,真要是有……我也不会答应。”
“可以玩玩权谋,可以改改朝局,但谁要是敢触碰到那层底线……谁必然死无葬身之地。要说有这个心思的,难道在西南拥兵数十万的罗耀没这个心思?罗耀经营西南二十年,尚且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怡亲王凭什么?李远山凭什么?连罗耀都明白,大隋江山根深蒂固,陛下的龙椅牢固如山,要想反,那是找死!”
石勒点了点头道:“大将军能想到这些,属下也就放心了。只是心里不踏实所以问问您的意思,我总觉着,事情不像是这么简单的。虽然说怡亲王若是回朝廷掌权,咱们能得到的好处就更多些,可万一这是一个大坑……跳进去便是万劫不复。大将军还需多思量考虑,最好,和怡亲王稍微拉开一些距离。”
裴欢问:“你担心怡亲王来西北统兵的目的不纯?”
石勒叹了口气道:“若是坐拥七十万大军,身上还流着纯正的皇族血统……只怕谁都不会不动心吧?”
裴欢的脸色变幻了一下,哪里还有之前的好心情:“我省得了,待大军向右翼进发之后,我会派兵盯着李远山的右骁卫!”
中军大营旭郡王杨开看着面前铺开的舆图,眉头皱的很深。大军顺利拿下满都旗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本以为会再多些挫折。怡亲王的手段他不是没有察觉到,可现在他坐在这个位子上只能被动的接着。
当初陛下将自己的兄弟们都隔离在军队和朝廷之外的时候,只怕没想过除了他自己之外,皇族的人已经没人能震慑住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但杨开也知道陛下当初的决定没有错,若不是有这一场大战这些事也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当初为了争权夺利,看似闲散的王爷们,其实谁都在动着自己的小心思。陛下将他们全都抛到朝廷外面,谁的心思都没了意义。
杨开是个例外,他是真的不想淌进这池子水里。
但陛下让他主持西北军务,他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论人脉实力,他无法和在长安城里那个怡亲王相比。那个人若是想,朝廷里有的是站在他那边说话的人。而真正打算远离朝权做个安逸之人的杨开,谁会帮他?
这些年,他虽然和朝廷里那些大人们没少聚在一起吃喝游玩,但他没给过那些人一丝一毫的好处。怡亲王不同,他从来就没有真的老实过。但他是个好戏子,演的戏瞒住了不少人。
就连太后,都站在他那边。
每每想到这个,杨开就烦躁的想骂街。
他的视线盯在舆图上,可心思全然没在上面。
站在他对面的兵部尚书谋良弼神情也很复杂,看了一眼杨开后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和杨开一样,都是被陛下临时启用就授以重权,那些总督大将军根本就没把他和杨开放在眼里。所以,本来和杨开也没有一点交情的谋良弼,反而坚定的和杨开站在了一起。因为他们两个人都知道,来到西北,他们两个人其实就被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听见谋良弼长长叹气,杨开抬起头问:“有什么烦心事?”
谋良弼摇了摇头道:“就没有一件顺心的,所以倒也算不上烦心了……我在想的是,接下来那些人要玩什么样的手段,才能在王爷和我的脖子上套上枷锁,关进囚车里押送回长安城受审。”
“你想太过阴郁了些,或许没这么糟糕。”
杨开走到椅子旁边坐下,看着杯子里的热气有些失神道:“如今战事已经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他还想来西北,又能得到什么大功劳?”
他嘴里说的他,自然指的是怡亲王杨胤。
谋良弼叹道:“就怕人家本来就不是奔着什么功劳来的!”
杨开脸色一变,连忙摆手道:“可不能随意说这些话,我……不相信他会有那么野的心思。”
“或许吧。”
谋良弼道:“王爷应该知道,我在天牢中关了十几年。当初为何锒铛入狱?还不是因为皇家的那些事?不管王爷怎么想,反正我已经写了密折派人加急送往长安城。陛下信也好,不信也好,终究我算是尽了人臣之事。”
“还有,王爷……李远山,不得不防!”
他看着杨开肃然道:“王爷没有害人之心,可人家未见得就没有杀人之意。”
“李家没这个本事,李远山也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子罢了。”
杨开摇了摇头:“我不信他有那个胆子陷害我,他应该明白,皇家的事……他沾上边,十有八九没什么好下场。”
“但愿吧”
谋良弼神色凝重道:“我倒是盼着他们来个痛快的,省得这般煎熬。有些事,往往下面人看的都极清楚了,偏偏陛下看不清。或许是陛下不愿信……又或许是,长安城里远比咱们这里平静安稳,刀子亮在西北,忠心放在长安?”
右骁卫大将军李远山看着手里那份从京城来的密信,仔仔细细看完之后投进火盆烧了。怡亲王确实生气了,没想到西北居然能打出这样一个大胜仗来。现在满都旗已经全境被隋军拿下,怡亲王再来西北还能有什么事比这件事功劳更大?
所以怡亲王在信里狠狠的骂了李远山,这让李远山的脸色极为难看。
“真把我当成你府里的奴才?”
他冷哼了一声,看着火盆里烧得很旺的炭火说道:“古密,咱们自己家里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那件事谁也不能知道,若是传出去就是功亏一篑!等这件事办好了,看他杨胤还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他若想成事,还不得客客气气的和我说话?”
叫古密的幕僚垂首道:“大将军放心,这件事本来就没几个人知道。守在那里的两千精锐是大将军这些年暗中训练出来的兵马,对大将军忠心耿耿。西北这么大,除非知道底细的人否者根本找不到。”
“嗯”
李远山嗯了一声道:“你给杨胤回一封信,就说我过阵子会放开一条口子让蒙元人杀回来,让王爷放心就是了。还有……多找几个人,联名检举谋良弼贪墨军资,就说他和杨开勾结,至于证据,你找人准备就是了。一个假账本,足够让他们解释不清的。信里告诉王爷,让他随时准备来西北,我和诸位大将军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