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点将台正对着广场的这一面,最靠近点将台站着的是两列金瓜武士。他们都是自禁军中挑选出来身材魁梧高大之人,其实就是仪仗兵。不过这些人因为要近距离戍卫皇帝,所以本身的武艺也都不俗。
在金瓜武士外面,是一排身穿飞鱼袍的大内侍卫处高手。
随皇帝出行的那五百禁军精锐,站在点将台两侧。而方解他们几个因为身穿的是禁军校尉的服饰,倒是可以自由走动,不过当然不能跑到皇帝和朝臣们面前去晃。他们可以来回巡视,但绝不能离开点将台太远。
而之前站在皇帝御辇四角上的那八个高手,此时也身处点将台上。方解特意看了看那八个人,虽然身穿飞鱼袍,但皆以锦缎的手帕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距离又不是很近,所以方解连他们的年纪都看不出来。
杀方恨水的时候,孟无敌的话方解还记得很清晰。他说大内侍卫处现在已经到了举步维艰的地步,这次大典的戍卫职责竟然都被排挤在外。当时孟无敌的语气充满了苍凉,那种悲伤方解能够理解。今天看来,孟无敌的话不虚……大内侍卫处的飞鱼袍在戍卫皇帝的最外围,出行的时候甚至只当做仪仗兵来用。
而台上那八个高手,显然不是大内侍卫处的人。
曾经风光无比的大内侍卫处,竟然已经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想想看也只是这几个月来的事,而侯文极的谋逆则是大内侍卫处被皇帝弃用的导火索。方解能够猜测到,曾经的令人闻风丧胆的情衙,现在只怕已经支离破碎了。
今天,这样重要的场合,方解竟然没有看到罗蔚然的影子,从这一点已经充分说明大内侍卫处地位的一落千丈。
花无百日红……世态炎凉。
方解收回思绪,将视线投向远处浩浩荡荡的左武卫大军。那是大隋最精锐的军队之一,是戍卫长安城的天子六军之一,这支军队不久之后就要开赴西北,可凭借这一支人马,就算再精锐又怎么可能力挽狂澜?
他眼睛里看着许多事,脑子里也在思索着许多事。皇帝既然让左武卫大将军虞满楼出征,肯定就是信任这个人的。而虞满楼今天带兵接受皇帝检阅,有上万精锐在,怡亲王要想谋逆又怎么可能成功?
所以现在看来,怡亲王的手段应该主要放在大修行者身上。以修为绝强的一批人,找机会偷袭点将台,在左武卫的人马还来不及合围之前将皇帝杀死。可看看皇帝身边,护卫的那么严密,即便是大修行者也没办法做到顷刻间将皇帝斩落。到了现在,怡亲王的计划似乎还没有一点儿露出来的迹象,这让方解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安。
方解一边来回巡视,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红袖招那边。他在寻找老板娘的身影,可是仔细看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非但没有看到老板娘,连老瘸子的身影也没有找到。方解忽然皱眉,随即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漏算了这个!
他在心里懊恼的说了一句,这才想起老瘸子对怡亲王也是极敬重的。他之前劝老板娘跟着红袖招,之前就已经找过老瘸子让他看住老板娘别冲动去冒险。可他却忘了老瘸子要是冲动起来,一点也不不必老板娘差。
一念至此,方解的心竟然一乱。
老板娘对他有大恩,如果老板娘出了什么事方解心中难安。
就在他想这些事的时候,忽然看到有个枯瘦的男人靠近了红袖招那边。那个人穿的是红袖招下人的服饰,但肯定不是红袖招的人。那是大犬,方解一眼就认了出来。之前他让大犬在长安城里藏起来就是等着今天,大犬可以嗅到杀气,这种本领独一无二,让他藏身在别的地方,比跟着方解更能提早发现危急。
而方解和大犬约好,只要发现了什么不妥就和红袖招的人联络。而红袖招的小当家,会让舞女在舞台上用舞姿来做暗语,提醒方解注意。
此时左武卫的人马还没有完全入场,大犬就靠近了红袖招……方解的心神一凛!
人群中,之前还骄傲得意于自己曾经是左武卫校尉的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忽然脸色变了变,与他朝夕相处的老伴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怎么了?”
老者皱眉,喃喃了一句不对。
老伴问哪里不对?
老者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按照道理,接受陛下检阅的军人,可以佩刀持槊,也可以带上弓……但绝不能带上羽箭,你看看,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他们箭壶里的箭都是满的……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疏忽?若是被皇帝责问,即便是大将军也要受罚的啊!”
老太太想了想笑着说道:“你太敏感了,大军不是要即刻出征吗,带上羽箭又怎么了……”
老者摇了摇头:“希望是这样吧。”
左武卫三千骑兵,五千步兵围着广场绕了半个圈子随即按照规程进入广场,在红袖招他们那些歌舞行的舞台后面列方阵站好。军队距离皇帝的点将台超过三百米,中间隔着舞台,和一条为了皇帝检阅军队而留出来的通道。
有督军校尉骑着战马在军队四周掠过,大声的呵斥着士兵们站好。很快,一万多名士兵便在广场上列好了阵势,若是从上面看下来,那是一个个整整齐齐的方块一定会让人叹为观止,就如同切好的豆腐一样四棱四角。
等左武卫的人马站好之后,负责规划安排今日大典的礼部官员又开始忙活起来。他们要去监督那些歌舞行,绝不能出一点差错。哪个先上台表演,先演什么节目都必须核实,顺序上不能出错。
礼部尚书怀秋功站在点将台上,用千里眼监督礼部官员们的举动。
待场面安静下来之后,怀秋功回身对皇帝垂首道:“陛下,已经准备妥当,是否可以让歌舞行的人开演?”
