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小腹中的疼痛感觉比以往几次都要强烈的多,强烈到方解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力。以前他曾经想过,如果在与人搏斗的时候这种疼痛忽然到来,自己的下场会是什么?答案只能是必死无疑。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方解都没有在体会过这种疼痛。他以为也就不会再来了,还庆幸过。
然而这次疼痛之猛烈,让他在昏迷过去之前如坠地狱。
方解还清晰的记得当初来长安城之前,在半路上的时候他问过沐小腰,修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沐小腰的回答是疼,每一次实力的提升都会带来一次身体上的煎熬。但是实力到了一定地步之后,这种疼痛也就变得微乎其微。但经常疼一次那是修行者的特殊待遇,方解很不解自己这样毫无修行之力的废柴怎么也会经历疼痛?
而且,远比修行者经历的那种内劲淬炼身体的疼痛要剧烈的多。
方解是个有足够毅力的人,他经历这几次疼痛都没有哀嚎出来已经殊为不易。若是换做别人,只怕反应要强烈的多。
手扶着书架倒下去的时候,方解甚至还想到幸好此时不是和敌人面对面,不然这次真的死定了。而在扑倒的时候,他几乎用仅存的可以死控制的力量,让自己朝着马丽莲的方向倒下去,他早就注意到了她在那里,也知道她肯定会帮自己。
一个人冷静到这个地步,或许已经变得可怕。
方解醒过来的时候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于是他知道沉倾扇在自己身边。他缓缓的睁开眼,却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铺子,而是在演武院的宿舍。而坐在一边握着他的手的女子,确确实实是沉倾扇。
他试图坐起来却没成功,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
身体的虚弱超乎了方解的想象,这次剧痛带来的后果远超前几次。没有经历过这种强烈之极的痛楚,就无法理解方解此时的感受。他甚至错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他向手指发出动一下的指令,手指却没有丝毫反应。
这种感觉就是,方解觉得脑袋是自己,剩下的其他部位全都不是自己的了。
腿在那里,却不能动。
手在那里,也不能动。
他觉得自己还活着的证明,就是视觉听觉和嗅觉还在。
甚至,没有感觉。他闻到了沉倾扇身体上淡淡香味,却感受不到沉倾扇握着自己的手。所以从一睁开眼,方解就知道自己这次不好了,他的心忍不住往下一沉。
然后让他稍微踏实一点点的事就是,他还能说话。
屋子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女人,另一个是女教授丘余。他先是看了沉倾扇一眼,然后求助的看向丘余。而丘余脸上凝重的表情,让他心里那种不好的感觉越发的清晰强烈。然后,一种汹涌澎湃的悲伤涌进方解心里,让他几乎难以把持。
经历了这么多,拼争了这么久。
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下场?
他不敢去想以后自己只能躺在床上的生活,那会是生不如死吧。
见他醒来,丘余走到床边坐下来。伸出手捏着他的脉门,过了一会儿后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现在应该是个死人才对。”
这句话,让方解的心沉到了谷底。
“为……什么?”
他听到了自己沙哑的声音,声音中透着恐惧和不安。
“你没有脉搏”
丘余语气有些沉重:“从马丽莲背着你来找我的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你没有了脉搏。按照常理,你早就应该死了才对。我刚才听过,你也没有心跳。你也别问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因为我也没找到合理的解释。不只是我,只怕天下间没有人遇到过这样奇怪的事。”
“但你也不用难过。”
丘余理了理额前垂下来的发丝,眼神中又一丝疲惫:“因为你还没死,只要没死,就有希望。”
方解看向沉倾扇,发现她的眼神里也有悲哀。
他想哭,想要咆哮呐喊。可是终究只是苦苦的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他不想说话,不想再听到任何事。没有人可以体会他此时的伤感,这种真的变成了废人的感觉是如此的强烈。强烈到他甚至在问自己,为什么你还不死?
“我会想到办法的。”
丘余起身。
她看着方解认真的说道:“连我都没有放弃,你自己凭什么放弃?”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走了出去。
沉倾扇握着方解的手,眼神中的意味很复杂。心疼,悲伤,痛苦。她伏下来身子,脸颊贴着方解的手背:“丘教授说的没错,她都不曾放弃想要救你,你凭什么自己放弃?这里是演武院,一定有办法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丘教授托那个叫马丽莲的学生跑来铺子找我,让我来演武院守着你。她或许是担心有人趁着你暂时没有自保的能力伤害你,防人之心还是要有的。我本来就要跟着你的,你偏偏不许,我现在还不是来了?”
她让自己笑了笑,然后语气轻柔的说道:“其实也好,可以偷懒躺几天。”
方解喃喃的问了一句:“只是暂时的?”
