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出现在河道里的老者一手抵住船头,那大船猛的停了下来。就好像航行之中突然下了铁锚一样,整个船头都往下沉了不少。船尾明显的敲了起来,巨大的浪花激荡起来,船上的人立刻就摔得七零八落。
而老者的身形也往下落,脚下的河水瞬间断流。
远远的看过去就好像一只蚂蚁拦住了一头大象,可大象在蚂蚁的手里却一动不能动。挡住战船之后,老者扭头看向王府这边。
明明距离还很远,但才赶到王府的萧真人却忽然如被一支羽箭射穿了心脏一样。他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瞬间额头上就冒出来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到了那老者,所以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逃。
他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长安城里遇到这个人。
他甚至从类没有想到过,这个人还活着。
他掉头就走,哪里还去管什么心中的雄图抱负。
没错,之前周院长的猜测没错。
他就是想做大隋的大轮明王,这是他最终的目标。佛宗在蒙元的地位之高,超乎想象。而大轮明王在蒙元的地位之高,则根本就不用去想象,因为世间所有人都知道,蒙元的皇帝,都是大轮明王指定的人选。每一任蒙元的大汗,都必须接受明王的祝福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明王一念,可以立一位皇帝。明王一念,也可以废一位皇帝。
萧真人对明王的地位,羡慕到了极致。他虽然曾经不止一次骂过佛宗,骂过大轮明王。但他从心底里佩服佛宗佩服明王,将神权凌驾于皇权至上,这是在大隋很难实现的事,但是在蒙元却是如此的天经地义。
所以,萧真人才会站在怡亲王这边。
因为他知道论才干,论智慧,论魄力,怡亲王都没办法和皇帝相提并论。怡亲王有些手段,但和皇帝陛下比起来没有一点优势可言。他无法做到控制当今皇帝,因为皇帝不可能允许神权至上时代的到来。但怡亲王不同,他不够强大。萧真人坚信凭借自己的修为和清乐山的实力,帮助怡亲王杀掉皇帝不是什么太难实现的事。
一旦远不如当今皇帝的怡亲王登基,萧真人要想控制新的皇帝也绝不是什么太难实现的事。
因为造反,大隋的实力必然受损。而如果怡亲王成功,皇帝之前的实力怡亲王不会继续全盘使用。这样的动荡之后,萧真人以自己绝强的实力压制住一位初登大宝的皇帝,他有这个信心。
清乐山的实力已经倾巢而出,只等今日。
他会不遗余力的支持怡亲王造反,将皇帝从宝座上拉下来。到时候朝中肯定有不少大臣不服怡亲王,哪怕有太后在后面撑腰。那个时候,怡亲王就更离不开他。只有靠着他的绝强实力,才能压制住那些不服之人。
可是在那个老者出现的一刹那,他就将所有的念头全都在瞬间毫不迟疑的甩开。什么做大隋的明王,什么开创神权时代,统统的抛开。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周半川会说他一点儿也不了解演武院,一点儿也不了解当今皇帝。如果他知道那个老者还活着,打死他也不会帮怡亲王谋逆。同样道理,若是怡亲王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只怕也绝不敢造反。
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管了。
这就是萧真人此时的心境。
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富贵荣华,不要了。清乐山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不要了。道宗领袖江湖老大的地位,不要了。
能逃命就好。
他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逃命。
可就在他才一转身的时候,远处河道上挡着楼船的那老者伸手往这边指了一下。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指,出手的时候看不出来任何气势。可这遥遥对着萧真人的一指,让所有人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从河道那边到萧真人身前,最少有一里远。
老者在一里之外貌似随意的一指,却将这一指沿途所过之处尽数摧毁!笔直的一条线上,所有的东西都被一切为二。墙壁,树木,野草,房屋,甚至道路……就好像有一柄巨大无匹的长剑突然出现,直接将这一里斩为两半。
一里外的萧真人身形猛的一僵,他只来得及双手向上一托,那剑意就已经到了。轰的一声,萧真人的整个身子都被剑意压的下沉进入了大地之中。坚硬的青石板地面承受不住压力嘭的一声后碎裂,萧真人脸色惨白的双手虚托却依然阻止不住自己身子下沉的趋势。
很快,他腰部以下就全都被压进了大地中。
他的眼睛睁的极大,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似的。嘴角有血迹渐渐浮现,而他身上的道袍早就已经被剑意震碎。他的双臂上面已经布满了血痕,细密的血珠顺着他的胳膊不断滑落。可他一眼紧紧的咬着牙关支撑着,不敢放弃。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放弃,下场就只有一个字。
死!