皇帝嗯了一声吩咐道:“去知会那些歌舞行的姑娘们,让她们多辛苦些。朕的左武卫大军即将出征,这次表演不是给朕看的,而是给他们看的。她们演的好,朕便重重的赏赐。”
怀秋功应了一声,随即转身去吩咐手下人。
不多时,每个舞台前面摆放着的几面大鼓,总计七十二面大鼓便同时擂动。如战雷一般的鼓声响彻云际,鼓声响起,围观的百姓立刻就安静了下来。而随着鼓声,左武卫的军人们用自己的横刀整齐的敲打着手里的盾牌,与鼓声相和。气氛立刻就被催动起来,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种豪情在沸腾。
上万精锐,或是敲打盾牌或是敲打自己的胸甲,用这样的方式和战鼓声配合,这种旋律虽然很单调,但绝对是最振奋人心的曲子。
战鼓九响后,一声嘹亮悠远的号角声吹响。
随着号角声,礼部的官员开始催促歌舞行的人上台表演。按照规程,十几个歌舞行依次表演节目,最后是所有歌舞行同时表演舞蹈破西风为大军壮行。这破西风的曲子据说出自太宗年间大将军李啸之手,他本就是个儒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他晚年时候为大隋戍守西北边陲,闲暇时做了这个曲子,其中的寓意就是想告诉别人自己的壮志。李啸虽老,却依然有为国征战之心,而破西风……目标自然指的是西北蒙元。
但可笑可悲的是,李啸的后人却勾结蒙元人夺了大隋西北三道。那是当年李啸戍守的地方,这位传奇之人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余生。
这曲子流传极广,便是大隋的孩童都能哼出来。
这样的编排显然是用了心思的,想想看十几个歌舞行的娇柔女子们,在万军之前演一曲铿锵之气的破西风,对士兵们的鼓舞肯定很有效果。
号角声落下,第一个上台的歌舞行表演的是很经典的曲子春风又绿江南岸。这曲子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礼部尚书怀秋功。怀秋功是江南人,自幼贫苦,但现在已经是江南学子们公认的座师,提起来的时候必称先生。所以怀秋功做的词曲,在江南广为流传。
这熟悉的曲子一奏响,怀秋功就忍不住笑了笑。
当年做这曲子,是他被当时的皇帝点为状元之后。他披红挂彩衣锦还乡,回到江南的时候恰是早春,他便一时兴起做了这首春风又绿江南岸。一转眼间,竟是几十年过去了。
舞台上几个身姿妙曼的女子如风吹杨柳般的舞姿让人赞叹,怀秋功仿似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他回头看向皇帝,发现皇帝也在看他。
两个人相视一笑。
红袖招的表演放在最后,所以还要等一段时间。正因为这样方解有些心急,他迫切的想知道大犬发现了什么。幸好,当初他和小丁点还约定了第二套暗语。就在另一个歌舞行表演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时候,小丁点忽然走上舞台,看似不经意的整理舞台上的旗帜。
那是方解教她的旗语,不是这个时代的旗语,而是方解前世海军所用的。方解前世对海军旗语着迷过一段日子,年少的时候曾经把红领巾绑在棍子上傻呵呵的来回挥舞,感觉威武霸气。
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当他看到小丁点挥舞的旗语之后,心里立刻一紧!
演武院藏书楼前石桌旁边周院长轻轻落子,脸色平静。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身材很高大但很瘦的老者,胡子都垂到胸口了。穿着一件黑色的道袍,庄重肃穆。
“周公好算计”
这个穿黑色道袍的老者,自然只能是清乐山一气观的萧真人!
他手里捏着一颗白子,犹豫了很久都不好落下去:“这一手放的极妙,竟是将我逼进了死路……”
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随即将棋子放回盒子里:“不下了,我输了。不管怎么算,都是输。”
“既然知道怎么算都是输,为什么偏执要下?”
周院长问。
萧真人笑了笑道:“棋盘上的胜负,不算胜负。这棋盘纵横十九道看似高深莫测,其实不过是个解闷儿用的玩意儿罢了。”
周院长嗯了一声问:“给我一个理由?”
萧真人一边将棋盘上的棋子捡起来,一边语气平淡的说道:“陛下重我道宗,我感恩戴德。当初我落寞于街头布卦,其实与行乞无异。陛下怜我,让我做了道宗领袖。按理说我应该知足才对,所以连我都觉得很过分,为什么我要背弃陛下的垂爱?我深夜枯坐深思熟虑之后方才明白,原来终究只是一个贪字。”
“一个人坐在山脚下,抬头看不见山巅。但一个人坐在距离山巅只有一步距离的时候,总会去想,坐到最高处应该会很美妙吧。”
他问:“周公可知蒙元的大汗如何继位?”
周院长眉头微微一挑,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想做大隋的大轮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