“肯定是的。”
沉倾扇点了点头,用她的脸颊摩挲着方解的手背:“放心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以前你在樊固那三年,是小腰和大犬他们守着你。我守着的是一个假的你,但我依然守的很用心。现在他们都不在,终于是我守着你了。这间屋子就是你和我的世界,如果谁想走进来伤害你,我就杀了他……无论是谁。”
方解的眼角湿润起来,有一滴眼泪滑落。
夜色中,教授丘余快步走进藏书楼。
她告诉自己,一定可以找到办法,一定可以。
藏书楼里有浩瀚的书籍,她手里是一盏油灯。
这夜晚,或许三个人都将无眠。
当太阳从东方缓缓爬过长安高大的城墙,沉倾扇打了水帮方解洗了脸净了手。一夜没睡的方解假装从熟睡中醒来,已经冷静下来的他没忘了给沉倾扇一个干净的微笑。沉倾扇也笑了笑,显得那么美。
她出门倒水的时候,看见在不远处那个叫马丽莲的少女手里拎着一个食盒。马丽莲有局促的站在那里,或许是在犹豫该不该走过来。于是她招了招手,然后接过食盒很真诚的说了声谢谢。
这是沉倾扇第一次对人说谢谢。
马丽莲摇了摇头说:“他救过我两次,救的是命。”
然后她走了,没回头。
沉倾扇看着这个少女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羡慕。她回到屋子里,喂方解喝了一碗粳米粥,吃了一个素菜包。方解似乎食欲不错,眼神里也没了昨日的悲伤和绝望。但他瞒不住沉倾扇,沉倾扇知道他只是为了让她好过些。
“放心吧,我不会放弃。”
方解笑了笑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就当是另一种锤炼好了,说不定一个时辰之后我就能自己站起来,然后抱着你在屋子里转个圈。”
“要转好几个圈才行,不是一个。”
沉倾扇微笑着说道。
方解嗯了一声:“对,要转好几个才行。”
沉倾扇喂方解喝了水,然后在他身边坐下来:“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睡着了的话一个时辰很快就会过去。”
“我喜欢等待惊喜。”
方解说。
沉倾扇道:“那咱们就一起等着,一个时辰,很短。”
他们两个很认真的在说着谎话,都希望能骗了对方。可是这谎话太白痴了些,他们两个都很明白不过是痴人说梦。沉倾扇握着方解的手试过很多次,依然找不到他的脉搏。她贴在他的胸口,也没感受到他的心跳。
这是一件完全不合常理的事,哪怕是最博学最有经验的医生也没有听说过的事。
沉倾扇微笑点头:“我陪你一块等着惊喜的到来。”
“好啊”
他似乎很开心。
沉倾扇柔声道:“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想给你生个孩子的事?”
“记得啊,一个时辰之后我就把这事办了。”
方解认真的回答。
沉倾扇使劲点头,笑容灿烂甜美:“如果有了孩子,我们不要让他修行好不好?让他做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考不上功名的话就做个教书先生。找个安静的小村子,与世无争的过一辈子。然后咱们还要把关为他挑一个合格的妻子,不需要太漂亮但一定要贤惠。”
“上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方解抗议道:“你上次说要让他做个花花公子的,教他怎么勾引人家黄花大闺女!”
沉倾扇撇了撇嘴:“我反悔了不行?外面就有一个时时刻刻念着你救命之恩的黄花大闺女,要不要我现在把她请进来?”
“哈哈,你竟然吃醋!”
方解得意的笑。
然后他的笑容忽然僵硬,脸色变化了一下后哇的一声喷出来一大口血。那血被穿过窗户的阳光照着,反射出一种妖异的颜色,红的那么鲜艳透彻。血大部分喷在沉倾扇的身上,她却没有躲闪。
她伸出手有些慌乱的想帮他把嘴角擦干净,一向冷静沉稳的她竟然手足无措。血顺着她的手指缝隙留下来,烫到了她的手也烫到了她的心。
“还不到一个时辰是吧……”
方解依然在笑,笑容逐渐僵硬。
他缓缓的闭上眼,视线变得模糊。沉倾扇疯了一样想阻止他闭上眼睛,却只看到了方解逐渐变成灰白色的眼球。
啊!
她发出一声悲戚的哀嚎,屋子里瞬间被一股风暴席卷。窗子,座椅全都碎裂,墙壁和地上布满了剑痕。
一夜没睡在藏书楼查阅典籍的丘余恰好到了门口,听到沉倾扇的哀嚎脸色立刻一变。她风一样冲进屋子里,然后捏住了方解的手腕。她试图寻找到一丝生机,但她的心却逐渐沉了下来。
她翻开方解的眼皮,发现眼球已经发灰。
“怎么会这样?”
她喃喃了一句,然后颓然的坐了下来。
就在她松手的那一刻,没人注意到方解的眼睛里一丝红芒一闪即逝。
片刻之后,周院长骤然出现在门外。但他没有走进来,只是在门外看了方解一眼随即重重的叹了口气。叹息中满满的都是惋惜和惊讶,连他也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惊采绝艳的少年怎么会这么早的陨落。有许多人都说方解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可他却一直坚信这个少年有辉煌的以后。
但是……他转身离去,背影萧条。
就在周院长的身形消失的时候,就在丘余起身打算为方解盖上被子的时候。就在沉倾扇眼神里溢出杀气,喃喃的说了一句我去将你所有的敌人先送进地狱为你做奴隶的时候。就在马丽莲颓然的跪倒在门外失声痛哭的时候。
方解的眼睛骤然睁开,红芒暴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