几百米外,才追过来的周半川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他看着不堪重负逐渐下沉的萧真人,忍不住喃喃自语:“我本以为我至少学了一两成……现在看来,却是连皮毛都没得来。”
太极宫慈寿宫脸上已经满是皱纹的太后端坐在椅子上,脸色凝重。几个心腹宫女守在门口焦急的往外看着,她们似乎很紧张,不安的来回踱步。
“都安静些。”
身穿最隆重礼服的太后冷冷的说了一句,却没有睁开眼。她身上的礼服,是只有在最盛大的节日才会穿上的。比如……皇帝登基。即便是穿上这件衣服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上面的装饰太多了些。而且还件衣服很沉重,外衣是金丝织造。以她现在的年纪,穿上这身衣服更加显得辛苦。
所以她一直端坐不动,即便如此她也已经有些疲劳。
但她是当今太后,是后宫里,乃至于大隋天下权利最大的女人。当今皇帝推崇孝道,对她千依百顺。虽然她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可陛下对她的尊敬没有因此而减低一分,最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所有礼节上的事,皇帝都做的一丝不苟。
此时的太后,远没有看起来那般从容。之前说的话虽然简短只有四个字,但依然透露出几分她心里的焦虑。她不知道此时太极宫外面如何了,万一她最疼爱的儿子败了,毫无疑问,她也将跟着身败名裂。
“东宫那边有没有消息?”
满脸都是皱纹的太后忍不住问,嗓音有些微微发颤。
一个老宫女连忙回答道:“秦六七带着人过去了,半个时辰之前怡亲王殿下那边才发了号炮。既然号炮响了,估摸着事情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太后眉角挑了挑,心里叹了口气。
“错了”
她睁开眼看了一眼老宫女说道:“若是万事顺利,胤儿根本就没必要发号炮,只要皇帝没了,他还让秦六七去抓太子和皇后做什么?估摸着宫外面的事并不顺畅,你们做好准备,若是万一有什么不妥,你们就各自逃命去吧。”
老宫女愣了一下,跪倒下来说道:“太后……我们不会走的,生是太后您的奴婢,死了依然是您的奴婢。”
太后的神情一怔,她看着自己的心腹手颤抖着想伸出去搀扶。可最终却只是在半空停了下来:“你们几个修为都不俗,想逃走不难。没必要跟着我这样一个已经风烛残年的人冒险,我已经这个年纪了,还怕什么?”
那老宫女眼眶发红,站起来脸色毅然的说道:“太后您等等,我去看看东宫那边的情况。”
宫城总体来看分为四块,正南是皇宫,也就是皇帝的后宫所在。西侧是掖庭宫,东侧是太子东宫。而居中的,就是太极宫。宫城四四方方,太极宫在宫城最中央。当年建造这座大殿的时候极耗费人力物力,从宫墙四周往太极宫这边丈量,得出来的数字肯定相同绝不会有一点偏差。
因为太子年幼,所以皇后和太子都居住在东宫。皇帝只有这一个儿子,而且近年来似乎越发的不近女色,登基之后只有皇后诞下这一个孩子,其他后宫嫔妃,竟是没有一个人生育。所以,对这唯一的儿子,皇帝和皇后的宠爱可想而知。
早早的,皇帝就立了太子。
就在太后在慈寿宫里和老宫女说话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在东宫和太子在说话。已经三十多岁但看起来依然美艳不可方物的皇后坐在窗子边,怀里抱着年纪还小的太子杨承乾。皇后出身名门世家,自幼便饱读诗书。但她的命运却极坎坷,年幼时也吃了许多苦。
她父亲年轻时候风流不羁却也是个败家的性子,分到她父亲手里的产业没几年就被败光。她哪是年幼,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和娘亲被逐出家族。她虽然被留下,却被家族交给了她的叔婶抚养,她的童年是在白眼和责骂中成长起来的,可这一切没有影响她的性格,她虽然沉默少言却不孤僻,看事也不偏激,她的性格温婉如水,又极有见地。
她喜欢读书,她的童年都是在书籍中度过的。没有玩伴,也没有爹娘的夸赞。
后来皇帝为四皇子选妾,本就不怎么在意她的叔婶便将她也送了过去。四皇子正妻因为难产死了,孩子和大人都没有保住。隔了许多年,才在皇帝的催促下重新为他选妻。可他却不肯选正妻,只肯选妾。一个不得势的皇子选妾,真正的大族是不会将嫡亲女儿送过去的。
但谁知道,便是这样成就了她和皇帝的一段金玉良缘。
四皇子与她一见倾心,本不打算续正妻的四皇子一反常态,不顾别人反对,坚决将这个出身并不太高贵的女子明媒正娶。
谁又能想到,多年之后,四皇子成了当今皇帝,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乾儿,你怕不怕?”
她低声问怀里的小男孩。
这小男孩长的粉雕玉琢,格外的漂亮。尤其是一双明亮的眼睛,透着一股聪慧。
“娘亲,我有点儿怕。”
杨承乾指了指外面:“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皇后用自己的脸颊轻轻的摩挲着儿子的娇嫩小脸:“乾儿,你不能怕。因为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做皇帝的人,怎么能怕呢?”
杨承乾点了点头:“娘亲让我不怕,我就不怕!”
窗外秦六七看了看自己损失了不少的手下,又看了看站在太子寝宫门前的那个中年男人。
“吴一道!”
秦六七语气阴冷的问:“你到底让不让?”
赤手空拳站在寝宫门口,身穿一件标志性宝蓝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是沉倾扇丢了的吴一道。他脸色平静的站在那里,看着秦六七微微笑了笑道:“你很急?没关系,我不急,你继续。”